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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當“全球性”(Globalities)叢書的主編杰里米·布萊克(Jeremy Black)邀我撰寫本書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在討論世界史時,蒙古看起來即使不是領銜主演,至少也是明星客串。本書的書名本可以很容易地改成《蒙古帝國是一部世界史》,不過這寫在書脊上會有些奇怪。可能除了剛過去的200年,我想不出哪個時代能將世界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亞歷山大的征服?盡管曾短暫地入侵印度河流域與利比亞沙漠,但亞歷山大的世界將亞洲大部和幾乎整個非洲都排除在外。羅馬帝國?除了北方較偏遠的行省和與印度進行貿易的一些商人,基本只在地中海地區活動。那十字軍東征呢?依然主要在地中海地區,雖然歐洲大部和北非都受到了影響,但未能影響到中國和印度。地理大發現時代一直被看作一個很好的起點,但是如果沒有蒙古帝國,哥倫布會出航嗎?別忘了,他當時是試圖抵達中國面見大汗的。簡而言之,蒙古帝國完全可以定義世界史。的確,蒙古人并沒有對非洲或新世界造成很大影響,但是對歐亞大陸而言,史上再無其他事件或帝國有如此巨大的影響。蒙古人將軍事革新、國際貿易、世界宗教傳播以及技術和思想的擴散都融入一爐,即蒙古征服。當塵埃落定,無可否認世界已經改變了,且再也無法回到它原來的樣子。

20世紀70年代,著名的蒙古帝國史學者約翰·安德魯·波伊勒(John Andrew Boyle)創造了“蒙古世界帝國”這個概念,可謂極為切中要害。John A.Boyle, The Mongol World Empire,1206-1370(London,1977).我們無從知曉波伊勒是否以世界史的視角來考察蒙古,但他顯然將蒙古視為一個帝國,它主宰著中世紀的世界,不能僅從區域性的意義上來看待。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在為波伊勒的《蒙古世界帝國》(The Mongol World Empire)一書撰寫的序言中強調,為了準確理解蒙古在世界歷史上的地位,“我們需要更好地協調極為豐富的中亞史料”。Owen Lattimore, ‘Preface', in Boyle, The Mongol World Empire,1206-1370.拉鐵摩爾間接觸及了蒙古帝國研究的一個基本問題,即這些史料牽涉到的語言的數量,經常導致人們在考察蒙古時更多采取區域性的視角,而不是整體的、世界性的視角。同時,考察蒙古帝國不僅需要有空間感,還要超越時間的限制。蒙古時代在歷史上的確是一個關鍵的甚至是軸心的時代,在很多方面,它是前現代和現代之間的分界點。

將蒙古帝國視為分界點,甚或是現代史的開端,這一觀點為著名東亞研究學者林蔚(Arthur Waldron)所支持。他在為斯普勒(Bertold Spuler)經典的穆斯林世界史三部曲中的第二卷《蒙古時代》(The Mongol Period,1994)撰寫的導言中寫道:


研究現代史應該從何時開始?最有力的答案很可能是從蒙古時代開始。現今歐亞的一些大國(如中國、俄國和印度)以及中東大部分國家,都曾經被納入蒙古諸汗國,并被這段歷程改變。不僅如此,這些國家的現代史始于蒙古諸汗國統治的結束,然后它們的成分經過自我重組,作為繼承國出現。這些國家雖然獨立了,但還是帶有明顯的蒙古印記。通過研究蒙古諸汗國和它們的逐漸崩潰,就會對當時的歐亞有一個基本的整體認識。Arthur Waldron, ‘Introduction', Bertold Spuler, The Mongol Period, trans.F.R. C. Bagley(Princeton, NJ,1994), p. vii.


林蔚的觀點是很難受到質疑的。確實,只有通過研究蒙古帝國以及它帶給歐亞大陸的變化,我們才能真正看到一個完整的歐亞和一個完整的世界。千百年來,商路將各種文化和文明聯系起來,各文明對世界的不同認識得以區分。羅馬人對于羅馬世界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伊朗古代諸帝國和中國古代諸王朝對自己的世界亦是如此,然而它們對于邊境以外的世界的認識則朦朧不明。關于外面的世界和他者的知識總是不易理解的,而蒙古帝國使數量空前巨大的旅行者、商人、傳教士等縱橫于歐亞大陸甚至更遠的地方。盡管其他許多地域仍然在帝國之外,但蒙古帝國的到來衍生并創造出了一些條件和事件,引出的不僅是一個完整的歐亞,也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這就是本書想要討論的內容。

蒙古帝國在世界歷史上的重要性顯著體現在兩個方面。首先是它在巔峰時期的幅員極為遼闊,是歷史上疆域最廣的帝國——近乎3,300萬平方千米,大約等同于非洲的面積。盡管在政治上是分立的,但無論我們如何定義它們,蒙古統治下的歐亞與其他地區之間存在著相當程度的互相影響。

其次體現在蒙古帝國史研究的相關文獻所使用語言的絕對數量上。從這些多語言文獻的數量上看,最重要的也許是中文和波斯文,但也包括蒙古文、俄文、古斯拉夫文、阿拉伯文、拉丁文、古法文、日文、意大利文、亞美尼亞文、格魯吉亞文、回鶻文和藏文等。沒有人能夠全部掌握這些語言。不僅如此,多語言的專名轉寫也是一個問題,可能導致任何一個專名都會出現很多不同的寫形。以忽必烈為例,見諸文獻的有“Qubilai”“Khubilai”“Kublai”“Kubla”等拼寫方式,根據使用者的語言和轉寫系統的不同,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大多數學者不難判定誰是誰,但是蒙古帝國史的初學者很容易被這些名字淹沒。至于多語言所引發的其他問題,將在后文中加以討論。

蒙古對于世界史的重要性,在很多方面也體現在研究中所面臨的種種難題上。例如:研究應該從何處入手?應該將他們置于亞洲何地?他們當然是亞洲人,帝國的大部分都位于亞洲,但是亞洲包括中東嗎?他們的歐洲領土怎么辦?蒙古對于歐洲乃至世界歷史的重要性,在大衛·摩根(David Morgan)的經典著作《蒙古人》(The Mongols,1986)中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論證,此書至今仍是公認的蒙古研究入門書。而實際上,《蒙古人》一書正是布萊克維爾(Blackwell)出版公司的“歐洲民族”(Peoples of Europe)叢書中的一部。

我還記得自己在讀本科時第一次入手這本杰作,對這個古怪的定位頗感困惑。畢竟,只要瞥一眼任何一幅蒙古人的圖片,就會很清楚他們并非來自歐洲。盡管摩根解釋了個中緣由,但叢書主編之所以將《蒙古人》一書收入其中,應該不僅僅是出于奇趣,或是因為沒有一套“亞洲民族”叢書(不過現在已經有了)。《蒙古人》在該叢書中的位置應該是要告訴讀者,盡管蒙古距離歐洲相當遙遠,但蒙古帝國的遼闊疆域極大地影響了歐洲歷史上的事件。

事實上,蒙古帝國可以作為歐洲、中東、東亞、中亞甚至南亞的一部分來加以考察。但如果學者們這樣做的話,可能就是只見樹木而不見森林了。蒙古帝國對于各個地區的影響當然是巨大的,但蒙古帝國在根本上是一個跨洲際的整體,這些地區被共同的線索聯系起來。如果無視中東的歷史事件對歐洲和亞洲歷史的影響,就會導致對蒙古帝國這一復合體的低估。簡而言之,為了全面理解蒙古帝國,就必須將其看作一個整體。區域性的視角當然也是很有用的,但直到13世紀末,蒙古帝國即便在政治上不是一個整體,在很多層面上也仍然是一個整體。

史學編纂及其問題

與任何史學領域一樣,蒙古帝國史的編纂也有其問題。如前所述,首要也是最大的問題,就是一手資料使用了大量不同的語言。盡管有很多學者掌握相當多的語言,但是任何一位學者都無望掌握所有這些語言。早期研究蒙古帝國史的學者在起步時,大多沒有將蒙古帝國史作為世界史的一部分。

多數研究蒙古帝國史的學者都是從不同的領域起步,慢慢地并且不可避免地成為蒙古學家。伊斯蘭史研究者可能接受了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訓練,但不太可能學習中文或俄文,而中國中古史研究者則不太可能學習亞美尼亞文或格魯吉亞文。他們的研究與其各自的區域性視角有關,因此許多學者成為研究蒙古帝國某一部分區域的專家,通常專注于1260年以后分裂出的四大區域:大汗的帝國——元帝國(包含蒙古草原和西藏在內的東亞);察合臺汗國(大致上是中亞);朮赤汗國(或稱欽察汗國),但更通常的稱呼是金帳汗國(西至喀爾巴阡山脈,東至哈薩克斯坦);伊利汗國——波斯(從現代土耳其至阿富汗的中東地區,但不包括大敘利亞地區和阿拉伯半島)。

這些學者確實也涉及了聯系起帝國的更大的概念,但他們由于語言能力的缺失,難以接觸到其他史料,研究因此而受到限制。即使在當今,學者們也是以自己掌握的研究語言處理史料,然后再用自己不懂的其他語言史料的任何能夠得到的譯本加以充實。不幸的是,已經翻譯的史料往往不完整,這無疑削弱了這一代學者工作的重要性。很多史料對于蒙古帝國史研究是開創性的,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1260年之后(而不是巔峰時期)的蒙古帝國。

蒙古帝國史研究由于一些學者的努力而在慢慢改變。最近有一些研究綜述發表,所以我在此就不做評述了。這些研究基本上填補了自1986年大衛·摩根的《蒙古人》一書至約2007年之間的空白。Denis Sinor, ‘Notes on Inner Asian Bibliography IV: History of the Mongols in the 13th Century', Journal of Asian History, XXIII/1(1986), pp. 26-79; Peter Jackson, ‘The State of Research:The Mongol Empire,1986-1999', Journal of Medieval History, XXVI/2(2000), pp.189-210; David O. Morgan, ‘The Mongols in Iran:A Reappraisal', Iran, XLII(2004), pp.131-136; Paul D.Buell,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he Mongol World Empire(Lanham, MD,2003), pp.1-99; David O.Morgan, The Mongols,2nd edn(2007), pp. 180-206.我要將注意力轉向一位學者的部分著述,其在蒙古帝國史研究從區域研究轉型為更加整體性的、世界史背景下的研究的過程中是關鍵性的。愛爾森(Thomas Allsen)是無可爭議的最偉大的蒙古帝國史學者,他成功地掌握了多種語言,并且從一個更加完整的視角來研究蒙古帝國。愛爾森在其經典著作《蒙古帝國主義》(Mongol Imperialism,1987)中考察了蒙古第四位大汗蒙哥(1251-1259年在位)的治國政策,條理清晰地論證了蒙古行政制度如何將整個帝國聯結起來。接下來出版的《蒙古帝國的商品和交換》(Commodity and Exchange in the Mongol Empire,1997)一書,描述了伊斯蘭織物在蒙古帝國的經濟和宮廷生活中的重要性。《蒙古歐亞的文化和征服》(Culture and Conquest in Mongol Eurasia,2001)一書已經成為蒙古帝國史研究的標桿式著作,描述了蒙古影響之下多種多樣的物品和觀念在歐亞的交流。他發表的很多文章和其他著作繼續從整體上來考察蒙古帝國,而不是采用區域性的視角。愛爾森的第四本書《歐亞歷史上的皇家狩獵》(The Royal Hunt in Eurasian History,2006)不完全是研究蒙古帝國,而是關注皇家精英的狩獵傳統。愛爾森的這一研究對于我們理解世界史做出了突出貢獻。毋庸贅言,這一研究的著重點大多放在蒙古人身上,討論他們如何以自己的傳統影響其他地區,以及他們與其他皇家精英之間的共通性。

第二個問題是蒙古草原及其與蒙古帝國之間的聯系。從歷史上看,它與東亞的歷史相關,而“東亞”的標準定義由費正清(Jonathan K. Fairbank)等人提出,包含了深刻的中國影響,尤其是儒家的政治理論和倫理觀念。但我們可以說,在蒙古草原的整個歷史中,即使在清朝統治時期(1691-1911),儒家倫理和哲學在其文化和社會中也不占主要地位。從地理上看,它位于亞洲東北部,但這是一個比較新的定義,其地理之外的意義還不清楚。蒙古國也曾是前蘇聯的衛星國,在1921年成為世界上第二個共產主義國家。很多項目和智庫都在研究前蘇聯的各個加盟國,但很少涉及蒙古國。盡管蒙古國在經濟、學術、社會、軍事及政治上都與蘇聯(以及后來的俄羅斯)緊密相連,但它從未被吞并,因此不是蘇聯的一部分。同時,它也被排除在東亞之外。那么它究竟歸屬于何方?“內亞”(Inner Asia)和“中央歐亞”(central Eurasia)可能是最合適的,但這二者也是含義模糊的地理概念,很難準確定義。

盡管存在這些問題,但蒙古帝國史是世界史,反之亦然——如若不然,撰寫本書就沒有什么必要了。對最著名且最常用的一手史料做一個大略的考察,就能描繪出蒙古帝國在世界歷史上的地位了。確實,這些史書的作者似乎要打破區域性史書的模式,在更大的背景中考慮問題。當然也存在很多地方性或區域性的史料,但是主要的史料確實試圖在更大的背景中理解蒙古帝國。

在世界史課堂上和蒙古帝國研究中,《馬可·波羅行紀》(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是最受歡迎的一種史料。即使北非的法官兼旅行家伊本·白圖泰(Ibn Battuta)的行程比馬可·波羅更遠,我們也可以肯定地說,馬可·波羅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旅行家。當然,很多人只是聽說過馬可·波羅其名,而沒有讀過其書。這位極富盛名的威尼斯人穿過了整個蒙古帝國,甚至超出其疆界,可能到過東非的桑給巴爾。即使他沒有去過桑給巴爾,他也比其他所有同時代人的所見所聞更廣。他的故事非常奇異,以至于多數人都拒絕相信。當他奄奄一息時,他的親友可能是為他的靈魂擔憂,勸他收回所說的故事,馬可·波羅答道:“我所講的還不及我所見的一半。”Manuel Komroff, ‘Afterword', in Marco Polo, 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 trans. William Marsden(New York,2001), p. 313.

盡管許多質疑者指控馬可·波羅沒有提到很多東西,但是大多數學者在閱讀了他的書以后,確信書中有關于他到過中國及其境外的大量證據,至于他的遺漏,則必須置于他的社交圈(即蒙古上層)的背景中來考慮。Frances Wood, Did Marco Polo Go to China?(Boulder, CO,1996); Stephen G. Haw, Marco Polo's China(London,2009); Peter Jackson, ‘Marco Polo and His“Travels”', Bulletin of the School for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XLI/1(1998), pp.82-101; Igor de Rachewiltz, ‘Marco Polo Went to China', Zentralasiatishe Studien, XXVII(1997), pp.34-92; David Morgan, ‘Marco Polo in China-or Not',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3rd ser., VI(1996), pp.221-225.這是不容忽視的。正如浩史悌(Stephen Haw)、彼得·杰克遜(Peter Jackson)、羅依果(Igor de Rachewiltz)及大衛·摩根所闡述的那樣,馬可·波羅是從蒙古人的角度,或者至少是從蒙古人的雇員的角度來看世界的。他的地位并沒有書中暗示的那么高,但他確實服務于忽必烈汗的朝廷之中,從商人和蒙古帝國政府官員的角度為歐洲人提供了大量全新的信息。

其他歐洲史料包括約翰·柏朗嘉賓(John of Plano Carpini)和威廉·魯布魯克(William of Rubruck)等方濟各會士極為重要的旅行記。柏朗嘉賓是在蒙古入侵波蘭和匈牙利之后不久,奉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IV)之命前去搜集蒙古人情報的。柏朗嘉賓讓我們能夠近距離觀察到蒙古人對帝國之外的人而言有多么恐怖,代表了一位地方僧侶的狹隘世界觀——這次旅行是柏朗嘉賓第一次離開西方基督教王國。魯布魯克在蒙哥汗統治時期到達了哈剌和林,也大致描繪出了基督教王國之外的世界,但他幾乎是滿懷欣喜地擁抱這一經歷,嘗試新的事物,例如飲用他喜愛的忽迷思(kumiss,發酵的馬奶酒,蒙古人的首選飲品),以及參加宗教辯論。

向東去,有志費尼(‘Ala al-Din Ata Malik Juvaini)的《世界征服者史》(Ta'r?kh-i-Jahan-Gusha)。志費尼也是蒙古朝廷的雇員,在蒙哥汗的弟弟旭烈兀統治時期,在巴格達撰寫了這部史書。書中不僅包含了截至1256年的蒙古史,以亦思馬因人(通常也被稱為阿薩辛人)的毀滅為終結,也包括蒙古所吞并的花剌子模帝國和哈剌契丹的歷史。志費尼像自己的父親一樣成為蒙古政府的核心官員,為我們描繪出蒙古朝廷活動的鮮活圖景。他的史書對中東的歷史事件描摹最善,但顯然也在試圖展示蒙古草原發布的政令如何影響西南亞。可惜的是,他的史書止于1256年,并委婉地隱去了蒙古人對巴格達的毀滅,后來志費尼就在那里擔任長官。

朮茲扎尼(Minhaj Siraj Juzjani)的《納昔兒史話》(Tabaqat-i Nasiri)是一部對蒙古帝國持完全敵視態度的史料。他從蒙古人的屠戮中死里逃生,在相對安全的德里蘇丹國撰寫了這部著作。作為一名難民,朮茲扎尼撰寫這部蒙古史的角度是試圖理解伊斯蘭世界,尤其是諸穆斯林王朝。無論如何,這部作品中有很大篇幅專注于描寫蒙古人以及他們到來的可能后果。在某些穆斯林王朝的章節中,與蒙古人有關聯之處也有一些相關信息。

另一部重要著作(并且是無可爭議的最重要的一部),就是拉施特又譯拉施都丁、剌失都丁。——譯者(Fazullah Rashid al-Din)的《史集》(Jami'al-Tawarikh)。拉施特的重點是蒙古帝國,但他的目的是編纂一部世界史,將盡可能多的地區包含在內。盡管最終沒能成功,但他對蒙古帝國有著細致入微的研究,利用了很多后來佚失的史料,并用不同的史源進行訂正和對照。不僅如此,這部史書也讓我們能夠管窺拉施特乃至蒙古朝廷對其境外地域(例如法蘭克人的領地或西歐)的看法。現在,我們可以利用威廉·薩克斯頓(William Thackston)的英譯本。在某種程度上,這部史書已經改變了研究蒙古帝國東部的學者們對它的看法。

盡管波斯文史料還有很多,但阿拉伯文史料也十分重要。馬穆魯克史研究者魯文·阿米泰(Reuven Amitai)所做的大量目錄和研究工作顯示,馬穆魯克蘇丹國的阿拉伯文材料使蒙古帝國研究產出了豐富的成果。不僅對于最靠近馬穆魯克蘇丹國的蒙古地域伊利汗國是如此,對于蒙古帝國分裂前的帝國其他地區而言同樣如此。尤為重要的是百科全書式的作家烏馬里(ibn Fadl Allah al- ‘Umari)的《眼歷諸國記》(Kitab Masalik al-Absar wa Mamalik al-Amsar),其中辟有專章記述蒙古帝國,始于成吉思汗的崛起,迄至作者所處的時代。其他的作家還有奴外里(Ahmad ibn ‘Abd al-Wahhab al-Nuwayri)、達哈比(Muhammad ibn Ahmad al-Dhahabi)、曼蘇里(Baybars al-Mansuri)和馬格里茲(Ahmad ibn ‘Ali al-Maqrizi)等。馬穆魯克作家雖然是在蒙古帝國境外,但他們作為敵對方,對蒙古帝國十分關注,而且記載的信息量很大。此外,我們經常能夠確認,他們不僅閱讀本國同儕的作品,也閱讀蒙古帝國作家的著作。

嚴格來說,伊本·白圖泰并非馬穆魯克作家,但他的游記是無價的。這位摩洛哥學者幾乎行遍伊斯蘭世界,在14世紀,這包含了除東亞的元朝之外的整個蒙古帝國。而且伊本·白圖泰也去過元朝,以及蒙古帝國周邊的馬穆魯克蘇丹國和德里蘇丹國。因此,伊本·白圖泰這樣的信息提供者是很少見的,他不僅行遍整個蒙古帝國,而且曾在蒙古的敵國擔任過哈的(法官)。他的視角十分獨到,頗有價值。不過,像其他所有史料一樣,我們在閱讀《伊本·白圖泰行記》時也要謹慎。正如學者羅斯·敦恩(Ross Dunn)在為《伊本·白圖泰行記》作的注中所闡述的,伊本·白圖泰有時會在書中直接利用前人的著述——這在中世紀史料中是常有的現象。

馬穆魯克蘇丹國崛起之前的阿拉伯作家也留下了一些重要著作。伊本·阿西爾(Ibn al-Athir)撰寫的《全史》(al-Kamil fi al-Tarikh)提供了關于蒙古入侵花剌子模帝國的詳盡描述。他撰寫此書時身在毛夕里今譯摩蘇爾。——譯者,信息多源于難民,因此其記述與同時代的德里的朮茲扎尼類似。書中處處傳達出深深的恐懼,明確闡述了蒙古人為何被視為上帝的懲罰。

大多數史料的作者或者是蒙古的臣民,或者是逃離蒙古的難民,乃至敵國或遙遠國度的觀察者,而《札闌丁傳》(Sirat al-Sultan Jalal al-Din Mankubirti)的作者奈撒維(Muhammad al-Nasawi)卻完全不同。他是花剌子模帝國的官員,1219年蒙古的入侵導致花剌子模帝國滅亡,奈撒維是花剌子模最后一任國王札闌丁(Jalal al-Din)的秘書。札闌丁企圖在其父王帝國的廢墟上建立一座對抗蒙古人的堡壘。因此,奈撒維詳細記錄了花剌子模帝國滅亡前的歷史、蒙古人的破壞以及難民的生活。奈撒維為讀者們打開了一扇窗口,由此可以觀察到一個帝國的崛起與衰落,以及另一個帝國的勃興。同時也填補了空白,描述了一位試圖阻止蒙古人的國王。

東方的史料同樣重要。僅存的蒙古文史料是《蒙古秘史》(約成書于1252年),最佳的英譯本是羅依果的譯注本,但其他譯本也非常有用。《蒙古秘史》描述了截至窩闊臺汗(1229-1241年在位)時期的蒙古世界,主要內容的重點是成吉思汗。這份文本可能很難閱讀,因為它的撰寫有著特定的受眾(限于蒙古宮廷之中,因此是“秘史”)。所以很多東西的記載并不詳細,因為它預設的是讀者知道歷史背景和細枝末節。此書主要內容集中于蒙古草原上的活動,蒙古草原以外地區的事件則記述得很簡略,讓讀者明顯感受到在蒙古人心中什么才是重要的。13世紀其他的蒙古文史料都已散佚,例如《金冊》(Altan Debter)。不過,部分蒙古文史料見于拉施特的《史集》,以及關于成吉思汗征戰活動的漢文文獻《圣武親征錄》。

最主要的漢文史料是《元史》,由明朝在1369年依據元朝的材料編纂而成,體例依照西漢司馬遷以降的正史傳統。盡管編纂過程中有缺憾,但無論如何,《元史》提供了豐富的傳記資料以及關于征戰和行政的細節。傳記資料是極為重要的,因為除了拉施特的《史集》,多數史料并沒有詳述大汗之外蒙古政府中多數人物的生平。篇幅達4,000頁的《元史》是一種無價的史料,其提供的關于蒙古帝國最初100年的記載是超出了元帝國范圍的。不幸的是,只有個別篇章段落被譯成了其他語言,只是其主要內容有蒙古文和其他漢文史料可加以參照。希望到本書付梓時,這一狀況能夠有所改觀,因為一部全譯本的翻譯工作正在進行當中。它無疑會改變學者處理蒙古帝國史的方式,就像薩克斯頓的《史集》英譯本對于非波斯文讀者那樣。

明朝編纂了《元史》,而元朝也編纂了其所征服的中國王朝的史書,即《金史》和《宋史》。這兩部史書的關注點更具區域性,但是合起來有益于我們認識蒙古興起之前的整個東亞,以及蒙古對金、宋和西夏的征服。其他漢文史料還包括《廣輿圖》《回回藥方》和《飲膳正要》。

這些都是中國和伊斯蘭學術融匯的產物,只有在蒙古帝國才有可能出現。朱思本的《廣輿圖》中細致的地理信息貫穿整個東亞,并延伸出歐亞大陸而遠達西非。Buell, Historical Dictionary, pp.68-69.《回回藥方》是一部伊斯蘭醫藥百科全書,現正被譯為德文。據信蒙古人最鐘愛的就是伊斯蘭醫藥,這部書的出版證明蒙古朝廷意圖將其推廣。同上,p. 69。(根據宋峴的研究,《回回藥方》應該成書于明代洪武年間,并非元朝官方行為。參看宋峴:《回回藥方考釋》,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1頁。——譯者)《飲膳正要》是一部很吸引人的食譜,正如后文將要討論的,這部書明確反映出蒙古帝國不同地區之間的關聯,也為我們展示了大汗宮廷食譜中可能出現的菜品。這部書已經被譯成英文,并有大量的注釋和一篇詳細的導言。Paul D.Buell and Eugene N.Anderson, trans.and eds, A Soup for the Qan(London,2000).增補第2版于2010年出版。

此外還有一些漢文基本史料,但其關注點更具區域性和本土性。《蒙韃備錄》是蒙古入侵金朝時期宋朝使者趙珙前往蒙古的行記,從金朝敵國的角度,熱切地觀察蒙古的軍事狀況,詳細記錄了蒙古軍事機器的方方面面,包括他們如何訓練馬匹。宋朝使者彭大雅的《黑韃事略》也是一部行記,對蒙古早期征服有更多的記載。這一時期的第三種史料是長春真人丘處機的弟子李志常的《長春真人西游記》,記錄了長春真人受成吉思汗之召請,從華北到蒙古草原再到撒馬爾罕乃至阿富汗的旅程。成吉思汗召見丘處機是為了尋求長生之道。這部行記令人難忘,因為其中不僅記載了丘處機與成吉思汗的哲學性談話,還從一個獨特的角度記載了在東亞和中亞形成的蒙古帝國。亞瑟·威利(Arthur Waley)的《長春真人西游記》英譯本曾多次重印。Arthur Waley, trans., The Travels of an Alchemist(London,2005).

二手材料方面也有顯著的進步。關于帝國東部,詹姆斯·德爾加多(James P. Delgado)的《忽必烈汗失落的艦隊》(Khubilai Khan's Lost Fleet)一書可讀性很強,對于蒙古在世界歷史上地位的研究做出了有價值的貢獻。James P.Delgado, Khubilai Khan's Lost Fleet:In Search of a Legendary Armada(Berkeley, CA,2008).該書引人入勝地撰述了忽必烈汗試圖跨海攻打日本、越南和爪哇的歷史,并闡述了這些事件如何影響了這些地區在后世的國族認同。大衛·巴德(David Bade)的《忽必烈汗與美麗的杜馬班公主》(Khubilai Khan and the Beautiful Princess of Tumapel)也有突出的貢獻,這是少有的關于蒙古攻打爪哇的研究。巴德不僅對戰爭活動做了學術分析,還翻譯了幾種極其難找的印度尼西亞史料。但諷刺的是,巴德的書也非常難找,因為這雖然是一本英文書,卻是在蒙古國出版的。巴德經過分析,得出了一個有價值的結論,即爪哇文史料并不關注世界的征服或毀滅。確實,其中沒有提及那些作為征服目標的城市,也沒有提及通常伴隨蒙古人而來的殺戮。爪哇文史料更關注的是外交、貿易以及忽必烈企圖得到印度尼西亞諸王國的公主。因此,相較于關于大陸的史料,這些史料提供了一種觀察蒙古人的不同視角。

本書的第1章是成吉思汗的傳略,現存的傳記中有一些很有價值。拉契涅夫斯基(Paul Ratchnevsky)的《成吉思汗的生平與遺產》(Genghis Khan: His Life and Legecy)可能至今仍是權威性和學術性最強的傳記著作,但對外行人而言則比較難讀。對于一般讀者來說,最佳的讀物是彭曉燕(Michal Biran)的著作,該書也十分重視成吉思汗對伊斯蘭世界的重要影響。鄧如萍(Ruth Dunnell)的成吉思汗傳記也相當好,對于課堂教學尤其有用,因為其內容簡明扼要。參考書目中還列有其他一些著作,但以上三部是最好的。傳記并非蒙古帝國的主要特點。除了大約12種成吉思汗的傳記,我們還有莫里斯·羅沙比(Morris Rossabi)關于忽必烈的經典成名著作,以及他的《來自上都的旅人》(Voyager from Xanadu)一書,后者討論了景教(即基督教聶思脫里派)的兩位高級僧侶的生平,其中一位曾作為使者前往歐洲。此外還有理查德·加布列爾(Richard Gabriel)充滿熱情的《大將軍速不臺》(Genghis Khan's Greatest General: Subotai the Valiant)。其他的傳記則較為零散,收錄于各種研究著述中,例如前述愛爾森著作中的蒙哥傳記。譯注《蒙古秘史》的羅依果可能是蒙古研究的第一權威,他主編的《蒙元初期名人傳》(In the Service of the Khan: Eminent Personalities of the Early Mongol-Yuan Period, 1200-1300)中包括蒙古帝國主要人物的小傳,既有速不臺這樣的蒙古將軍,也有賽典赤·贍思丁(Sayyid Ajall)和耶律楚材這樣的非蒙古人官員。無論如何,關于蒙古帝國的重要人物我們仍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論是蒙古人還是非蒙古人。

正如本節開頭所說,這篇史料綜述并不會面面俱到。那些研究蒙古以及將蒙古納入世界史之中的著作,在參考文獻中都能找到。我也加了一些評注,說明某本書與本書某個章節之間的顯著關聯。

理論思考

如果有人想要解釋蒙古在世界歷史上的影響,很容易被斥為“蒙古狂熱”。最典型的例子見Jack Weatherford, Genghis Khan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New York,2004),以及Richard Gabriel,Genghis Khan's Greatest General:Subotai the Valiant(Norman, OK,2006)。學者們可能會墮入陷阱,不考慮其他因素而僅僅關注蒙古。本書試圖避免這一缺陷,而只有讀者才能評判作者的得失。考察蒙古帝國或者任何一個國家、政體或民族的影響時都必須辨明,如果沒有某個特定事件的推動,是否同樣會發生變化。盡管歷史學家們傾向于蔑視“不可避免”這一說法,但是賦稅和死亡背后有些東西可能確是如此。因此,我們所討論的應該與蒙古人直接相關,或者雖然間接相關但卻是蒙古人的活動所產生的后果。

即便如此,我們也必須謹慎,不能在間接影響上走得太遠。例如,人們很容易因為十月革命而稱贊(或指責)蒙古帝國。這大概就走得太遠了,但列寧確實有卡爾梅克蒙古人的血統。卡爾梅克是衛拉特元代稱斡亦剌,明代稱瓦剌。——譯者的一支,1636年因厭倦衛拉特內部的紛爭而遷徙至伏爾加河一帶。衛拉特是西蒙古草原上一個強大的部落聯盟,不承認成吉思汗后裔為唯一的合法統治者,也就是說,他們未曾承認一位擁有成吉思汗血統的汗。“衛拉特”(斡亦剌)之名得自貝加爾湖畔的林中百姓,他們在1209年臣服于成吉思汗。但他們的首領自稱是脫斡鄰勒(王罕)的后裔,他是被成吉思汗擊敗的克烈部的首領。Hidehiro Okada and Junko Miyawaki-Okada, ‘Haslund's Toregut Rarelro in the Parallel Text in Ulaanbaatar', Mongolian Studies, XXIX(2007), p.127.隨著1260年至1265年間蒙古帝國的分裂,成吉思汗后裔諸王的統一性不斷衰退,只得聽任其他族群逐漸走向獨立。在15世紀,衛拉特成為今蒙古西部、哈薩克斯坦及新疆地區的一支主要勢力。如果沒有蒙古帝國,成吉思汗的后裔就不會那么顯赫,從而就不會出現反對他們的勢力,于是也就不會有衛拉特。因此,衛拉特就不會發生內戰,也不會導致一支部族在困窘中西遷伏爾加河,于是也就不會有列寧的祖先和列寧本人。而如果沒有列寧,可能也就不會有十月革命以及其后的一切。在100年前,這種說法可能還會將列寧的冷酷與他的蒙古血統聯系起來,而不考慮每個社會中其實都有性格嚴厲的人。但幾個世紀以來,將俄國的一切缺點都歸咎于蒙古人的確是很流行的,例如確實有很多科學家就將俄國人的酗酒之風歸因于蒙古人。Jeremy Page, ‘Russians Who Get Drunk as a Warlord', The Times(19 January 2004).

當然,我們還可以走得更遠。隨著蘇聯的建立,我們可以附會地說,從根本上講是蒙古帝國引發了冷戰,影響了肯尼迪總統的當選,并導致了他被刺殺。蘇聯的建立及其對蒙古帝國大部分疆域的統治,將我們帶進了蘇聯入侵阿富汗的戰爭,很多蒙古人的支系(例如烏茲別克人)都卷入其中。蘇聯的解體導致了美國的稱霸,這時需要一個新的“敵人”,即伊斯蘭激進分子,于是出現了塔利班、“9·11”事件以及美國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戰爭。如果這樣聯想的話,我們可以證明歷史確實是一種循環而不是演進,因為無論是入侵阿富汗還是伊拉克,蒙古國部隊都服役于所謂的“自愿聯盟”之中——如果我們從陰謀論的角度來看,他們可能是一個新蒙古帝國的先鋒。進行這類聯想是很容易的。另一個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事實是,由于蒙古人采用了新的音樂風格,“蒙古治世”(Pax Mongolica)使很多新的樂器、品味和時尚得以傳播,他們與作為最強大的人性之鞭之一的迪斯科音樂的誕生有關。由于他們熱愛酒精和納失失(nasij,織金錦),我們很容易聯想到哈剌和林城中天花板上懸掛著的迪斯科舞球。事實上,迪斯科時代的一支德國樂隊不僅取名為“成吉思汗”(德文拼作“Dschinghis Khan”),而且還有一位成員負責扮成成吉思汗。他們還有兩首以成吉思汗為主題的熱門單曲,其中一首差點讓他們贏得了1979年的歐洲電視歌曲大賽。‘Eurovision Song Contest 1979',見www.eurovision.tv,2010年8月12日訪問。他們與蒙古有關的歌曲見于各種網站(如‘Dschinghis khan eurovision',見www.youtube.com);稍晚一些的熱門單曲是《搖擺的成吉思汗之子》,可能是在解釋窩闊臺繼位的真正原因(‘The Rocking Son of Dschinghis Khan',見www. youtube.com)。日本流行樂團Berryz Koubou翻唱了《成吉思汗》這首歌,將其拼作“Jingisukan”(‘Berryz Koubou-Jingisukan [Dschinghis Khan]',見www. youtube.com)。

上面這種說法當然是很荒唐的。關鍵在于,我們可能把很多關系不大的事件聯系到了某件事上,但無視了其他一些事件,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歐洲的殖民和帝國主義、ABBA樂隊和唐娜·莎曼(Donna Summer)的成功以及滌綸的意外發明。列寧與成吉思汗之間的關聯是茶余飯后的絕佳談資,但不是學術著作中的嚴肅討論。我所希望避免的正是這類陷阱,以及其他細微的隱患。本質上,雖然我認為蒙古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并且很有可能奠定了現代世界的基礎,但他們并不是唯一的因素。

不過我也將證明,創造了蒙古帝國的征服戰爭,必須被視為造成世界史上偉大歷史變化的關鍵和直接原因。它們不僅催化了這種變遷,而且并沒有導致世界各地區的倒退。民族主義史學常常持這一觀點,例如據傳說是“蒙古之軛”(Mongol Yoke)阻礙了俄國邁出與西歐相同的步伐。在中東和中國,蒙古征服也曾被用作一種托辭。但是若沒有蒙古征服,很多進步就不可能也不會出現。

蒙古征服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種催化劑,本書在具體章節中會進行探索。最明顯且最直接的就是對世界地圖的改變。在征服結束時,消失的國家超過20個,包括西夏、金、宋、哈剌契丹、花剌子模帝國、亦思馬因王國、阿拔斯王朝、魯木塞爾柱王朝、大馬士革和阿勒頗的阿尤布王朝、弗拉基米爾-蘇茲達里公國、欽察部落聯盟、克烈汗國、乃蠻部落聯盟以及蒙古草原上的塔塔兒部。這只是一些例子,很多獨立的公國、王國、汗國和蘇丹國在蒙古帝國崩潰之后都消失了。在50年之內,歐亞版圖無可挽回地改變了。本書的第一部分將考察蒙古征服及其對歐亞政治地理直接和長期的影響,并為第二部分“成吉思大交換”(Chinggis Exchange)提供一個背景架構。

哥倫布、海因茨·古德里安(Heinz Guderian)、達賴喇嘛、莎士比亞、約翰·韋恩(John Wayne),這些形形色色的名字看似毫無關聯,卻有著共通之處。他們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與成吉思汗間接地聯系了起來,確實是所謂的“成吉思大交換”的一部分。正如哥倫布“發現”(更確切地說是意外登陸)了新世界,通過新舊世界之間動物、植物、微生物和文化等方面直接和間接的交流改變了多個社會,即阿爾弗雷德·克羅斯比(Alfred Crosby)提出的所謂“哥倫布大交換”(Columbian Exchange),蒙古征服和蒙古帝國在技術、思想、文化、宗教、戰爭以及其他許多領域中也引發了顯著的轉變。哥倫布大交換在很多方面是成吉思大交換的延續,同時也迥然有異。成吉思大交換并不局限于前述關于蒙古人和十月革命的詭辯。本書的第二部分試圖避免陷入這種詭辯,同時希望能夠最終闡明,蒙古對世界歷史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也是十分巨大的。

那么,為什么是“成吉思大交換”呢?原因之一是它比“蒙古對世界史的影響”這個說法要簡潔一些,同時又可傳達出這一理念。沒有成吉思汗的崛起,就不可能有蒙古帝國及其對世界的影響。“偉大人物”的觀念在學術研究中已不再時髦,但我們必須承認,有些偉大人物確實極大地改變了世界,或者至少將歷史帶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盡管每個人都是時代和社會的產物,但總有一些人擁有超凡的遠見和能力。但我們當然不能誤解為,是成吉思汗計劃好了一切。事實上,我不相信成吉思汗想要一個帝國,對他而言,統治蒙古草原可能就已經很滿足了。但他的成就啟發了其他人,設定了力量的方向,而且無法逆轉。因此,即使在蒙古帝國分裂之后,他的后裔們統治的土地仍有約3,300萬平方千米,毗鄰的國家不得不與成吉思汗后裔產生一定的關系。在成吉思汗去世幾十年乃至幾百年之后,他的陰影仍然籠罩著他曾統治過的土地乃至更遙遠的地方。如果我們觀察和比較蒙古帝國之前與之后的時代,可以發現顯然存在巨大的差異,相互聯系多了很多。盡管我們常說蒙古人開啟了全球化,但我們對于這一點應該更克制一些。事實上,盡管蒙古人創造了條件并成為推動者,但成吉思大交換大部分是蒙古的臣民和境外居民努力的結果。但無論如何,我們不應該低估蒙古人對于成吉思大交換的直接作用,正如本書第二部分將要闡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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