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 他愛什么事情,是隨時決定的。他最喜歡得到人家優厚的招待,吃好東西。
市長 好東西嗎?
渥 是的,好吃的東西。我雖然是他的奴仆,但是他也留神著使我得到好處。真是的!有時候我們到什么地方去。他問我:“渥西布,人家給你吃得好不好?”我說:“不好,大人!”他說:“渥西布,這個主人不好。下次再去的時候,你提醒我一下。”我心想:“唉,隨他去吧!(揮手)我是一個普通人。”
市長 好的,好的,你說得有理。我剛才給你一點茶錢,現在再拿點去,買面包吃。
渥 做什么又賞錢,大人?(藏錢)我要喝一杯,祝您健康。
安 你到我這里來,渥西布,也拿點錢去。
瑪 渥西布,你去吻你的主人一下!
從另室內傳出赫萊司達闊夫的微咳聲。
市長 噓!……(躡足立起;全幕里永遠低聲微語)不許吵!你們走吧!你們已經夠了……
安 我們走吧,瑪生卡!我來對你說,我看出客人身上的一些事情,這只有我們兩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可以講的。
市長 讓她們去講吧!只要跑去聽一聽——我想,耳朵也要塞聾的。(向渥西布)喂,好朋友……
第十一場 上一場人物,臺爾日莫爾達與司維奇圖諾夫
市長 噓!你們這些笨蛋——皮靴敲得這樣響!闖進來的時候,仿佛四十普特[17]重的東西從車上扔下來!你們躲到哪里去了?
臺 就在您吩咐去的地方……
市長 噓!(閉上他的嘴)像老鴉那樣叫起來了!(學他的口音)就在您吩咐去的地方!像從木桶里倒出來那樣的吼叫!(向渥西布)你去吧,老朋友,你去預備預備你主人所需要的東西。無論什么東西,你盡管要就是了。(渥西布下)你們去站在臺階上面,不許動一動!閑人不許放進來,尤其是商人們!如果你們把一個人放了進來,那么……只要看見有人帶著狀子前來,即使不帶狀子,但是樣子像那種想告發我的人,就把他推出去!這樣踢!好好地踢!(用腳表演)聽見沒有?噓……噓……(躡足隨警察們下)
第四幕 市長家中同上的屋子
第一場
法官、慈善機關管理員、郵政局長、學校視察員、道勃欽司基與鮑勃欽司基躡足輕聲入。他們全穿著正式的制服。全場人都低聲說話。
法官(把大家排成半圓形)看在上帝分兒上,諸位,趕緊排齊,遵守秩序!他是了不得的人:進過宮,罵過國務委員會!照軍隊的樣式排齊,一定要照軍隊的樣式!彼得·伊凡諾維奇,您跑到這邊來。彼得·伊凡諾維奇,您站在這兒。(兩位彼得·伊凡諾維奇躡足迅跑)
管理員 就依照您的辦法去做,阿莫司·費奧多羅維奇。但是我們必須想出一個計劃來。
法官 什么?
管理員 大家都明白的那件事。
法官 塞錢嗎?
管理員 就是塞錢也可以。
法官 那真危險,他是大人物,會喊嚷起來的。或者用貴族方面捐款修建紀念碑的形式,好不好?
郵政局長 或者作為“郵局里寄到的不知屬于何人的款子”。
管理員 留神他把您從郵局里送到更遠些的地方去。你們知道,在守秩序的國家里,這類事情不是這樣做法的。為什么我們一群人都擠在這里?我們應該單獨進見,四眼對看……應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不能讓別人的耳朵聽到!守秩序的社會里是這樣做法的!阿莫司·費奧多羅維奇,你首先去見。
法官 最好您先去,貴賓在您的機關里吃過東西的。
管理員 羅加·羅基奇,您是教育青年的人,您應該先去。
視察員 不能,不能,諸位!說實話,我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的:只要職位高的人同我說話,我的靈魂便會出竅,舌頭像陷在泥里似的,拔不出來。諸位,饒了我吧,真是饒了我吧!
管理員 是的,阿莫司·費奧多羅維奇,除去您以外,沒有第二人了。您隨便說什么,總是口若懸河。
法官 您怎么啦?什么口若懸河?您瞧,您真會編!有時談到家犬和獵狗的時候,也許會忘乎所以起來……
眾人(和他絆纏)您不但會談狗,還會談天翻地覆的情景……阿莫司·費奧多羅維奇,您不要拋棄我們,做我們的救星吧!……阿莫司·費奧多羅維奇!
法官 不要胡纏,諸位!
這時赫萊司達闊夫屋內有腳步聲和咳嗽聲。大家連忙跑出門去,互相推搡,努力擠出門外,不免壓撞著什么人,傳出低微的呼喊。
鮑勃欽司基的聲音 噢唷!彼得·伊凡諾維奇,彼得·伊凡諾維奇,您踩了我的腳!
宰姆略尼卡的聲音 躲開呀,諸位,真要命——把我壓扁了!
發出幾聲“噢唷”“噢唷”的呼喊,終于大家擠了出去,屋子里空了。
第二場 赫萊司達闊夫(一人,睡眼蒙眬地出場)
赫 我好像睡了一會兒。他們從哪里弄來了這些褥子和鴨絨被服?簡直出汗了。昨天他們在吃早飯的時候,塞了什么東西給我吃,腦子里面至今還在那里發響。我看這里的時間可以很有趣地消遣過去。我喜歡人家殷勤的款待,說實話,最喜歡人家出自至誠地侍候我,而不是由于圖謀利益。市長的女兒很不壞,母親也還可以……不,我不知道我實在喜歡過這樣的生活。
第三場 赫萊司達闊夫與法宮
法官(入場后止步,自言自語)天哪!天哪!但愿順利地度過。膝蓋都彎不過來了。(挺直身體,手持佩劍,出聲說話)本市法院法官、八等文官利亞普金-賈布金進見。
赫 請坐。您是此地的法官嗎?
法官 從1816年經貴族公舉選任三年,任職到現在。
赫 做法官很有出息嗎?
法官 三年之間,上司嘉獎,頒賜四等佛拉地米勛章。(向旁言)錢放在拳頭里面,拳頭像火焰一般燙熱。
赫 我很喜歡佛拉地米勛章。三等安娜勛章并不怎樣好。
法官(握緊的拳頭稍向前面伸出。向旁言)我的老天爺!我不知道怎樣坐下去。好像屁股底下放著熱炭。
赫 你手里是什么?
法官(張皇失措,鈔票落地)沒有什么!
赫 怎么沒有什么?我看見錢落到地上了。
法官(全身戰栗)沒有,沒有!(向旁言)哎喲!我真要吃官司了!大車已經開過來抓我了!
赫(拾錢)是的,這是錢。
法官(向旁言)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
赫 您說好不好?您把這錢借給我吧。
法官(匆忙說)好的,好的……很樂意,很樂意。(向旁言)勇敢些!勇敢些!圣母保佑我!
赫 您知道,我在路上花光了錢:這一筆,那一筆……但是我會從鄉下立刻給你匯來的。
法官 那不必啦!這樣子已經是十分榮幸的了……自然,用我的一點微力,對于上司的忠實勤奮……努力服務……(從椅上立起。挺直身體,手垂放在褲縫上面)我不敢再驚吵您。有沒有什么命令?
赫 什么命令?
法官 我指的是您對于本市法院有沒有什么命令?
赫 那是為什么?我現在并沒有任何需要。不,沒有什么。多謝您!
法官(鞠躬而退,向旁言)好了,是我們的天下了!
赫(他走后)法官是一個好人!
第四場 赫萊司達闊夫與郵政局長(走進來,挺直身體,身穿制服,手持佩劍)
郵政局長 郵政局長、七等文官施其金求見。
赫 請吧!我很喜歡交有趣的朋友。請坐。您永遠在這里居住嗎?
郵政局長 是的。
赫 我很喜歡這個城市。當然居民不很多——那有什么關系!這里并不是京城。不是嗎,這里不是京城啊?
郵政局長 完全實在的話。
赫 唯有京城里才有漂亮的角色,沒有鄉下佬。您的意思如何,對不對?
郵政局長 對的。(向旁言)但是他一點也不驕傲,凈盤問一切的事情。
赫 你說實話,小城里也可以生活得十分快樂,是不是?
郵政局長 是的。
赫 據我看來,最需要什么?只需要有人尊敬你,誠懇地愛你,不是嗎?
郵政局長 完全對的。
赫 說實話,我很喜歡您和我意見相合。人家自然要稱我為怪人,但是我就是這樣的性格。(目視他,自言自語)讓我來問這郵政局長借錢。(出聲)我出了一樁奇怪的事情:路上錢完全花光了,您能不能借我三百盧布?
郵政局長 為什么不能?這是我很大的榮幸。請拿去吧,我是從良心上準備給您效勞的。
赫 謝謝!說實話,我最不愛在旅行的時候一切從簡。而且那又何必呢?不是嗎?
郵政局長 是的。(立起身來,挺直身體,手持佩劍)我不敢再驚吵您。對于郵務管理方面您有沒有什么意見?
赫 沒有,什么也沒有。
郵政局長鞠躬退下。
赫(吸雪茄)郵政局長我看也是很好的人,至少是肯幫忙的。我愛這類人。
第五場 赫萊司達闊夫與學校視察員
被人家從門外推入。他身后傳出一句極響的話語:“你為什么這樣膽小?”
視察員(挺直身體,微帶戰栗,手持佩劍)學校視察員、九等文官赫洛博夫進見。
赫 請吧!請坐,請坐!不要吸雪茄煙嗎?(授以雪茄)
視察員(自言自語,遲疑不決)給你一個難題目做!這真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取不取呢?
赫 拿吧,拿吧,這雪茄還好。自然和彼得堡的不同。我在那里吸二十五盧布一百支的雪茄,抽了以后,簡直就要吻自己的手。火在這里,你抽吧。(授以蠟燭)
視察員(試著抽吸,全身哆嗦)
赫 不是那頭!
視察員(吃了一驚,雪茄掉落,唾了一口痰,揮手一下,自言自語)真倒霉!可惡的膽怯壞了事!
赫 我看您不喜歡抽雪茄煙。說實話,抽雪茄是我的一個癖好。還有關于女性,我怎么也不能讓她感到冷淡。您怎么樣?您喜歡哪一種女人?黑發呢,還是黃發?
視察員(持著十分遲疑的態度,不知道怎樣說為好)
赫 請您公開地說,黑發的還是黃發的?
視察員 我不知道。
赫 不,不,您不要推托!我一定想知道您的趣味。
視察員 報告您……(向旁言)我連自己也不知道說什么話。
赫 哈!哈!您不肯說。一定有一位黑發的女人把您的嘴封上了。說實話,對不對?
視察員(沉默不言)
赫 啊!啊!臉紅了嗎?您瞧!您為什么不說話?
視察員 我膽怯了,大……大……大人……(向旁言)討厭的舌頭把我賣了,把我賣了!
赫 膽怯了嗎?在我的眼睛里真是有可以引起人家膽怯的魅力。至少我知道有一個女人能吃得住我的眼神的,不對嗎?
視察員 對的。
赫 我出了一樁奇怪的事情:路上錢完全花光了。您能不能借我三百盧布?
視察員(摸他的口袋,自言自語)假使沒有,那才糟呢!有的,有的。(把鈔票掏出來,一面哆嗦,一面遞過去)
赫 謝謝!
視察員(挺直身體,手持佩劍)不敢再驚吵您。
赫 再見吧!
視察員(跑下,向旁言)阿彌陀佛!大概不會再到課堂里來了!
第六場 赫萊司達闊夫與慈善機關管理員(挺直身軀,手持佩劍)
管理員 慈善機關管理員、七等文官宰姆略尼卡進見。
赫 您好哇,請坐!
管理員 我曾伴您參觀我所管理的慈善機關。
赫 是的!我記得的。您的早飯做得很好。
管理員一點孝敬您的意思。
赫 說實話,這是我的弱點——愛吃好菜。請問您,我覺得昨天您的身材好像矮些,不是嗎?
管理員 也許。(沉默)我可以說的是我不惜一切,勤奮地執行職務。(把椅子挪近些,低聲說)本地的郵政局長什么事情也不做,公事十分荒廢,郵包積壓許多日子……您自己可以特地去調查一下。剛才在我之前進來的法官也是這樣,凈出外打獵,在衙門里養狗,他的行為,如果說實話,——自然我這么做,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著想,雖然他是我的親戚和朋友,但他的行為真是不堪之至。此地有一個地主道勃欽司基,這人您已經見過了,這道勃欽司基從家里剛出門,他就跑到他的妻子那里去坐著,這話我敢起誓的……您不妨看一看那幾個孩子,沒有一個像道勃欽司基,所有的孩子全像法官,連小女孩也在內。
赫 原來這樣!那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管理員 還有那個學校視察員……我不知道上司怎么能把這種職務托付給他。他比雅各賓黨[18]還壞,把激進的思想法則灌輸給青年,真是使人難于描述。您要不要,我可以在紙上詳細寫出來?
赫 好的,寫出來也好。我會感到愉快的,我愛在煩悶時候讀一點逗趣的東西……您貴姓?我老是忘記。
管理員 宰姆略尼卡。
赫 是的,宰姆略尼卡。請問您,您有沒有孩子?
管理員 有的!有五個;兩個是成人。
赫 居然成人了!他們怎么樣……他們是哪個……
管理員 您是不是問他們叫什么名字?
赫 是的,他們叫什么名字?
管理員 尼古拉、伊凡、葉麗薩魏達、瑪里亞和潘萊彼圖耶。
赫 很好。
管理員 不敢驚吵您,奪去您應該用在神圣責任上面的時間……(鞠躬后預備退出)
赫(送他)不,不要緊。您說的話很可笑。以后也請你這樣說……我很喜歡。(轉回身去,開門向他喊叫)喂!您叫什么名字?我老忘記您的名字和父名。
管理員 阿爾鐵姆·費里帕維奇。
赫 對不住,阿爾鐵姆·費里帕維奇,我出了一樁奇怪的事情:路上錢完全花光了。您有沒有錢借給我——三百塊?
管理員 有的。
赫 真巧。謝謝您!
第七場 赫萊司達闊夫,鮑勃欽司基與道勃欽司基
鮑 本地居民彼得·伊凡諾維奇·鮑勃欽司基進見。
道 地主彼得·伊凡諾維奇·道勃欽司基進見。
赫 我已經看見過您了。您好像摔了一跤,是不是?您的鼻子怎么樣?
鮑 靠上帝保佑!請不必操心。干了,現在完全干了。
赫 干了,很好。我很喜歡……(忽然堅決地說)你們有錢沒有?
道 錢?什么錢?
赫 借一千盧布。
鮑 這個數目實在沒有。您有沒有,彼得·伊凡諾維奇?
道 我身邊沒有,因為我的錢,您要知道,全部都放在公護局[19]里。
赫 是的,假使沒有一千,一百也可以。
鮑(在袋里搜索)彼得·伊凡諾維奇,你有沒有一百盧布?我只有四十。
道(看皮夾)只有二十五。
鮑 您最好多找一找,彼得·伊凡諾維奇!我知道您右面的口袋里有一條裂縫,也許會落在縫里的。
道 不,實在的,裂縫里沒有錢。
赫一樣的。我是隨便的。也好,就是六十五盧布也好。……這是一樣的。(收錢)
道 我請求您一件很瑣細的事情。
赫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