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世界歷史上的蒙古征服作者名: (美)梅天穆本章字數(shù): 14字更新時間: 2019-01-04 23:10:53
第一部分 作為催化劑的蒙古征服
第1章 蒙古帝國的形成
由成吉思汗(Chinggis Khan,在西方也被稱為Genghis Khan)建立的蒙古帝國成為史上疆域最廣的帝國,從日本海綿延至地中海和喀爾巴阡山脈。在它的巔峰時期,有超過100萬人被武裝起來,加入了蒙古帝國大汗(或皇帝)的軍隊。只要蒙古人的妻女們掌控住維持游牧生活的牧群和鳥群,家庭單元就可以為其提供支持與后勤。蒙古大汗們決定征服世界,確實,有這么多資源可供使用,他們沒有理由會失敗。然而,帝國最終還是崩潰了,部分是由于其自身的體量以及內(nèi)部的斗爭。下文是一部簡史,概述蒙古帝國的崛起,隨后穿越亞洲直至歐洲的擴張,乃至分裂成四個獨立的、較小的但依然強大的王國。
成吉思汗崛起
毫無疑問,蒙古帝國崛起過程中最困難的階段,就是在成吉思汗的領導下統(tǒng)一蒙古草原的過程。鐵木真(1成吉思汗年輕時的名字)在年幼時先后經(jīng)歷了父親之死、自己被奴役、弒兄、妻子被擄走以及兵敗,沒有任何明顯的征兆預示他將成為蒙古草原乃至整個世界的至上權威。當時仍存在著其他更強大、更引人注目的首領和部落。
草原政治和權力的混亂狀態(tài)大部分應歸咎于遼朝(907-1125)的崩潰。盡管遼朝通常被視為(也理應是)一個中國王朝,但“遼”是契丹人的國號,這個操蒙古語的民族的統(tǒng)治者既是中國的皇帝,也是統(tǒng)治著蒙古草原大部的汗。其統(tǒng)治區(qū)域北至貝加爾湖和西伯利亞針葉林帶,東至大興安嶺,西至阿爾泰山脈以及戈壁沙漠以南、河套地區(qū)以北的草原地帶。遼朝對蒙古草原的控制不僅依靠其對各部落的掌控,也依賴駐扎在草原上的契丹軍隊,以及為這些移動的邊防部隊提供工匠、糧食以及其他后勤支持的“城鎮(zhèn)”。
東北地區(qū)女真部落的反叛終結了遼朝的統(tǒng)治,其殘部逃至今天的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地區(qū)并建立了西遼,即哈剌契丹帝國。而在華北,女真取代了遼朝,建立了金朝(1115-1234)。盡管金朝也試圖維持對草原的控制,但效果不佳。事實上,契丹的許多屬部都獲得了獨立,并相互爭斗,不僅是為了鞏固自身的自主權,也在圖謀君臨他部,同時也要反抗金朝對草原事務的干預。而蒙古不過是在蒙古草原上為了生存而競爭的諸部族之一。
在鐵木真出生的1162年,蒙古仍是一個虛弱的政權,敗北于他們的世敵——蒙古草原東部的塔塔兒人,以及華北的金朝。這次敗北的后果十分嚴重,導致蒙古從草原上的一支主要勢力敗落成一個小政權,經(jīng)常需要向更有勢力的政權求援,以對抗塔塔兒人的持續(xù)威脅。實際上,塔塔兒的復興和蒙古的衰落緣于金朝及之前的中原王朝玩弄的制衡策略,以阻止草原民族變得過于強大。然而,盡管蒙古當時并沒有一位真正的汗,但某些首領依舊頗有影響力,繼續(xù)對抗著塔塔兒人。被稱為“拔都兒”(Bahadur,意為“英雄”或“勇士”)的也速該,就是孛兒只斤蒙古人中一位這樣的首領。作為塔塔兒人勁敵的也速該,是12世紀剩余的時間里橫掃蒙古草原的所有巨變的源頭。
也速該用草原上傳統(tǒng)的(但相當無道的)綁架手段搶訶額侖為妻,生育了鐵木真以及其他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訶額侖出自斡勒忽訥兀部,在隨她的新婚夫婿蔑兒乞部的赤列都返回牧場時,遭到了也速該和他的兄弟們的襲擊。赤列都逃走,也速該搶走了訶額侖,然后她成了他的正妻。訶額侖在大約年生下了鐵木真,然后生下了拙赤合撒兒、合赤溫和帖木格,以及最小的女兒帖木侖。也速該也娶了第二個妻子,名叫豁阿黑臣,她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即別克帖兒和別勒古臺。
然而,孩子們與他們的父親只相處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在鐵木真八九歲的時候,也速該領著他去求娶未婚妻。在旅途中,他們遇到了東蒙古草原的突厥部落弘吉剌部的一名首領德薛禪。德薛禪令也速該相信,他的女兒孛兒帖(年齡僅比鐵木真略大一些)會是一位好妻子。更重要的或者決定性的因素是,德薛禪預言了這個蒙古小男孩的偉大,他說:
你的這個兒子,眼中有火,臉上有光。
德薛禪向也速該講述了自己前一晚做的一個夢,夢中一只白色海東青抓著太陽和月亮飛向他。這位弘吉剌部的族長解釋了這個夢,認為鐵木真就是那只海東青,而抓著日月則明顯說明他將統(tǒng)治世界。
也速該接受了這個吉兆,將他的兒子留在弘吉剌部,自己返回了孛兒只斤蒙古。在歸途中,也速該停留在一個營地休息進食。在草原游牧民族中至今依然有這樣的習俗,如果有人進入某人的營地尋找食物或庇護,主人理當盛情款待。這是在草原的嚴酷環(huán)境中生存的互惠而重要的傳統(tǒng)行為。不幸的是,也速該造訪的這個營地是一些塔塔兒人的。盡管蒙古人和塔塔兒人是世仇,但在一次毫無敵意的造訪中,塔塔兒人理當接受并滿足來客的需求。然而,這些塔塔兒人認出了這位蒙古族長,并在他的飲食中下了毒。因此,也速該在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瀕臨死亡。他最后的要求是將鐵木真帶回家,不過他在鐵木真回來之前就去世了,當時是12世紀70年代初期。
也速該之死給蒙古造成了嚴重的后果。因為也速該是蒙古的重要分支之一孛兒只斤蒙古的首領,而現(xiàn)在孛兒只斤失去了首領。盡管鐵木真回來了,但沒有人接受一個十歲男孩或者比他略為年長一些的異母兄弟的領導。因此大部分曾經(jīng)追隨也速該的族人跟從了蒙古的另一個主要分支泰亦赤兀,其他族人也在他處找到了首領并得到保護。因此,鐵木真的家庭變得十分貧窮,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如果沒有他的母親訶額侖的帶領,他們很可能都會死掉。
就在這段被放逐的時期內(nèi),鐵木真和他的異母長兄別克帖兒之間發(fā)生了權力爭奪。盡管生活艱難,別克帖兒還是藏起了食物,并偷走了鐵木真和他弟弟拙赤合撒兒捕獲的一條魚和一只鳥。別克帖兒通過藏起食物保證了自己的生計,卻無視了自己的兄弟。于是,鐵木真在拙赤合撒兒的協(xié)助下謀殺了別克帖兒。這一爭執(zhí)在根本上是關乎權力的。盡管鐵木真是正妻訶額侖的長子,確實最有可能在他成人時(15歲時)成為首領,但別克帖兒比他大幾歲。別克帖兒率先成人,因此他可能不想屈居于自己的異母弟弟之下。別克帖兒也可以通過收繼婚成為首領。這是游牧民族中的一種傳統(tǒng),一個人的兒子或弟弟可以娶他的妻子(自己的生母除外)。因此,別克帖兒收繼訶額侖是可行的,這樣一來別克帖兒就會成為鐵木真的父親,即實際上的主人。鐵木真之所以謀殺他的兄長,十有八九與這一威脅有關,而不是因為他偷了一條魚和一只鳥。
盡管鐵木真成功地除去了對他在家中首席地位的威脅,卻引起了其他蒙古人的反應。這場謀殺褻瀆了游牧民族的傳統(tǒng)習俗,盡管鐵木真的家族已經(jīng)不再是草原政治中的一支主要力量,但依舊受到關注。而后果就是,泰亦赤兀人襲擊了鐵木真的營地。盡管鐵木真和他的兄弟暫時免于被捕,最終泰亦赤兀人還是抓獲了鐵木真,并將他帶到他們的營地,他可能在那里被關押了幾年。
鐵木真最終逃脫了,并通過一些冒險逐漸確立了自己的領袖地位,在他的家族以外擁有了一批少量但忠誠的追隨者。正是在這一時期(12世紀80年代初期),他從德薛禪那里娶到了他的新娘。除了娶到孛兒帖,他還用訶額侖從孛兒帖的母親搠壇那里得到的一件禮物,與克烈部強大的首領脫斡鄰勒建立了臣屬關系。脫斡鄰勒作為克烈部的統(tǒng)治者,控制著蒙古草原中部的色楞河、鄂爾渾河以及圖拉河流域。鐵木真得到訶額侖的允許,用她的財產(chǎn)進行政治結盟投資,并利用他父親和脫斡鄰勒的關系贏得其支持,展現(xiàn)了他的政治天賦。也速該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幫助脫斡鄰勒獲得或奪回王位,而且二人曾經(jīng)結為安答(結義兄弟)。鐵木真當時所需要的正是這一安答盟誓,但是他的勝利并不長久。
鐵木真娶親并得到克烈部強大的汗的庇護之后不到一年,蔑兒乞人為報訶額侖被劫之仇,襲擊了鐵木真的營地。鐵木真等人不清楚是誰襲擊了他們,倉皇逃走。在混亂中,孛兒帖在倉促之間落在了后面,被蔑兒乞人抓走了。隨后,鐵木真向脫斡鄰勒求助。盡管從大局來看,鐵木真不過是脫斡鄰勒統(tǒng)治集團中的一個小角色,不過脫斡鄰勒還是同意幫助他。脫斡鄰勒的決定可能不是源自對一個新來效忠的無足輕重的隨從的賞識,而更有可能是為了搶掠活動的潛在收獲。脫斡鄰勒吩咐另一名蒙古人札木合參加這次行動。札木合不僅是脫斡鄰勒的屬臣,也是他的軍隊統(tǒng)帥,同時也是鐵木真的安答。札木合早年也是蔑兒乞人搶掠的受害者,確實也對他們有所圖謀。接下來攻打蔑兒乞人的戰(zhàn)斗非常成功,不僅搶回了孛兒帖,也嚴重擾亂和削弱了蔑兒乞人。
但有一些后果是不可預見的。其一就是當孛兒帖被解救時,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月。她在歸途中生了一個兒子,叫作朮赤。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客人”,很可能是因為朮赤看起來不像是鐵木真的兒子。他真正的父親是孛兒帖被許配的一個蔑兒乞人。盡管鐵木真終其一生都承認朮赤是他的婚生長子,但這最終還是成了他的孩子們之間緊張關系的一個源頭。
攻打蔑兒乞人的另一個結果就是,鐵木真與札木合合兵一年。在此期間,他作為札木合的助手,學習了很多關于草原戰(zhàn)爭的技巧。但是,札木合與鐵木真之間的緊張關系最終導致兩人分道揚鑣。正是在這個節(jié)點上,鐵木真的個人魅力變得非常明顯。盡管鐵木真和他的追隨者離開了札木合,但一些札木合軍隊的成員加入了他們。盡管也有一些孛兒只斤貴族階層的成員追隨鐵木真,但鐵木真的支持者大部分是平民,其中許多人的地位僅僅高于奴隸。這些人看到的是一個不迎合貴族階層利益的鐵木真。
與札木合分開,使鐵木真加速獲得了權力。1185年,就在他和札木合分道揚鑣后,鐵木真的親戚選舉他為孛兒只斤蒙古的汗。盡管他的支持者脫斡鄰勒甚至札木合都恭賀他得到了一個新頭銜,但這次選舉是虛偽的。傳統(tǒng)上,一名草原的統(tǒng)治者是根據(jù)他的經(jīng)歷以及供養(yǎng)和庇護部落的能力,從游牧貴族階層的領導者中間選出的。選出的汗并沒有絕對權力,而是要與選舉他的那些人協(xié)商共議。鐵木真當時還很年輕,與選舉他的叔伯以及其他親戚相比十分缺乏經(jīng)驗,但他的確具有極大的個人魅力。事實上,那些人之所以選他,正是因為他們認為他比較柔弱,因此可以充當他們所需要的傀儡。但令他們十分懊惱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鐵木真完全不是一個傀儡,而且他的母親訶額侖與他的妻子孛兒帖這樣意志堅強且聰慧過人的女性還常常向他建言。
盡管鐵木真當選為汗,但他的麻煩才剛剛開始。鐵木真和他的安答札木合之間的緊張關系不斷升級,兩人最終兵戎相見,脫斡鄰勒作為雙方的支持者沒有參戰(zhàn)。1187年,兩支軍隊在答闌·巴勒主惕交鋒,札木合獲勝,鐵木真被擊敗后很可能逃到了金朝。
盡管如此,從某些方面而言,這次交鋒增強了鐵木真的力量,因為札木合的許多追隨者加入了他的陣營。這是因為勝者札木合對前幾年離開他軍隊的那些人施行了可怕的報復,他煮殺了許多人。這些極端行為使得之前留在他身邊的許多人離開了他。
鐵木真在12世紀90年代初期返回了蒙古草原,而且很明顯又聚集了足夠的力量,成為草原上一個有影響力的人。盡管札木合仍然是一個威脅,但鐵木真感覺是時候處理塔塔兒人了,他們一直在草原上平穩(wěn)發(fā)展自己的力量。確實,甚至連華北的金朝也開始關注他們的實力,這或許是鐵木真回歸的一個潛在緣由。因此,孛兒只斤蒙古和克烈部與金朝協(xié)同,于1197年發(fā)起了一次對塔塔兒人的襲擊。克烈部和蒙古軍隊在一側(cè),金朝軍隊在另一側(cè),對塔塔兒人展開夾擊,塔塔兒人被打敗。盡管塔塔兒人的力量并沒有被完全摧毀,但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對所有勢力都能構成直接威脅了。為此,金朝承認了脫斡鄰勒是草原的主要統(tǒng)治者,而鐵木真則是他的重要封臣之一。
在12世紀90年代剩余的幾年中,鐵木真的力量和影響都增強了。他和脫斡鄰勒繼續(xù)打擊蔑兒乞人以及西蒙古草原上的乃蠻人,因為當時克烈部和乃蠻部正處在戰(zhàn)爭狀態(tài)。鐵木真也變成了一位杰出的軍事首領,他不止一次救了自己的領主,第一次是從乃蠻人手中,第二次是在一次叛亂后幫助他復位。到了1200年,鐵木真已經(jīng)成為蒙古本土斡難河-怯綠連河流域無可爭議的統(tǒng)治者。孛兒只斤蒙古與泰亦赤兀蒙古之間的沖突再次開始,最終演變成兩個部落之間的一場主要戰(zhàn)役。鐵木真獲得了勝利。這次勝利并不是結束,因為許多泰亦赤兀人逃走了,但他們在東部的勢力已崩壞了。
鐵木真和泰亦赤兀人之間的爭斗不久就有了結果。一些較小的部落看到脫斡鄰勒實力的增強——部分是由于鐵木真自己的成功,遂組成一個聯(lián)盟來對抗這兩個同盟者。他們選擇了脫斡鄰勒之前的屬臣札木合作為自己的首領。1201年,這一聯(lián)盟推戴札木合為“古兒罕”(Gur-Khan,意為“全體之君”),然后開始向克烈部和蒙古進軍。兩軍相會于闊亦田。這一次,札木合的指揮不太奏效,脫斡鄰勒和鐵木真擊敗了這個聯(lián)盟。當脫斡鄰勒追襲札木合并使之投降時,鐵木真追上了泰亦赤兀人并打敗了他們,而他幾乎死于一支傷及頸部的箭。這一部落的主體被并入了孛兒只斤蒙古。為了確保泰亦赤兀人不再成為自己的威脅,鐵木真處死了這個部落的首領們——這開啟了一種模式,成為未來的成吉思汗的一個特征。一個意外收獲是,孛兒帖的娘家弘吉剌部也成了鐵木真的追隨者。
乘著勝利的浪潮,鐵木真決定一勞永逸地解決塔塔兒人,他們之前參加了札木合的聯(lián)盟,對抗克烈部和蒙古。隨著弘吉剌和泰亦赤兀的加入,蒙古的實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也正是在這個節(jié)點上,我們開始看到蒙古戰(zhàn)爭的一個轉(zhuǎn)變。在交戰(zhàn)前,鐵木真議定了一條引人注目的軍法:在他下達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停下戰(zhàn)斗去搶掠。傳統(tǒng)上,游牧軍隊一旦到達敵人的營地,便在搶掠之后帶著他們的戰(zhàn)利品騎馬離開。突襲和交戰(zhàn)的關鍵不在于殺死敵人,而在于獲得財富。但是,鐵木真發(fā)現(xiàn)了一個戰(zhàn)爭的新理由——肅清外來的威脅。他領會到的智慧,對現(xiàn)代觀察者而言大概是一種共識,即在完全戰(zhàn)勝敵人之前絕不享受戰(zhàn)利品。
1202年,鐵木真在蒙古草原東部合勒合河畔的答闌·捏木兒格思擊敗了塔塔兒人。正如他對泰亦赤兀人所做的那樣,鐵木真下令消滅塔塔兒的貴族階層。其平民則被同化并入蒙古,并被分進眾多氏族之中,以免他們造成麻煩。隨后,鐵木真處理了他的親戚們。當他們推舉他為汗時,這些孛兒只斤貴族將鐵木真當作傀儡,所以他們在攻擊塔塔兒人時無視鐵木真不準搶掠的禁令。鐵木真糾正了這一錯誤,沒收了他們的戰(zhàn)利品,并重新分配給其他蒙古人。
當時,鐵木真雖然還只是脫斡鄰勒屬下的一名諸侯,但已經(jīng)成為東蒙古草原之主。他的實力突然增強,這改變了他和脫斡鄰勒之間的關系。脫斡鄰勒越來越警惕自己的這位門生(protégé),擔心鐵木真尋機推翻自己。其他人也助長了脫斡鄰勒的疑心,比如鐵木真同族的長輩們,他們不滿自己搶掠塔塔兒人所得的戰(zhàn)利品被他沒收。札木合又重新追隨脫斡鄰勒,且經(jīng)常詆毀自己的安答。而且,脫斡鄰勒的兒子桑昆視鐵木真為自己繼承脫斡鄰勒汗位的競爭者。鐵木真為了維系與脫斡鄰勒的關系而做出的努力未能減輕桑昆的憂慮,盡管鐵木真提議他的兒子朮赤娶脫斡鄰勒的女兒察兀兒為妻,而他的女兒火臣則嫁給桑昆的兒子禿撒合。桑昆對鐵木真的放肆感到憤怒,他認為鐵木真的地位低于自己,遑論他的兒子朮赤。隨后,這些陰謀策劃者將求婚作為毀掉鐵木真的一次機會,他們接受了求婚,認為許婚筵席大概是發(fā)動襲擊的良機。鐵木真險些踏進了這個陷阱,但是蒙力克(曾是也速該的一名屬臣,后來可能娶了訶額侖)勸他要警惕,并搜尋更多信息。由于蒙力克的介入,鐵木真看穿了他們的計劃。在這次公然的背信棄義之后,克烈部和蒙古之間的沖突便開始了。盡管一開始,鐵木真于1203年在合剌合勒只·額列惕
遭到挫敗,但他召集起自己的軍隊,成功突襲了正在者折額兒慶祝的克烈部營地。
1203年打敗克烈部后,鐵木真的實力和威望都急速增長,當時他統(tǒng)治著蒙古草原的中部和東部。而且,他吸收了克烈部,發(fā)展了自己的軍隊。但他并沒有徹底消滅克烈部的貴族階層,他們大部分被尊敬地對待,有著很高的地位。鐵木真曾作為一名將軍服務于脫斡鄰勒多年,因此很了解克烈部的貴族階層。克烈部和蒙古之間沒有真正的敵意,不像蒙古和塔塔兒那樣是世仇。鐵木真將脫斡鄰勒的許多女兒和孫女嫁給了自己的兒子和追隨者,由此將克烈部與孛兒只斤皇族緊密聯(lián)系起來。但是脫斡鄰勒逃走了,不過他的逃亡很短暫,因為一名乃蠻人意外地抓住了這位年邁的汗,而且在不知道他是誰的情況下就把他殺了。而桑昆則向南逃到了西夏(今中國寧夏和甘肅一帶)。
鐵木真統(tǒng)一草原遇到的最后的反抗是乃蠻人聯(lián)盟。乃蠻人發(fā)動了雙方之間的戰(zhàn)爭,認為這是一次統(tǒng)治蒙古草原的機會。他們對蒙古的評價不高,自信如果他們先發(fā)制人,就可以輕易打敗鐵木真的軍隊。由于乃蠻人聚集力量并試圖在對蒙古有敵意的部落中尋找盟友,他們的計劃泄露了。經(jīng)過慎重的討論,1204年春,鐵木真率領軍隊西進到了納忽山崖的察乞兒馬兀惕地方。同時,乃蠻人不僅聚集起了他們自己可觀的力量,還找來了蔑兒乞人和札木合率領的一支主要由反對鐵木真統(tǒng)治的蒙古人組成的軍隊。
盡管蒙古方面積極部署,乃蠻人在數(shù)量上依舊占據(jù)優(yōu)勢。因此在到達乃蠻人的駐地后,鐵木真下令晚上每個人點一處篝火,以掩蓋他們的真實數(shù)目。這一計策起了作用,延緩了乃蠻人的進攻。對蒙古人真實力量的認知混亂引發(fā)了乃蠻人首領之間的紛爭。年邁的乃蠻汗塔陽汗想要引誘蒙古人穿過阿勒泰山脈,深入乃蠻人的土地。而他的兒子古出魯克
和其他人則竭力主張直接向蒙古人發(fā)起進攻。塔陽汗最終同意了這一計劃,但結果卻是災難性的。鐵木真憑借自己超凡的軍事領導能力和在征服草原過程中建立的訓練有素的軍隊,成功擊敗了乃蠻人。察乞兒馬兀惕之戰(zhàn)是鐵木真軍隊的無上成就。
這次勝利以及之后的幾次小規(guī)模戰(zhàn)斗,摧毀了乃蠻人和蔑兒乞人的勢力。古出魯克和蔑兒乞人的首領脫黑脫阿·別乞向西逃到了現(xiàn)在的哈薩克斯坦。
這次勝利也摧毀了札木合的勢力,札木合在遭到他的同伴們背叛之后,成了鐵木真的俘虜。鐵木真處死了這些背叛前主的人,但想要赦免札木合。根據(jù)傳說,札木合拒絕了,他認識到雙方之間的巨大嫌隙會一直存在,只求有尊嚴地死去。因此,出于對貴族流血禁忌的尊重,札木合被卷進一塊地毯,因窒息或脊柱折斷而死。
打敗乃蠻人后,鐵木真完成了對蒙古草原的控制。達成相對和平的局面之后,他在1206年的大忽里勒臺(國會)上,被尊為“成吉思汗”(意為“堅定、強力的統(tǒng)治者”)。在這次忽里勒臺大會上,成吉思汗(此后他就一直被這么稱呼)開始組織他的新帝國以及軍隊。在忽里勒臺大會上,成吉思汗也重新定義了“蒙古”。在統(tǒng)一蒙古草原的過程中,他通常會消滅敵人的貴族階層,從而使自己的家族成為唯一留存的貴族——這也是那些被他打敗的人(比如乃蠻人和蔑兒乞人)寧可選擇離開蒙古草原也不投降的原因之一。隨后,成吉思汗將失敗者重新分配,編入忠誠于自己的軍事單元,以十人、百人、千人為單位組織起來。而且,他通過創(chuàng)建“全體蒙古兀魯思”(Khamag Monggol Ulus),將舊的部落認同感抹去,或者至少是將其吸納了進來。自此,不再有克烈部或乃蠻部,所有氈帳(ger,游牧民族的圓頂帳篷,或稱蒙古包、禹兒惕)中的百姓現(xiàn)在都是蒙古人了。這種身份認同不斷擴大,最終,當蒙古人向蒙古草原以外擴張時,所有游牧民都容納在“也可蒙古兀魯思”(Yeke Monggol Ulus,即大蒙古國)的外衣之下了。由此,所有草原游牧民在身份認同上都成了蒙古人,至少在大汗的眼中是這樣的。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身份認同以取代原有的敵意并不容易。成吉思汗找到了把全體蒙古兀魯思和他的新國家黏合到一起的一個方法,那就是以團隊協(xié)作的方式侵略鄰國,絕不給任何人以時間來反抗或抵制他強制施行的社會變革。
帝國的擴張
成吉思汗是否想要“征服世界”,這個問題是有爭議的。盡管如此,在穩(wěn)定了蒙古草原之后,他確實把自己的鄰居們視作對他的新興王國的直接威脅。潛在的危險包括在成吉思汗崛起時期逃離蒙古草原的難民,比如克烈部的桑昆、蔑兒乞部的脫黑脫阿·別乞和乃蠻部的古出魯克。他們都是被蒙古人打敗的,但都不接受領袖層的新變動而逃走了。此外,金朝繼續(xù)對草原事務指手畫腳,試圖控制蒙古草原上的各個部落。另一個族群槐因亦兒堅(Hoyin Irgen,意為“林木中的百姓”)居住在蒙古草原北部,實際上是一些截然不同的民族,包括斡亦剌、不里牙惕和乞兒吉思等部。他們與草原部落不同,因為其生活方式是半游牧的,往往建立固定的村落,更依賴于狩獵、釣魚以及有限的農(nóng)業(yè),而不是放牧。通常,槐因亦兒堅在蒙古草原游牧部落的戰(zhàn)爭中傾向于保持中立。當然總有一些例外,比如少數(shù)人曾加入了札木合的聯(lián)盟。因為這個理由,以及由于毗鄰蒙古人,他們成了最早被征服的族群之一。
1207年,成吉思汗派他的兒子朮赤率領一支軍隊去北方征服這群“林木中的百姓”。斡亦剌部的忽都合·別乞前來投誠,然后作為朮赤的向?qū)ьI他找到了萬眾斡亦剌,他們在失黑失惕投降。忽都合通過迎娶成吉思汗和孛兒帖的次女扯扯亦堅而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他的兒女也與成吉思汗家族聯(lián)姻。聯(lián)姻成為成吉思汗掌控其邊疆部族的一個重要手段。
朮赤迅速地使斡亦剌以外的槐因亦兒堅諸部的投降。在葉尼塞河谷地,乞兒吉思人控制了上游,而謙謙州人則居于謙河(今葉尼塞河上游)的支流。從經(jīng)濟角度而言,成吉思汗將這一地區(qū)納入自己的版圖是正確的,因為穆斯林和畏兀兒商人多年來一直從這片肥沃的土地上進口毛皮以及谷物。乞兒吉思人和謙謙州人都選擇了投降,而并未抵抗蒙古軍隊。
掌控著伊亞河與安加拉河流域的禿馬惕人也隨之投降,從而穩(wěn)定了在經(jīng)濟上極為重要的地區(qū)以及蒙古的北方邊疆。
盡管蒙古以武力穩(wěn)定了北方邊疆,但在南方,為漢文化所主導的諸國則有著較多的不確定性。盡管其人口大部分是漢族,但三個王國中有兩個是非漢族政權,不過他們也受到了儒家和漢式朝廷制度的影響。軍事上最強有力的是前文提及的金朝,由女真人統(tǒng)治。位于西南方的是西夏,是一個佛教國家,漢人、突厥人和藏人混雜其中,后者被稱為“唐兀”(Tangut),是統(tǒng)治階層。最后,在更南方,與草原沒有直接接壤的是宋朝。在10世紀遼朝崛起之前,宋朝也曾統(tǒng)治過華北地區(qū)。盡管比金朝或西夏更為繁榮且人口眾多,但宋朝的北伐在面對金朝的軍事優(yōu)勢時屢屢失敗。
蒙古首先侵略的定居性政權是西夏。對西夏的侵略經(jīng)常被視為侵略金朝的墊腳石,或是出于一些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但是蒙古的侵略更有可能是為了蒙古草原的安全,而不是針對更有力的敵人的一次活動,或者純粹為了經(jīng)濟利益,因為這可以通過貿(mào)易或者搶掠而獲得。
西夏的軍事力量雖然比東方的金朝略弱,但也是一個強大的國家。首要的威脅來自西夏對草原的影響。由于貿(mào)易的關系,及其能將克烈部避難者用作蒙古草原上的棋子的潛在可能,西夏常常成為被廢黜的克烈部首領們的避風港。
事實上,桑昆最初就逃到了西夏,直到這個國家發(fā)生戰(zhàn)亂,他才被迫離開。
1205年,成吉思汗入侵西夏,借口是桑昆身在西夏國內(nèi)。他也有可能選擇通過攻擊西夏來破壞這個王國的穩(wěn)定,同時穩(wěn)固蒙古草原。成吉思汗通過保留一個潛在的敵人(特別是一個收留競爭對手的敵人)來打破平衡,如此一來就能讓他的軍隊離開蒙古草原,以穩(wěn)固自己對剛?cè)〉玫耐鯂恼瓶亍?/p>
起初,蒙古人在西夏邊境搶掠。西夏的唐兀人這個來自吐蕃的統(tǒng)治族群僅采取了有限的行動,試圖擊退機動性更強的蒙古軍隊。直到1209年,成吉思汗才真正開始大舉入侵。在1209年5月到達西夏都城中興之前,許多城市已經(jīng)被蒙古人攻陷。對中興的圍攻持續(xù)到了10月,蒙古人在圍城戰(zhàn)方面的這一次早期嘗試是不太成功的。他們嘗試構筑一道堤壩,使黃河改道沖向這座城市。到了1210年1月,改道的河流幾乎沖垮了城墻,但由于堤壩斷裂,反而使蒙古人的軍營被淹,迫使他們撤往高處。無論如何,唐兀人決定和蒙古人談判,而不再繼續(xù)抵抗。
同時,成吉思汗的新政權與華北的金朝之間的關系愈發(fā)緊張。一些位于金朝邊境的部落叛離金朝而加入蒙古,同時,例如乣等其他部落則直接起兵反金。
1211年,蒙古開始入侵金朝,部分是為了報過往之仇(金朝曾處死了鐵木真崛起之前的一位蒙古汗),更直接的原因則是為了搶掠。西夏當時已經(jīng)是蒙古的屬國了,向蒙古進貢以免于被襲。盡管蒙古人摧毀了金朝的許多地區(qū),但他們在1212年撤回了草原,只占據(jù)了一小部分地區(qū),主要是控制了連接兩個地區(qū)的山口和關隘。此外,他們還強迫金朝支付數(shù)量相當可觀的貢金。
兩國之間的和平十分短暫。1212年秋,成吉思汗再次入侵金朝,發(fā)動兩面夾攻,另一支軍隊由其幼子拖雷率領。兩支軍隊都帶了圍城所需的工匠。1214年,蒙古軍隊撤回草原,再次獲得了巨額貢金以及大量搶掠所得。也許更重要的是,蒙古軍隊證明了金朝的軍隊在野戰(zhàn)中無法打敗他們,也無法依靠防御工事來自衛(wèi),因為蒙古人奪取了大量城市,漸漸封鎖了金朝的首都——中都(今北京)。蒙古雖然仍未占領金朝的領土,但已掌控了戰(zhàn)略性的關口。此時形勢已很明確,金朝軍隊無法向蒙古發(fā)起進攻,因為他們無法進入蒙古草原,同樣,他們在對抗蒙古軍隊時也無法獲得持久性的勝利。
1214年,戰(zhàn)事在蒙古撤軍后不久重啟。由于蒙古駐軍離開了山中的關口而向南深入,金宣宗從中都遷都開封。成吉思汗認為這違反了和平條約,認為不能信任金宣宗,因此下令再度入侵。盡管中都面對圍攻堅持抵抗,但蒙古軍隊在正面戰(zhàn)場上保持了勝利,擊退了所有試圖解圍金朝首都的行動,迫使中都在1215年6月投降。金朝皇帝和他的宰執(zhí)們似乎越來越不知該如何應對蒙古了,所以在中都陷落后,一些金朝將領倒戈,部分地區(qū)起兵反金。
蒙古軍隊攻陷了中都并入侵中國東北地區(qū)(金朝發(fā)祥之地),穩(wěn)固了蒙古帝國的北部和東北部。盡管成吉思汗于1216年撤軍去處理槐因亦兒堅的一次叛亂,但到1218年,大部分金朝領土已經(jīng)落入蒙古之手。越來越多的金朝將領和女真人(金朝的基石),也同叛亂的契丹人和漢人一起加入了蒙古。金朝似乎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但西邊的戰(zhàn)事將其敗亡推遲了15年。
蒙古人在入侵西夏和金朝時,成吉思汗也沒有忘記西遁的乃蠻和蔑兒乞逃難者。事實上,成吉思汗在入侵金朝的同時,也在他的帝國西部邊境部署了一支軍隊,以防乃蠻首領古出魯克有任何攻擊的可能。這樣一來,也讓他在西部獲得了新的封臣。隨著成吉思汗的權力越來越大,吐魯番的畏兀兒人與其他一些更小的政權(如哈剌魯突厥人)在1206年至1209年間歸附于他,并通過聯(lián)姻加入了蒙古帝國。這些政權多遭受乃蠻人和蔑兒乞人的攻擊,為了避免被搶掠而尋求一位保護者。
古出魯克在逃離蒙古草原后,最終選擇進入中亞,到達了哈剌契丹王國,并在那里得以與王室聯(lián)姻。但是,他和他的乃蠻部族人失去了蔑兒乞人的幫助。1209年,一支蒙古軍隊在也兒的石河擊敗了乃蠻和蔑兒乞反叛者的聯(lián)軍。蔑兒乞人繼續(xù)西遷,最終得到了康里(生活在咸海北岸的一支突厥游牧部落)的庇護。在哈剌契丹的古兒罕的保護下,乃蠻人得以在若干年中避開蒙古,但蔑兒乞人則沒那么幸運。1211年,古出魯克篡奪了王位,但在1213年古兒罕去世之前沒有公開施行統(tǒng)治。由成吉思汗手下兩位最為天才的將軍哲別和速不臺率領的一支軍隊,追逐蔑兒乞人到了康里地區(qū),并打敗了這兩個部落。當時,哲別和速不臺并未試圖將康里納入蒙古帝國,他們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后便回師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他們期望的那樣簡單。他們在回師途中遇到了花剌子模帝國的一支軍隊,由該國蘇丹摩訶末二世(Muhammad Ⅱ,1200-1220年在位)率領。兩位將軍嚴令禁止向蔑兒乞人的庇護者之外的任何人挑起戰(zhàn)斗,但是摩訶末將他們視為威脅并發(fā)起了進攻。夜幕降臨,而戰(zhàn)斗未止,但雙方都因為夜晚到來而退出戰(zhàn)場,蒙古人在黑夜的掩護下撤退了。而摩訶末則顯然十分震驚,因為在此次遭遇戰(zhàn)中,他的軍隊數(shù)量遠超蒙古人,卻未能擊敗他們。據(jù)一位編年史家記載,“蒙古人讓摩訶末的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因為他從未見過一支在戰(zhàn)斗中如此兇猛的軍隊。
隨著時間流逝,摩訶末的恐懼漸消,他將自己的帝國擴張至阿富汗及波斯,其倖臣稱他為“第二位亞歷山大大帝”。因此在1218年,當錫爾河畔的訛答剌城的長官以間諜罪屠殺了一支由蒙古贊助的商隊時,摩訶末并未感到擔心,盡管蒙古此時已經(jīng)是他的鄰國。在同年的早些時候,蒙古大將哲別推翻了古出魯克在哈剌契丹篡位建立的政權。蒙古人之后追殺這位王子直至其死亡,并吞并了哈剌契丹帝國。毫無疑問,訛答剌城長官的懷疑是正確的,因為蒙古人利用商人作為間諜通過交談從他們那里搜集情報。成吉思汗要求進行外交懲罰,但摩訶末拒絕平等對待蒙古統(tǒng)治者。他甚至處死了其中一名使者,并燒掉了他的隨從的胡須。或許摩訶末蘇丹堅信,蒙古正處在與金朝的戰(zhàn)爭中,應該不愿意在中亞也開啟戰(zhàn)端。他也可能相信了倖臣對自己的盛贊,堅信自己將近40萬人的軍隊的能力。無論如何,他都錯了。
這一消息傳到成吉思汗那里,他便延緩了消滅金朝的計劃,而將自己的注意力轉(zhuǎn)向了花剌子模帝國。成吉思汗安排他信任的助手木華黎管理蒙古控制的金朝地區(qū),如果有可能就滅掉金朝。成吉思汗聚集了將近15萬名騎兵發(fā)動西征,這已占到蒙古軍隊中的大部分。木華黎只留下了一支3萬人的蒙古軍隊,而成千上萬的契丹、女真、唐兀和漢人軍隊則加強了他的力量。
此次西征開始于1219年夏末或秋初。蒙古人攻下了屠殺發(fā)生之地訛答剌,該城迅速陷落,長官被處決,蒙古人將熔化的銀水灌入其耳目,詭稱以此來滿足其貪欲。蒙古軍隊從訛答剌出發(fā),兵分五路。每支軍隊襲擊不同的目標,以阻止花剌子模人使用其數(shù)量極大的軍隊進行野戰(zhàn),因為他們不得不守衛(wèi)帝國數(shù)量眾多的城市。河中地區(qū)(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的地區(qū))的城市一個接一個地陷落了。摩訶末很快渡過阿姆河逃走了。成吉思汗派出哲別和速不臺追擊,而他自己則繼續(xù)摧毀花剌子模帝國。摩訶末最終逃到了里海中的一個島上,擺脫了哲別和速不臺的追殺,但于1221年毫無帝王風范地患上了痢疾或胸膜炎,衣衫襤褸地死在了那里。與此同時,他的兒子札闌丁試圖阻止蒙古人。在幾次對蒙古軍隊的勝利之后,他被成吉思汗注意到了。成吉思汗穿過阿富汗追擊他至印度河,在戰(zhàn)爭中打敗了他。但這位王子和他的馬跳下了懸崖,游過印度河進入印度而免于被捕。這一事跡令成吉思汗都深為嘆服。札闌丁的主力軍隊因缺少其領袖才能而被摧毀,而他的妻妾此時已變成了成吉思汗的財產(chǎn)。
盡管蒙古人已徹底擊敗了花剌子模帝國,但他們還是慢慢從波斯和阿富汗撤軍了。蒙古人并未試圖吞并整個帝國,而只將河中地區(qū)納入囊中,以阿姆河為國界。這成為蒙古帝國的一種趨勢,即只保留他們征服地區(qū)的一部分,因此就無需過分地擴軍。同時,哲別和速不臺繼續(xù)西進,越過了高加索山脈。在那里,他們打敗了谷兒只的軍隊。1221年至1222年間的這次遭遇戰(zhàn)造成了更大的后果,因為谷兒只人已打算加入第五次十字軍東征,但蒙古人不合時宜的入侵阻止了這次計劃。盡管哲別在翻越山脈時去世了,但速不臺繼續(xù)前行。在他回師蒙古之前,在現(xiàn)在的哈薩克斯坦的草原上,他打敗了阿蘭人和欽察突厥人,之后又于1223年在喀爾喀河之戰(zhàn)中打敗了突厥和羅斯
諸王公的聯(lián)軍。速不臺不僅打敗了幾支軍隊,完成了近8,050千米的往返行程,而且是在沒有后援及現(xiàn)代導航設備的情況下完成的。事實上,他經(jīng)過的許多國家對蒙古人都深感困惑,因為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就這樣出現(xiàn)、毀滅然后絕跡于草原。一位困惑的羅斯史家對于羅斯在喀爾喀河戰(zhàn)役中的神秘對手留下了這樣的描述:“同年,由于我們的罪惡,出現(xiàn)了不知名的部落,一些人稱呼他們?yōu)椤^靼’……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是誰,來自何方。”
在速不臺在哈薩克斯坦草原與其他蒙古軍隊會師的同時,蒙古人繼續(xù)進行其他的軍事活動,例如處置唐兀的叛亂,這也導致了他們從花剌子模帝國撤軍。盡管通常的說法是,成吉思汗滅西夏是因為唐兀的統(tǒng)治者拒絕提供軍隊參與征服花剌子模的戰(zhàn)爭,但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正確。1223年之前,唐兀人確實曾跟隨蒙古人征金,之后反叛并聯(lián)合金朝抵抗蒙古。1223年木華黎去世,迫使成吉思汗回師處理這里的局勢。1225年之前,成吉思汗并未入侵西夏,但在1226年末就橫行于該國。1227年時,西夏僅有國都幸免。當年過六旬的成吉思汗在打獵過程中從馬上墜落時,唐兀人只有極小的機會將蒙古人驅(qū)走。成吉思汗此次受傷延緩了圍城,因為諸王和諸將更關心他的健康,催促他結束圍城并返回蒙古草原。但成吉思汗還是促成了這次圍城。由于落馬造成的內(nèi)傷,成吉思汗死于1227年8月18日,但他命令他的將領們秘不發(fā)喪,直至城陷,且絕不能有婦人之仁。他的諸子和諸將成功地執(zhí)行了他的命令。
窩闊臺
隨著成吉思汗去世和唐兀王國的滅亡,對蒙古人而言,迫在眉睫的事就是選出一位新的統(tǒng)治者。盡管從軍事能力和領導能力上看,拖雷可能是最佳的候選人,但蒙古精英層最終選擇了窩闊臺,在1229年至1230年間將其推上汗位。據(jù)成吉思汗指定其為繼承者時所言,窩闊臺被選中的首要理由是他的性格。窩闊臺睿智而沉靜,擁有一種天賦,能夠在他好斗的兄長朮赤和察合臺之間找到妥協(xié)點。盡管朮赤已于1225年去世,窩闊臺還是越過了察合臺而被選為繼承人,因為他擁有遵循中庸之道的天賦,遠勝于他的酗酒之性(在蒙古人當中十分有名)。
窩闊臺即位后不久,1230年,蒙古軍隊再次入侵金朝。隨著木華黎于1223年去世,之前的許多同盟者動搖了,背叛了蒙古甚或與金朝聯(lián)手。事實證明,木華黎的副手十分無能,蒙古人因此失去了他們之前掌控的許多地區(qū)。窩闊臺即位后發(fā)動的第一次征戰(zhàn),關注的不是單純地奪回這些土地,而是一勞永逸地滅亡金朝。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和拖雷率軍進入金朝地域,對諸多城池進行隔離和打擊。
盡管拖雷于1231年去世,但蒙古人在速不臺的領導下加速前進。到1231年,金朝僅占有河南東部,1233年,蒙古人攻下了其都城開封。在城破前夕,金朝皇帝哀宗(1224-1234年在位)逃往蔡州。非常不幸的是,哀宗無視了他的將領請他逃到別處的建議,而蔡州極難守衛(wèi)。蒙古人一到,哀宗立刻意識到了蔡州是多么無助。圍城開始于1233年10月,一直持續(xù)到1234年2月,蔡州城被改道的河流淹沒,民眾因無食而舉城投降蒙古。
即使是在窩闊臺入侵金朝期間,蒙古人在其他戰(zhàn)線上也十分積極。1230年,窩闊臺命令蒙古將軍綽兒馬罕渡過阿姆河,在中東繼續(xù)與札闌丁交戰(zhàn)。在綽兒馬罕進入外高加索地區(qū)(高加索山脈南麓)之前,札闌丁就已逃跑了。當他的副官泰馬思指揮一支分遣隊追殺札闌丁時,綽兒馬罕在1231年迅速接受了波斯各個政權的投降,只有亦思法杭
一直抵抗到1237年。札闌丁被泰馬思追襲,穿過外高加索地區(qū),最終在1231年被庫爾德農(nóng)民殺死。盡管札闌丁的威脅已經(jīng)消除,蒙古人也只給了外高加索地區(qū)短暫的喘息時間。綽兒馬罕在整合了蒙古在波斯的統(tǒng)治后,于1236年發(fā)動入侵。由于札闌丁的入侵以及之前蒙古人在1221年至1222年間的侵略,谷兒只人和亞美尼亞人并不想與蒙古人進行野戰(zhàn),因為他們已經(jīng)從之前的經(jīng)驗中汲取了教訓,自知無力在野戰(zhàn)中擊敗蒙古人。于是,經(jīng)過一系列圍城戰(zhàn),谷兒只人和亞美尼亞人在1239年投降蒙古。
1236年,在綽兒馬罕進入外高加索地區(qū)的同時,一支由速不臺和朮赤之子拔都率領的15萬人的軍隊,攻打了欽察突厥人和伏爾加河畔的不里阿耳人。盡管欽察人和不里阿耳人堅決抵抗,但二者都無法抵御蒙古人的猛烈襲擊。許多欽察人在蒙古人到來之前就逃跑了,其中一些到了匈牙利,剩下的則被吸納進了蒙古的軍事機器。
1238年冬,蒙古人以冰凍的河流為道路,推進至羅斯公國。分裂的羅斯人發(fā)現(xiàn)他們無法在野戰(zhàn)中擊敗蒙古人,也發(fā)現(xiàn)蒙古人在圍城方面同樣熟練。羅斯北部的城市接二連三地陷落。到1238年下半年及1239年,羅斯南部的城市也屈服于蒙古人的攻襲,如同黑海草原上的欽察部落一樣。作為羅斯文明中心的偉大的基輔城,在經(jīng)歷了蒙古圍城武器的多日轟炸之后,成了最后陷落的城市之一。在蒙古人入侵時,未曾投降的羅斯主要城市只有諾夫哥羅德,其得以免于被毀要歸功于及時的春季化凍阻止了蒙古騎兵繼續(xù)北進。然而,諾夫哥羅德人認為應該和平地向蒙古人投降,而不是招致他們的盛怒。事實上,諾夫哥羅德成了蒙古人最為順從的附庸國之一。
1241年,速不臺率領蒙古軍隊大部西征。軍隊分為兩路,較小的一支軍隊由拜答兒和哈丹率領,入侵波蘭。而速不臺和拔都率領另一支軍隊,翻過了喀爾巴阡山脈。拜答兒和哈丹率領的軍隊最多只有20,000人,因此他們避免正面交戰(zhàn)而進行了多次突襲。最終,他們還是在列格尼茨與波蘭人、日耳曼人以及條頓騎士團(一個源自1193年十字軍東征的軍事教團)的聯(lián)軍進行了一次陣地戰(zhàn)。蒙古軍隊在波西米亞國王溫塞拉斯(Vaclav/Wenceslas)的增援到來之前擊敗了這支聯(lián)軍,然后南下與主力軍隊會師。
與此同時,拔都和速不臺率軍強行翻過了喀爾巴阡山脈,兵分五路入侵匈牙利。與花剌子模不同,匈牙利國王貝拉四世(Bela IV)未在其城堡中坐等蒙古人。相反,貝拉四世與其軍隊一起行進到了穆希平原上的塞育河畔某處。許多人認為,匈牙利軍隊擁有歐洲最好的騎兵,然而事實證明這是毫無用處的。1241年4月,蒙古人對這支軍隊展開了大肆屠戮。蒙古人憑借洶涌不絕的箭網(wǎng)和拋石機投彈,攻下了一座重兵把守的橋梁,同時,另一支軍隊從另一處渡河,繞到后方進行了突襲。匈牙利人立刻發(fā)現(xiàn),他們已被困在營中了。蒙古人并未立刻發(fā)動最后的攻擊,事實上,他們在己方分界處留下了一道空隙。匈牙利人將其視為蒙古人犯下的一個錯誤,于是從此處逃亡。然而事實上,這道空隙是一個陰謀。匈牙利人逃亡時潰不成軍,如小溪涌入洪流,蒙古騎兵追亡逐北,消滅了匈牙利軍隊。隨后,蒙古軍隊擴散至整個匈牙利,以及瓦拉幾亞和塞爾維亞。貝拉四世僅以身免,在蒙古軍隊到達之前逃到了亞得里亞海。
對整個歐洲而言,蒙古人似乎已即將入侵歐洲的剩余地區(qū),但這之后他們突然從匈牙利撤軍了。撤軍的確切理由是學者們爭論的熱點,但有一個原因一定至少起到了最小的作用,那就是窩闊臺在1240年至1241年間去世了。窩闊臺之死劇烈地改變了蒙古帝國。正是在他的治下,蒙古人開始想象征服世界。盡管這個想法經(jīng)常被歸于成吉思汗,但實際上他的行為似乎并非如此。他的目標似乎更像是保護蒙古草原免受外敵侵擾,而不是掌控定居文明。侵略并迫使定居國家納貢有助于推進這一過程,并帶來經(jīng)濟利益。而窩闊臺則信奉征服的理念,并堅信長生天讓成吉思汗及其繼承者統(tǒng)治世界。
窩闊臺也支持創(chuàng)建一套有效的行政機構來治理帝國,這將在第2章中進行討論。他奠定了治理帝國的真正基石,這造就了他的關鍵性成就之一——在蒙古草原上的鄂爾渾河谷地建造了帝國的正式都城哈剌和林。這為國家行政以及處理前來投降的使臣提供了一個中心——蒙古人難以理解,如果不投降,為什么要派來使臣。哈剌和林的建成不僅有助于帝國的行政管理,也為帝國創(chuàng)建了一個商業(yè)中心。窩闊臺在全國擴建了成吉思汗所創(chuàng)建的驛站系統(tǒng),作為一個物流后勤系統(tǒng)來支援帝國。但是他的離世引發(fā)了一場危機,因為他未曾確立繼承人。事實上,他的死不論是緣于酗酒還是中毒,都讓成吉思汗孫輩之間的緊張關系顯現(xiàn)了出來。
貴由和監(jiān)國皇后
在1241年窩闊臺去世后,他的寡妻六皇后脫列哥那承擔了攝政監(jiān)國的職責。她的首要責任之一就是組織一次忽里勒臺大會,以選出一位新的大汗。她個人的選擇是自己的兒子貴由,但出于對權力的渴求,她慢吞吞地組織會議。作為監(jiān)國皇后的脫列哥那實際上控制著帝國,那些對其野心不滿的人(包括許多身居高位的大臣)都有著生命危險。
脫列哥那上臺的過程由一連串有趣的事件組成。她真心誠意地開始了她的上位過程,并獲得了成吉思汗家族中最年長的察合臺(成吉思汗次子)以及諸王的照顧和保護。他們宣布,由于她是有權繼承汗位的皇子之母,所以她應該攝政監(jiān)國,直至選出新的大汗。諸王或許是試圖限制監(jiān)國之權,規(guī)定老臣們保留其現(xiàn)任職位,以確保新舊札撒(法令)不變。
然而,窩闊臺的其他妻子似乎也有一些權力和影響力,因為直到窩闊臺心愛的哈敦(Khatun,后妃)木哥于1241年去世后,脫列哥那才能掌控國家的方方面面。此外,她通過向成吉思汗家族的許多成員提供大量禮物和好處,贏得了他們的支持。如此一來,她在朝堂中的影響力加強了。我們必須記住,此時她依舊享有察合臺的贊助和保護,察合臺作為諸王中的年長者受到極大的尊敬,對朝堂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她在穩(wěn)固了自己的位置后,開始改變朝堂的基礎結構,清除與自己有宿怨的近臣和宰執(zhí)。因為她的位置已經(jīng)無懈可擊,所以無人可以有效抵制她的清洗。
脫列哥那替換掉的一位關鍵人物,就是有能力的契丹大臣及華北的長官耶律楚材。而接替其職位的,是之前曾為商人的波斯人奧都剌合蠻(‘Abd al-Rahman)。奧都剌合蠻之所以能夠獲得監(jiān)國皇后的注意,是因為他以重稅的方式使行省的歲入翻倍。他指控耶律楚材對漢人過于仁慈。罷免耶律楚材,是脫列哥那與過去的領導者之間的一個主要區(qū)別。耶律楚材很有才干,是成吉思汗和窩闊臺都信任的顧問。當時,耶律楚材意識到自己的諫言已被無視,不久就在哈剌和林去世了,終年55歲。
其他宰執(zhí)也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危機之中。
同時,脫列哥那也試圖讓一些地區(qū)與她的關系更為緊密,從而建立起一個支持自己的勢力根基。當時,河中地區(qū)的長官闊兒吉思被逮捕收監(jiān),其職位由阿兒渾接替,后者的權力擴展至蒙古控制下的中東地區(qū)的所有行政事務。1241年綽兒馬罕死后,脫列哥那晉升拜住為軍事長官,凌駕于其他軍官之上,隨著這一任命,她對該地區(qū)的控制更為深入。盡管她根據(jù)政治需要和賄賂來挑選人選,但一些任命被證明是相當有效的。事實證明,綽兒馬罕的副手之一拜住是一位有能力的將領,他將蒙古的影響擴張至魯木(位于今土耳其中部)。與奧都剌合蠻不同,阿兒渾是一位有能力且守法的大臣。但是阿兒渾任命舍里甫丁(Sharaf al-Din)為自己的次官,使得自己的形象受損。舍里甫丁繼續(xù)對全民課以重稅,對寡婦和孤兒強行收稅,而這些人本應該“在真主的律令中被免除賦稅,在成吉思汗的札撒中不承擔差役”。
除了清洗帝國的宰執(zhí)和長官,脫列哥那還一手策劃推選自己的兒子貴由為大汗。貴由雖然是窩闊臺之子,但如果沒有他的母親的努力,他是不太可能贏得汗位的。盡管當所有蒙古王公和將領投票時,曾被提名為繼承人的失烈門無法保證得到汗位,但貴由似乎也只是一位希望不大的候選人。他的病史確實使得一些人不敢支持他。此外,令人感到拿不定主意的是,窩闊臺是否曾經(jīng)考慮貴由為大汗的候選人。貴由與另一位“長子”拔都之間懷有敵意的事眾所周知,且不為窩闊臺所容。
在兩人間的競爭初現(xiàn)端倪時,窩闊臺甚至一連幾日都不與自己的兒子說話。但是脫列哥那作為監(jiān)國皇后,能夠操縱形勢使之有利于己方。
1246年,諸王齊聚推選大汗,脫列哥那在幕后收聚支持。脫列哥那反復強調(diào)失烈門的年齡問題,主張他的年輕是不利條件,而曾被成吉思汗提議為窩闊臺繼承人的次子闊端則身患疾病。她對貴由身上的病情輕描淡寫,而在幕后游說時則強調(diào)闊端的病情更為嚴重。事實上,闊端死于貴由任內(nèi),而且是在頗為神秘的情況下。脫列哥那以高明而巧妙的惡意中傷模糊了真相,將貴由推上了汗位。
貴由的即位并非未受質(zhì)疑。成吉思汗的幼弟鐵木哥斡赤斤便試圖強行奪取汗位,他向帝國宮廷進軍,但聽說貴由在附近時就撤軍了。在軍事上,拔都是一個更大的威脅,但他忙于在貴由未曾介入的西方新占領地區(qū)建立自己的統(tǒng)治。然而拔都確實試圖拖延召開忽里勒臺大會,因為嚴格來說,只要他不到場,大會就無法召開,因為自1242年察合臺去世后他就是諸王之中最年長的。但是在他到達之前,脫列哥那的影響就已占據(jù)了優(yōu)勢,諸王推選了貴由為大汗。
盡管貴由已經(jīng)是大汗了,但脫列哥那仍在繼續(xù)頒布法令。直到1246年貴由的權力穩(wěn)固后,她才放寬了控制,而兩三個月后她就去世了。在從貴由即位到脫列哥那放權這段時期內(nèi),貴由與其母逐漸疏遠,也許是意識到她忽視了對帝國的正確管理。貴由開始糾正這一點,讓許多大臣官復原職,包括一些在脫列哥那監(jiān)國時期逃亡的人。他處死了腐敗的官員,比如乞臺(Khitai,蒙古人對華北的稱呼)的長官奧都剌合蠻。但帝國還是失去了兩位有能力的行政官員,即原河中地區(qū)長官闊兒吉思和帝國的中書令耶律楚材。
盡管貴由糾正了脫列哥那監(jiān)國期間推行的許多腐敗的習慣,但帝國內(nèi)部的一切并不理想。朮赤之子拔都與貴由在許多事情上無法統(tǒng)一意見。他們之間的敵對在很大程度上源自朮赤的身世之疑,而且兩人在西征時就決裂了,只是速不臺阻止了實質(zhì)性沖突的爆發(fā)。貴由被送回窩闊臺處,如前所述,窩闊臺對自己的兒子很生氣。貴由未曾忘記自己與拔都之間的夙怨,而拔都拒絕參加貴由登臨汗位的忽里勒臺大會,從而加劇了這一夙怨。貴由確實組建了一支軍隊,表面上是為了結束對歐洲的征伐,但很多地方都暗示是要與拔都開戰(zhàn)。然而最終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因為貴由于1248年去世了。
此后,貴由之妻斡兀立海迷失獲得了監(jiān)國的權力。在她監(jiān)國期間(直至1251年),帝國開始陷入停滯。與脫列哥那一樣,蒙古諸王命令她聽取鎮(zhèn)海等行政官員的建議,但她并未聽從。事實上,她對安排忽里勒臺大會表現(xiàn)得毫無興趣。她的兒子忽察和腦忽也許是由于對母親沒有幫助自己登上汗位而感到失望,他們最終建立了自己的宮廷。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三人無一聽從高官們的告誡。而且他們各自頒發(fā)令旨,因此一個人很有可能收到三份來自這些自命的統(tǒng)治者的不同命令。蒙古社會的精英成員對此愈發(fā)失望,遂開始改變現(xiàn)狀。拔都在他的兄弟別兒哥的支持下,下令舉行忽里勒臺大會。出席者推選了拖雷和唆魯禾帖尼的兒子蒙哥為大汗。忽察和腦忽頒發(fā)令旨,不承認這次他們沒有出席的推選。事情一直拖延,最后拖雷和朮赤家族的成員發(fā)動政變,結束了監(jiān)國時期,將蒙哥推上了汗位。
盡管領導層數(shù)次更迭,監(jiān)國皇后屢屢統(tǒng)治不力,以及貴由在位短暫,但是,蒙古人的擴張活動即便零星也依然活躍。在窩闊臺在位期間,對南方的宋朝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時有時無地延續(xù)了整個13世紀40年代。在中東,拜住于1243年征服了魯木塞爾柱蘇丹國(今土耳其),蒙古軍隊入侵了敘利亞和十字軍國家,威脅到了安提阿。他們也發(fā)動了對報達
的侵略,但由于政局不穩(wěn)定,蒙古人未能組織任何大規(guī)模的征服活動。之后,這些活動在蒙哥汗的統(tǒng)治下得以繼續(xù)推進。
蒙哥
斡兀立海迷失的懈怠,引發(fā)了1250年蒙哥(1251-1259年在位)在成吉思汗家族諸王支持下發(fā)動的奪權政變。在蒙哥汗在位期間,蒙古軍隊再次出征,蒙古人的權力達到了巔峰。蒙哥一登上汗位,就在他具有政治智慧和影響力的母親唆魯禾帖尼的幫助下,依靠其堂兄拔都的軍事實力,改變了在脫列哥那和斡兀立海迷失監(jiān)國期間帝國官僚機構中出現(xiàn)的腐敗行為。另外,他清洗了很多試圖發(fā)動政變的窩闊臺和察合臺的后裔。蒙哥主動出擊,處理了所有對拖雷家族的優(yōu)勢地位構成威脅的勢力。
在恢復了行政效率并處理了政治威脅后,蒙哥開始擴張帝國。這一次蒙古人的軍隊有近百萬人馬,蒙古軍隊的核心之前是游牧的馬上弓箭手,這時則變成了工程兵和圍城炮手,當然還有負責衛(wèi)戍城市和邊境的常備步軍。蒙古人一直習慣將阻礙騎兵的防御工事夷為平地。
蒙哥打算進行兩次主要的軍事活動。在本質(zhì)上,這些是針對之前未曾投降的政權的一些清除活動。首先發(fā)動的戰(zhàn)爭是由蒙哥親自領導的,其弟忽必烈(卒于1295年)負責協(xié)助,他們侵略了南方的南宋(1127-1279)。蒙古人從窩闊臺在位期間起就開始與南宋交戰(zhàn),但毫無進展。中國南方的地形從山陵變成了適宜種植水稻的多水的平原,因此不適合騎兵作戰(zhàn),而且南宋堅固的城池也阻礙了蒙古的擴張。盡管蒙古人在圍城戰(zhàn)方面已經(jīng)極其熟練,但南宋的守軍在守城方面同樣極具天分,而且利用最新的技術優(yōu)勢(例如火藥)來對抗蒙古。
其次,在中東,蒙古人針對那些沒有明智地投降以及統(tǒng)治者未曾親身前來示忠的地區(qū)發(fā)動了戰(zhàn)爭。有兩個政權引起了蒙古人的特別注意。首先是阿剌木忒的尼扎里亦思馬因派,位于里海南岸的伊朗厄爾布爾士山脈以及伊朗中部的忽希思丹地方。尼扎里亦思馬因派是什葉派穆斯林,在西方被稱為“阿薩辛人”。在蒙古人入侵花剌子模帝國以及綽兒馬罕統(tǒng)治中東期間,亦思馬因曾是蒙古人的盟友。1240年以后,亦思馬因開始視蒙古人為威脅——這是一個精準的看法,因為蒙古人在窩闊臺時期明確了長生天讓他們統(tǒng)治世界的觀念,所以亦思馬因試圖暗殺蒙哥。由蒙哥的另一個弟弟旭烈兀率領的蒙古軍隊的第二個目標,是報達的阿拔斯哈里發(fā)國。理論上,作為先知穆罕穆德的繼承者,哈里發(fā)木思塔昔木·伊本·穆斯坦綏爾(Mustasim ibn Mustansir)是伊斯蘭世界的統(tǒng)治者。但事實上,阿拔斯哈里發(fā)國自8世紀創(chuàng)建以來已經(jīng)縮小了很多。邊疆地區(qū)的世俗統(tǒng)治者崛起并掌權,一開始還要由哈里發(fā)祝福,但后來就無視哈里發(fā)而進行統(tǒng)治了,如同花剌子模帝國的蘇丹摩訶末二世那樣。到了13世紀50年代,哈里發(fā)國實際上只是一個以報達城為中心的小王國,除了控制其周圍地區(qū)外毫無世俗權力。
旭烈兀的軍隊于1255年出發(fā),他以緩慢的節(jié)奏開始了這場戰(zhàn)爭。當他們向前推進時,斥候和官員先行出發(fā),設法為他們找到牧場。這引發(fā)了探馬赤軍(駐扎在蒙古帝國邊境的軍隊)的重新分配,這些軍隊前往新的地點,將他們之前的母巢留給這位蒙古王子。此外,在中東的軍隊已經(jīng)開始進行針對亦思馬因的行動。1252年,旭烈兀的將領之一怯的不花開始入侵忽希思丹。
盡管尼扎里亦思馬因派的首領忽兒沙(Khwurshah)確實向蒙古人投降了,但他始終推遲前往旭烈兀處。盡管談判已經(jīng)開始,但怯的不花最終還是橫行于忽希思丹地區(qū),常常利用忽兒沙的信件來奪取他們堅固的堡壘。盡管忽兒沙的軍隊已經(jīng)明顯耗盡,但他仍未親身前往旭烈兀處。這使得這位蒙古王子十分憤怒,而后果就是,針對尼扎里亦思馬因派的軍事打擊進一步加緊了。不久,阿剌木忒這個尼扎里亦思馬因派最大的堡壘也投降了蒙古。最終,忽兒沙看到自己已失去了一切,便來到了旭烈兀面前。隨后,旭烈兀利用這位尼扎里亦思馬因派的首領,得到了上百個其他堡壘的臣服。此后,已然無用的忽兒沙被處死,一同被處死的還有尼扎里亦思馬因派主要家族的首領們。許多遜尼派穆斯林為此而慶祝,他們對尼扎里亦思馬因派極為懼怕,因為阿薩辛人是偽裝大師,即使在嚴密的保護之下,他們也能夠讓敵方要員喪命。他們曾利用暗殺進行恐嚇,并在中東各地施展影響。事實上,在蒙古政府中工作的波斯史家志費尼便對令人懼怕的亦思馬因的毀滅陶醉不已,他寫道:
被他們妖氛沾染的塵世因此得到澄清。路人們現(xiàn)在來回通行,而不需擔驚受怕或遭受繳納過境稅之憂,并且為拔除他們根基并把他們消滅干凈的福王的(永久)幸福而祈禱。
隨后,旭烈兀轉(zhuǎn)向了報達的阿拔斯哈里發(fā)國。盡管報達和阿拔斯哈里發(fā)國已經(jīng)承受了蒙古軍隊好幾年的攻擊,但依舊保持獨立并與蒙古對抗。事實上,至少對蒙古人而言,攻擊報達的結果是毫無疑問的。之前的試探相當于搶掠,蒙古人未曾對這座城市本身進行攻擊,直到旭烈兀的到來。甚至在蒙古人到來之前,這座城市的防御已經(jīng)支離破碎,因為內(nèi)部的斗爭使哈里發(fā)的有效領導權被奪走。實際上,哈里發(fā)的瓦即兒(wazir,大臣)伊本·阿勒合迷(Ibn ‘Alqami)被認為已經(jīng)與蒙古人結盟。而理所當然地,哈里發(fā)木思塔昔木確實是個無能之輩,沉迷于尋歡作樂而無意于處理政事。哈里發(fā)拒絕投降,但也對守城毫無貢獻,只是在蒙古人破城后接受了這一事實。1258年,蒙古人搶掠了報達,終結了哈里發(fā)在遜尼派中的地位。旭烈兀將哈里發(fā)裹進一條毯子中踩踏處死,但一些史料中記載了更加精彩的故事,說哈里發(fā)被置于他未曾花費在守城上的金銀財寶之中被餓死。隨后,這座城市被放縱搶掠達30天以上。
將哈里發(fā)國置于蒙古的統(tǒng)治之下后,旭烈兀移軍今阿塞拜疆水草豐美的牧場。該地區(qū)的大多數(shù)本土國王前來輸誠,但是合列卜與大馬士革的阿尤布系統(tǒng)治者納昔兒·優(yōu)素福(al-Nasir Yusuf)并不在其中。旭烈兀開始著手處理此事。蒙古軍隊在1260年1月襲擊了合列卜。城堡自身又堅守了一個月,但城市被翻來覆去地搶掠了五天。合列卜最終屈服了。合列卜陷落后,其他敘利亞城市也迅速陷落。納昔兒聽聞蒙古人逼近,便逃離了大馬士革。旭烈兀在攻下合列卜后返回了阿塞拜疆,而他的大將怯的不花則繼續(xù)行動。大馬士革在1260年3月蒙古人到達時很明智地不戰(zhàn)而降。另一支蒙古軍隊在納布盧斯城外經(jīng)過一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抓住了納昔兒,并利用他獲得了其他城堡的投誠。隨后,他被送往身在阿塞拜疆的旭烈兀處示忠。
但是,旭烈兀在聽到蒙哥死于對宋戰(zhàn)爭中的消息后,于1259年至1260年間撤走了大部分軍隊。同時,怯的不花率領一支偏師留在了敘利亞。然而,蒙古對敘利亞的控制是短暫的。在埃及,馬穆魯克(Mamluk,被專門訓練成士兵的奴隸)已經(jīng)掌握了權力。他們意識到,如果蒙古決意入侵,自己便難以抵擋,因此決定攻其不備,主動發(fā)動進攻。確保十字軍(他們曾招致蒙古人對西頓和加利利的進攻)的中立后,馬穆魯克進軍至艾因扎魯特(又稱“歌利亞之井”)。在那里,他們在一次激戰(zhàn)中打敗了怯的不花。蒙古陣營中的一些敘利亞人軍隊臨陣脫逃,這可能是這次戰(zhàn)役的關鍵點。這次戰(zhàn)役常常被視為歷史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因為蒙古人的進軍被遏止了。但這次戰(zhàn)役之所以能獲得這樣的歷史地位,并不完全歸功于馬穆魯克的勝利——盡管這確實是一場大捷,而更應該歸功于在中國發(fā)生的歷史事件。
在帝國的東部勢力范圍,忽必烈被派去開辟對南宋作戰(zhàn)的新戰(zhàn)線。蒙哥無法攻破北方防線,因此想從西南進行攻擊,從而迫使南宋重新調(diào)遣和部署一些部隊。1252年至1253年間,蒙哥命令每十人中有兩人服務于忽必烈,每十人中有兩人服務于旭烈兀,而忽必烈的軍隊只是對宋戰(zhàn)爭的四支軍隊之一。對南宋的正式攻擊開始于1257年,而動員早在1255年已經(jīng)開始,之前已進行過一些襲擊。
入侵一開始十分順利,四支軍隊在各自的戰(zhàn)場上都進展頗佳,但最終由于地形原因而停滯不前。1258年至1259年間,蒙哥率領一支40,000~100,000人的軍隊,從陜西兵分三路攻入四川。在1258年預定的進攻開始后,他連下成都、銅川以及數(shù)個山城。1259年,當蒙哥移軍合州時,該城的官員將州治遷到了釣魚城,抵御住蒙古人并拖延了其進攻。蒙哥在圍城期間去世,他或是死于箭傷,或是死于痢疾,而釣魚城一直堅守至1279年。
在蒙哥入侵期間,他也讓其他將領攻掠南宋的其他地區(qū),但大多數(shù)只是搶掠,并無太大效果。忽必烈對鄂州城
進行圍攻,遇到了許多困難。
蒙古人在對宋戰(zhàn)爭中遭遇的許多困難都是因為地形。忽必烈的大臣郝經(jīng)(1223-1275)相信,蒙古人在四川受限于山脈和谷地,而且南宋占據(jù)了戰(zhàn)略要地。這迫使蒙古軍隊采取迂回的路線,但這又被對方的游擊戰(zhàn)弄得更為復雜,從而延緩了進程。山城易守難攻,在四川尤甚,迫使蒙古人只有在攻占南宋其他地區(qū)后才能拿下四川。
他們在高麗的山中和島上也遭遇了類似的問題。
當忽必烈到達淮河并收到蒙哥去世的消息后,對宋戰(zhàn)爭進一步推遲。起初,他將其作為錯誤消息而不予理會,繼續(xù)前進渡過長江并攻打鄂州。不久之后,忽必烈從他的妻子察必那里收到了消息,證實了自己兄長的死訊。這一消息引發(fā)了蒙古帝國的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