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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傳達是一種新文化》:廣義的語言
說和聽的語言
不知為何,日本人似乎總覺得自己對語言情有獨鐘,因此我們在語言的學習上也格外用心。與此同時,在少數情況下,我們會反省自己的語言是否有失偏頗。若被人問起“日本是否真的是受語言神靈保佑的國度”,我們的心里還是沒底。
盡管沒有察覺,但我們一出生就進入了學習語言的過程。這種學習是我們無意識間在家里自然而然地進行的,沒有老師從旁指導。
兩年后,我們開始像模像樣地使用語言。這一階段的語言教育十分關鍵,會影響孩子的一生??梢哉f,過去人們常說的“三歲看老”,就是源自對最初的語言的執念。
三歲孩子說出的話多種多樣、不成體系,幾乎沒有家庭認為如何掌握最初的語言會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上小學后,我們開始正式接受語言教育,小學的語言教育有鮮明的特征。
以前,學校首先會教學生怎么讀,學習語言的科目叫作“讀法”?,F在或許不再有這樣的情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和戰后不久的一段時期,國語課的主要內容是學習認字。曾經有段時間的科目名是“寫法”,但這與寫文章無關,是教學生怎樣用毛筆寫字。
幾乎沒有學校教學生如何寫文章,只是在教字的讀法的時候,捎帶布置寫文章的作業,也就是“作文”,但是沒有正式的“作文課”。大概那時候沒有人覺得奇怪,所以到了“二戰”后,當美國人指出這一問題時,不少國語老師非常驚訝。
以文字為主的語言教育持續了百年,難怪日本人對語言的感受變得有些特別。
有一種觀點認為,比起實用性的文章,文學性的文章更有檔次。這種觀點非常普遍,已經深入人心。俳句和短歌這類世界上獨特的文學形式,在日本得以大放異彩絕非偶然。擅長創作俳句卻寫不好實用性文章,這種情況在日本人中并不罕見。
因為一直以來,我們把語言的重心放在閱讀上,忽視了寫作的重要性。然而,絕大多數日本人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寫作的怠慢。
長期以來,語言教育以“讀法”為核心,語言中說和聽的功能沒有得到重視。讓日語淪為“沉默的語言”的人,正是日本人自己。
總之,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沒能掌握正確的發聲方法。以說話為生的學校老師即便長期學習語言,也不知道該怎樣說話。
從“二戰”前開始,培養小學教師的師范學校擁有非常好的教育,為社會輸送了一批批優秀老師。
不過,他們沒有注意到學校的語言教育偏重文字教育——或許是無視了這一點。這些師范學校的文字教育非常出色,卻完全忽略了發聲教學。在成為老師之前沒有一個人接受過發聲訓練。因為所有人都是如此,于是也沒有人提醒這樣做的危害,真是悲哀。
青年人充滿干勁地來到小學任教,面對一群不聽話的小學生,不知道怎樣發聲才能讓聲音更加洪亮,也從來沒有學習過,只能在課堂上以自己的方式用力扯著嗓子講話。
新教師累得筋疲力盡,但是因為對工作滿懷熱情,所以不會當回事兒。
令人心疼的是,他們沒有機會知道,每天大聲說話幾個小時,完全是體力型勞動。
明明身體已經疲憊不堪,還不予以重視,長此以往終究會出現問題。每當暑假結束后的秋季學期來臨之際,就會有老師身體抱恙。各地都有老師病倒,染上結核病,這在以前被稱為肺病。
這時候若是掉以輕心,將導致結核病加重。要是運氣不好,來年春天就會喪命。當時多少年輕有為的教師就這樣因病去世,現在知道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錯就錯在小看了有聲的語言。
他們在成為教師之前,不知道當面對一大群孩子上課時運用腹式發聲法的重要性。
學聲樂的人會接受發聲訓練,知道胸式發聲的局限性。在靠聲音取勝這一點上,教師與聲樂家無異。學習腹式發聲是必不可少的,然而教師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謂犯下了大錯。
人們一般不會認為學校老師的工作是體力勞動,因此看到老師一個個英年早逝,說出的言論也極度荒謬:“學校的老師要拿粉筆在黑板上寫字,吸入過多粉塵才得了肺病……”
對此一無所知的人會信以為真。其實全日本的人都是這樣想的。
于是,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會拿手帕捂著嘴。即便如此,患結核病的人數絲毫沒有減少,這是何等讓人心痛!
不僅僅是學校,放眼整個社會,更為普遍、更深入人心的看法是:語言以文字為中心,聲音是次要的。然而這個問題不是用“日本文化的特質”就能解釋的。
閱讀和寫字屬于語言,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閱讀和寫字終究只是語言的一部分,也就是狹義的語言,把它們當作語言的全部是錯誤的。語言最主要的功能首先是聽和說,比讀和寫更加重要,然而人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廣義的語言涵蓋了聽、說、讀、寫。日語在狹義的語言領域內創造了杰出的文化,卻遺忘了廣義的語言,現在這一趨勢依然沒有改變。
“傳達”是一種新文化
日本人的語言偏重讀和寫,也就是狹義的語言。這不是日本人自己認識到的。
“二戰”后,美國派出的教育視察團對日本的教育系統進行了調研,指出日本學校偏重文字教育。
對此日方做出了反省,認可聽、說與讀、寫同樣重要。
自此學校對語言教育進行了改革,強調聽、說、讀、寫四項技能缺一不可,將以往以讀和寫為中心的狹義語言的教育拓展到聽、說、讀、寫四項技能的教育。學校的學習指導要領中明確指示了這一點,表明學校認可了廣義的語言。
市面上出現了重視聽和說的新教材,表面上看廣義的語言教育正在向前推進。
這樣的場景只持續了幾年,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曾經“狹義的語言”時代再次來臨。但不論是保守派還是進步派,對此都沒有提出異議。教育者空前一致地違反了學習指導要領。
正因為如此,日本人擁有的才智被損失了極大一部分。日本的聲音語言結構固有的缺陷削弱了日本人的思考能力。然而,幾乎沒有人認真思考其中的危害。
值得肯定的是,狹義的語言尊重文學性的表達,能夠培養寫作能力;而廣義的語言,也就是說話,更注重意思的傳達。傳達與交流稍有不同,指的是信息的傳遞。
在民主社會,廣義的語言有著巨大的力量,當然這需要我們研究表達方式、提高傳達效率。不過,能說會道與此不同,它需要的是新的修辭手法。
在廣義的語言概念中,接收者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然而日本的教育從未考慮如何傾聽。
要掌握廣義的語言,靠的是“道聽途說”。不幸的是,我們所在的社會向來輕視口頭表達,很少有人能仔仔細細地聽別人講話。
引發我們反思的正是傳達論。與其說它是一種新式語言學,不如說它是一種新文化。
當人工智能技術開始威脅人類智能,語言的傳達便成為最新的知識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