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多少次,我曾試圖讓……
- 你是遠去的鳥
- 白清川
- 5592字
- 2018-12-09 22:32:00
回去的路上,我給寧珂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冬歌來懷城了。
她驚喜地問我:“你們在哪?我去找你們!”
我說:“不用,我們正在回去,你先去我家里跟我媽說一聲,咱們大餐招待冬歌!”
掛掉電話,我和冬歌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稍稍走了點遠路,從“百花路”走回去的。百花路可是懷城最著名的一條街道,途經花園,原野,楓林,還能看到遠處的鐘樓,從這條路上走,幾乎可以把懷城最好的風景都收入眼中。
我像個導游似的,沿途不停地給冬歌介紹著。路過江思語家的時候,我指著馬場的方向問她:“你騎過馬嗎?她家的三匹白馬厲害得很,回頭帶你去原野上騎。”
冬歌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的那篇文章寫的就是這里吧!”
我點點頭,朝馬場上看了一眼,三個白正在悶頭吃草。
“這個馬場家的女兒,跟你性格有點像。”我回憶起江思語那奔放任性的樣子,對冬歌說。
“是嗎?”冬歌問我,“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性格?”
“熱情,奔放,開朗。”我回答道,“我把你們這種性格的人統稱為小馬駒!”
“不過你倆有一點不一樣。”我又想了想,江思語傲慢的神情浮現在心頭,“她更傲慢,喜歡跟人斗,喜歡占人便宜!”
冬歌撲哧一笑,總結道:“聽起來像是菜場跟人討價還價的大媽。”
我也笑了起來,拍了拍手說:“這個形容好,我以后就這么叫她!”
冬歌用肩膀碰了一下我,又好奇地追問道:“那在你眼里,寧珂是什么性格?”
她的好奇看上去充滿了八卦的味道,但我很樂意回答這個“八卦”,因為我向來很喜歡和別人講寧珂的好,她的溫柔,懂事和靈巧,還有她彈鋼琴時候的樣子。
我記得,去年秋天的時候,寧珂有一天生病請了假,自己在琴房里練了一整天的琴。我放學后去琴房找她,一到門前,我就被她彈的那首曲子吸引住了,我沒打擾她,站在門前聽了一會兒,我看著她,她的臉頰像茉莉一樣干凈純白,頭發扎起,幾縷發絲從她的兩鬢垂下,跟著她的節奏輕輕律動,像是活潑的精靈。那天她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衣,安靜地坐在鋼琴前彈奏,絲毫沒有察覺到我正站在門前。那一刻我愣住了,一步也移不開,怔怔地望著她,想起了《呼嘯山莊》里的一句話:“在她還沒注意到我的時候,在我眼中她就是一個真正的女神。我從來沒有把我的愛情說出口;可是,如果神色可以傳情的話,連傻子也猜得出我在沒命地愛她。”
后來我覺得這話不太妥當,有些過于熱烈。況且還有些莽撞,我對寧珂算得上愛情嗎?我不禁如此問著自己,我是什么時候感到這一切有些不一樣了呢?或許是從那個吻開始,她唇間淡淡的茉莉花香,我至今記憶猶新,我想這輩子都忘不掉了,我的心里已經開出了一朵純白的茉莉。
“溫言?”冬歌的聲音把我從漫長的思緒中拉回來,“你想什么呢?寧珂是有多少優點,你想這么半天?”
我回過神來,用傻笑掩飾尷尬,冬歌的發問像是拆穿了我不愿為人知的心思一般,我的臉頰忽然發起熱來,盡管她或許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寧珂,”我平復了緊張的心神,緩緩說道,“她溫柔,善良,懂事,就像個仙女一樣。”
“仙女?”冬歌哈哈笑了起來,“這評價也太高了!”
我有些窘迫,在想這句話是不是出賣了自己的心思。
“我看出來了。”冬歌看著我,眼神怪怪的,“一開始我不確定,現在我確定了,你就是喜歡寧珂!”
“我是喜歡她呀!”我急忙辯解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別解釋了。”冬歌說,“你是個男人,不要這么小氣,喜歡就大大方方承認,我也好幫你,你說是不是?如果你自己都舉棋不定,我可幫不了你。”
我感到冬歌離我秘密的心思,離我內心的糾結矛盾越來越近了,可我還想試圖掩藏。
“真的就是朋友。”我再一次強調道。
“是嗎?”冬歌故意提高了音量,聽上去還有些怪罪的意思,“那你要這么說,我就不幫你了。”
我沉默了,想要回避這個問題。其實自那個吻過后,我的內心就陷入了矛盾的漩渦,似乎有一種冥冥之力牽扯著我的記憶,總是把那個吻一遍遍地展現在我眼前,讓我心潮難已,可隨之而來的是,我又拼命想忘掉這顆吻,因為它讓我感到慚愧,感到我對我和寧珂感情的褻瀆。這兩種情緒反復拉扯著我的心神,考驗著我的理智。有時我很想找個人傾述一番,可我又能找誰呢?原本這種秘密的心事,我該講給寧珂聽,可現在她已然成了這份心事,我只好獨自消化。
或許?冬歌是一個好的選擇,她已經把我的心思看得八九不離十。只是,她能幫我守住這個秘密嗎?
“你......”猶豫過后,我終于開口問道,心里仍是很忐忑,像是要坦白自己的“罪行”一樣,“如果我告訴你,你能幫我保密嗎?”
“當然能!”她爽快地回答道,“我保證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不知地不知!我可以向上帝發誓!”她豎起三根手指,一臉真誠地說。
我笑了起來:“你還是基督徒呢?”
“那倒不是。”冬歌放下自己的手,笑著說,“走個過場嘛!”
“你就放心告訴我吧!”她說,“我保證幫你!”
我看著她,沉思了片刻。
“我其實......”我支支吾吾地說,“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寧珂,我就是,很糾結。”
我說完這些,冬歌卻沉默了。把自己頂大的秘密公開之后,聽到的人卻沒有一點回響,這讓我更加尷尬和局促,甚至開始怪罪自己怎么這么輕易的就把心事坦白。
“你糾結的時候,你就已經喜歡她了。”
在我剛想問冬歌的時候,她終于開口說話了。
“不然你以前怎么從不糾結?因為你只把她當妹妹看待,現在你心思變了。”
她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感覺到自己對她的感情不同了?”
“兩年前。”我甚至不需要回憶,兩年前的那天就會自動躥進腦海里來,替我回答這個問題。
“你倆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她又接著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才讓你覺得自己對寧珂的感覺不一樣了。”
我想起了那個吻。但我不能說,這太過曖昧,會讓冬歌誤會,而我恰好又解釋不清。
“有什么不能說的。”冬歌看著我閉口不言的樣子,“等會兒!”
她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然明亮起來,這讓我頓時感到萬分緊張。
“你倆不會是!”她的語調明顯興奮起來,我的心也怦怦直跳。
“你倆不會是睡一起了吧!”她一副瞎打聽的好奇模樣,倒也有了幾分菜場大媽的神色。
“你說什么呢!”我急忙否認,“你別亂猜!”
“也是。”冬歌見我否認了,有些掃興,“你倆從小一起長大,睡一覺也不至于讓你亂了心思。”
“你...”
“你別亂猜!”我又強調了一遍,“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么事情。”
我草草結束了這個話題,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走。冬歌追著我問道:“走那么快干嘛?還沒好好看風景呢!”
“我餓了。”我說,絲毫沒有放慢速度。
……
路過寧珂琴房的時候,我往里看了一眼,大門緊閉著,估計這會兒寧珂應該正在家里。我指著琴房對冬歌說:“這里就是寧珂的琴房,回頭有時間讓她帶你來看看。”
“她帶我來看?”冬歌挑起眉毛,勾起一個曖昧的微笑,“你不跟著過來呀?”
“你又瞎想什么呢?”我察覺到了她的暗有所指。現在我后悔把這個秘密告訴冬歌了,她如此直白,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情來。
我們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遠遠就看到寧珂在長安身下站著。這個季節,長安已經到了結果的時候,纖細的枝條上垂著顆顆粒粒的紅豆,一豆一豆的紅色掩映在繁茂的綠葉中。我記得,長安初長成的時候,身姿纖瘦,孤零零地杵在小河邊上,形單影只的,我就考慮多種幾株陪著它。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寧珂,寧珂卻說:“長安才不是孤單,它是唯一。是我們唯一的期盼,我門每天都在看著它長大。”
有時我會覺得,寧珂身上有一種自然的靈性,她仿佛能夠和世間的萬物交流,她能聽懂長安的心情,討得二白的喜歡,回春的小鳥會落在她的肩頭,逗得她咯咯直笑......難不成她真是仙女下凡?
我領著冬歌朝寧珂走去,還沒走到跟前,她們兩個人就熱情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朝著對方跑來,親昵地擁抱在一起。我看得一頭霧水,不禁問道:“你倆?不是才第二次見面嗎?”
冬歌輕蔑地瞟了我一眼,說:“女生的友誼,你懂什么?”
冬歌滿臉笑意地看著寧珂,問道:“你有沒有想我?”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寧珂歡快地點了點頭,說:“想了!”
冬歌嘻嘻笑了兩聲,又問道:“那你是更想我還是更想溫言?”
寧珂“啊”了一聲,沒有料到冬歌突如其來的發問。
于我而言,冬歌這句話就像把一顆炸彈丟進了我的腦袋里,炸得我心神大亂,慌忙朝她走去,阻止她的下一句發問。
“你又說什么呢!”我沖她喊道。
“你急什么?”冬歌看了我一眼,說,“我就是隨口一問。”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我看了看寧珂,她也局促起來。這下我更后悔把這個秘密告訴冬歌了,我對上帝發誓,我不求她幫我,只要她不節外生枝,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
晚飯的時候,冬歌問我們懷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告訴她,來懷城,鐘樓是第一站,因為那有故事大會。所謂故事大會,其實就是寧爺腦袋里藏的那些說不完道不盡的歷史。
于是吃過晚飯,我們就一起去了鐘樓。我們一路喊著寧爺的名字,爬到閣樓上。寧爺站在樓梯口,笑瞇瞇地看著我們歡脫的樣子,嘴里喊著:“哎呦,慢一點,慢一點上來,別摔著嘍。”
我一個跨步跳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沒事,摔不著!”
寧珂和冬歌先后跟著我上來,寧爺寵溺地摸了摸寧珂的頭,笑著問道:“最近學新曲子了嗎?”
寧珂說:“保衛黃河,回頭我給您彈!”
寧爺說:“好!好!”
冬歌上來后禮貌地跟寧爺打了聲招呼,寧爺看著這個像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小女孩,驚喜地說:“哎呦,眼睛真好看吶!”
冬歌得意地笑了兩聲,說:“謝謝爺爺夸獎。”
我走進寧爺的小房間里搬出四只板凳放在老鐘前,問道:“寧爺,今天講什么故事?”
寧爺溫和地看著我們,說:“今天吶,給你們講一個女神的故事!”
“哪個女神?”寧珂好奇地問。
寧爺說:“花冠女神。”
我聽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似乎是在哪本書里讀到過。忽然,我記起來了。
“花冠女神我知道!”我說,“《霍亂時期的愛情里》寫到過。”
“對吶!”寧爺說,“那你知道咱們懷城的第一個花冠女神是誰嗎?這個名頭又是怎么來的嗎?”
我搖搖頭,等待著寧爺繼續說下去。寧爺瞇起眼睛笑了笑,沉思了一會兒,像是沉浸在一場漫天的回憶的大雨中,撐起一把黑色的雨傘,蹣跚地走進雨幕里,把自己心頭的故事說給雨水聽。他說,這個故事,是懷城每個戀人心頭的故事。
原來,懷城每年都會在百花園舉辦一次“花會”。起初,這個花會只是一種賞花的活動,直到三十二年前,一個女孩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七十年代,懷城的花會聲名遠揚,已不再只是懷城人自己的活動,更像是具有某種象征性的節日,專為顯赫人家的生日抑或慶典狂歡而設。有一年,外省的一個商人選在花會期間為自己的女兒舉辦成人宴,懷城的報社接到通知,委派一個實習的小伙子去收集報道素材。可誰都沒想到的是,這個小伙子第一次見到商人的女兒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于是他借著采訪的名義,一直都跟在女孩身邊,兩個人整整一個下午都坐在一棵桃樹下,小伙子看著女孩被桃花映照的粉紅的臉頰,心里一陣悸動。直到宴會結束女孩要走的時候,小伙子怯生生地問她:“明年,你還會來嗎?”小伙子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怯懦,但目光卻飽含熾熱的期待,眨也不眨地看著女孩。女孩面對如此熱情的注視有些惶窘,逃似的跑開了。
小伙子看著女孩逃離的背影,心涼了,卻也更加喜歡了。往后的日子里,小伙子打聽到了女孩的地址,卻不敢冒然造訪,只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女孩寄去一封信。一開始,信的內容都是些家常的事情,后來,小伙子開始試探的在信里傾述自己對女孩的思念與愛戀,在所有的信里,最后一句都是他曾問過女孩的那句話:“明年,你還會來嗎?”
薄薄的一層相思在散發著檀香味的信紙間氤氳,卻始終沒有收到女孩的回復。終于,女孩不明所以的冷淡讓他按捺不住想見她一面的心情了,他冒冒失失地跑到她家里,假以采訪女孩父親的名義想要見她一面,可是直到采訪結束,整個家里也都不見女孩的身影。采訪結束后,失望的小伙子終于忍不住向女孩的父親問道:“您女兒呢?”
女孩的父親愣住了,或許是覺得小伙子突然的發問有些唐突。小伙子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起身道了一句歉,告別離去。這時候,女孩的父親叫住了他,讓他再坐一會兒,他去取一些東西給他。半晌,他懷抱著一個檀木盒子從女孩的臥室里走出,放在小伙子面前,淡淡的檀香味道和他寄給她的那些信紙一樣。
小伙子問道:“這是?”
女孩的父親沒有回答他,眼眶卻紅了起來。小伙子莫名地緊張起來,心里泛起了陣陣不安。他顫抖著雙手打開盒子,里面都是他寫給她的信,而每一封信的背面,都是她給他的回信,他的那一句堅持的問,也終于有了回答:“我會去。”
他激動地問女孩的父親:“她在哪?”
女孩的父親說:“在那棵桃樹下等你。”
小伙子飛奔著離開了,甚至沒有和女孩的父親告別,就朝著他倆初次見面的那個地方,那棵桃樹下跑去。他一路狂奔,似乎是停歇一秒,就再也見不到她似的。終于,他氣喘吁吁地來到了那棵桃樹下,著急又興奮地舉目四望,卻還是尋不見女孩的蹤影。小伙子心想,或許她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坐在樹下期待地等,也在為見到她時要說的第一句話發愁。他等啊等,黃昏來了,她卻還是沒來。他喪氣地靠著桃樹,實在搞不懂女孩的心思了,甚至有些悶氣,怪罪她為什么不能見他一面。眼見著天色轉黑,他心也冷了,失落地起身離去,這時,他看到一個身影朝他走來,是女孩的父親。他一聲不響地朝小伙子走去,小伙子急忙問他:“她怎么沒來?”
女孩的父親沒有回答他,繼續沉默地走,走到那棵桃樹下,黯然地蹲下,手輕輕地放在樹身下的土壤上,眼睛頃刻間濕潤了。
他在夜色中顫抖著身子,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可聲音還是哽咽著,顫抖著。
他抬起頭,一雙潮紅哀傷的眼睛注視著小伙子,對他說:
“她一直在這里等你。”
他呆住了,像是被人攫住了魂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棵桃樹前,隨后又像傾塌的墻壁一樣癱倒在地上,一雙烏黑的眼睛里漲滿了痛苦,痛哭起來。
女孩的父親告訴他,女孩在宴會后不久就因為白血病去世了,在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里,是他的愛戀給了她生命的希望,但她知道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思念回復給他,她沒有辦法陪伴他。如果她跟他在一起,帶給他的只是短暫的快樂和一生的痛苦,她不愿讓他痛苦,于是她告訴自己的父親,不要把自己去世的消息告訴他,不要見他,不要給他回信。
她還告訴父親,把她埋葬在那棵桃樹下,因為她知道他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