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柏拉圖的描寫,我們認識到了蘇格拉底,他也成為哲學家眼中的典范。在倫理學方面,他的優點是胸襟寬廣,臨死前都不忘開玩笑。還有就是他堅持自己的真理。他的缺點也非常明顯,那就是喜歡詭辯。并且有時候會有小人心態,比如沾沾自喜。他不懼怕死亡,因為他認為死亡是為了去與眾神一起享福,這一點讓人對他的勇敢表示懷疑。他不用科學的方式證明真理,而是自己建立起一套倫理學標準,并想盡方法證明宇宙符合他的標準,這是對真理的背叛。
柏拉圖的宇宙生成論
《蒂邁歐篇》中柏拉圖提出了宇宙生成論。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是,這篇對話中有很多錯誤,對哲學影響很小,但它卻是柏拉圖作品中最有影響力的一篇。下面我們便仔細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
在這篇對話中,主角已經不再是蘇格拉底,而是蒂邁歐,一個畢達哥拉斯主義者。柏拉圖繼承了大多數畢達哥拉斯學說的觀點。對話中蒂邁歐描述了從世界產生到人類誕生之間的歷史。大致如下:
能產生理智的事物都是永恒的,能產生意見的事物都是可變的。世界是可以被肉體感覺到的,從中得到的是意見,因此世界不是永恒的,而是為神所造的。神是善的,他按照自己的要求來創造世界,使得世界充滿善和秩序。神將理智寄托于靈魂,將靈魂寄托于肉體,造出了人。世界只有一個,不可能有多個。世界是一個旋轉的球,因為圓形是最美好的形狀。
神用火、氣、水、土四種元素制造了世間萬物。因為按照了一定的比例,所以萬物是和諧的、美好的,只有神能將這種美好收回。
神先創造了靈魂,后創造了身體,并將靈魂安于身體之中。
這是關于神創造世界的解說,接下來蒂邁歐又解說了行星以及時間的起源。大致如下:
造物主看到自己創造出來的生物,滿懷欣喜。他決定讓這些臨摹出來的生物像原本一樣永恒。但是世間的生物是有生命的,不可能永恒不朽。于是他決定制造一種影像,這種影像本身是永恒的,它還包含著世間萬物。這種影像便是時間。
在有時間之前,世界上不分晝夜。晝夜更替讓我們認識到時間,時間讓我們認識到數目,數目讓我們認識到哲學。這就是神創造時間最大的作用。
造物主還制造了四種動物:神、鳥、魚、陸上動物。造物主聲稱可以毀滅神,但是他不會這樣做。造物主制造的都是不朽的東西,他讓神去制造其他可朽的東西。這些說法不能太信。
蒂邁歐繼續說,造物主創造的靈魂有各種欲望,懂得高興、憤怒和愛情;只有擺脫這些欲望,人死后才能獲得幸福。如果生前作惡多端,來世則會變成女人或者畜牲。神不僅在地球上塑造靈魂,還在月亮和其他星球上塑造。
推動萬物發展的是因,因分兩種。第一種是理智的,是美好事物的推動者。第二種是被別的因推動而產生,并將推動別的因;這種因是無序、混亂的推動者。這兩種因往往一起作用,因此蒂邁歐又對其進行了探討。
蒂邁歐接著又說,構成世間萬物的元素并不是土、氣、火、水,而是兩種直角三角形。這兩種三角形被認為是最美的形狀,因此神按照它們的形狀來排列元素,塑造萬物。用這兩種直角三角形能構成多面體,每一種多面體都相對代表一種元素。
后來歐幾里德曾經詳細描述過多面體,但在柏拉圖那個年代,這還屬于新鮮發現。最早由一個叫泰阿泰德的年輕人發現了正五面體,后來他又發現了正八面體和二十面體。
由于這三種多面體的表面都是直角三角形,而正十二面體的表面是五邊形,所以沒法與土、氣、火、水四種因素聯系起來。因此柏拉圖稱正十二面體為“神創造世界的第五種方式”。也正因為如此,五邊形被畢達哥拉斯學派看得非常重要,并將其作為社團符號。五邊形的重要性還延續到后來的巫術中。將五邊形看做是宇宙中的特殊形狀,在現在看來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接下來,蒂邁歐將人的靈魂分為兩類:不朽的和可變的。造物主造出的靈魂是不朽的,眾神造出的靈魂是可朽的。眾神造出的靈魂要經受感情的折磨,快樂、痛苦、恐懼、憤怒,等等,它們會讓人分不清善惡,變得愚蠢,失去希望。眾神將這些感情同一些必然性摻和到一塊,造就了人類的靈魂,這些靈魂會在人死后腐朽。
《蒂邁歐篇》中還有關于生理方面的論述,非常有意思。例如,吃下去的食物進入大腸,食物被儲藏在那里,免得人變得貪婪。如果今生懦弱,來世將變為女人。不相信數學,認為不學數學也能懂天文的話,就會變成鳥。不懂哲學的人將變為野獸,愚蠢的人將變為魚。
《蒂邁歐篇》結束了,對于其中所講,有的非常有意義,應該仔細研究,有的則只是一些神話和幻想。但是將它們分開是很難的。我認為應該得到重視的有:造物主制造世間的秩序;四種元素之間的比例,及其對應的多面形構成世間萬物;人的靈魂中既有必然性的成分,也有被神添加進的感情成分。關于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也有道理,但是詳細地去說變為鳥、變為魚則沒有意義。
這篇對話是柏拉圖對話中對中世紀影響最大的一篇,全篇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值得研究,無論是嚴肅的還是幻想的部分。
柏拉圖哲學中的知識與知覺
現在來看,知識來自知覺是天經地義的。但是柏拉圖以及當時的哲學家并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通過感官得出的不能稱為知識,知識必須是一個概念。比如,“2+2=4”是知識,而“雪是白的”則不是。
之前的巴門尼德也持這種觀點,但是真正將其用形式確定下來的還是柏拉圖。這一章中主要討論柏拉圖對知識和知覺的認識。他對兩者的看法主要在《泰阿泰德篇》前半部分中。
《泰阿泰德篇》中的談話原本是想給“知識”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但是最后沒有做到。
泰阿泰德首先提出,他認為感知了事物,便擁有了關于這個事物的知識,知覺就是知識。蘇格拉底引用普羅泰戈拉“人是萬物的尺度”的觀點,認為按照這種說法,對同一件事物每個人的知覺不一樣,則得到的知識也不一樣。
接下來的一大段對話都是在討論知覺的特點,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知覺給人帶來的信息不是知識。
蘇格拉底運用了赫拉克利特的觀點,那就是萬物都是變化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事物不斷在變,感官也不斷在變,那么知覺也會隨之而變。蘇格拉底舉例說,他身體好的時候覺得酒是甜的,有病的時候覺得酒是酸的。按照赫拉克利特的說法,知識也是不斷變化的,這樣知識就成了實物而非概念了。實際上知識應該是不變的。
一些人質疑普羅泰戈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他們說為什么不把豬和狒狒當做萬物的尺度呢?做夢和陷入瘋狂時的感覺作為衡量萬物的尺度有效嗎?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每個標準都是對的,那么世人將同樣聰明,也是同樣愚蠢。
對這些質疑,蘇格拉底對普羅泰戈拉進行了辯護。對于豬和狒狒的問題他認為是胡鬧,不予回答;他認為人在夢中的認識是有效的;對于每個人都同樣聰明,同時同樣愚蠢的問題,蘇格拉底回答,標準之間沒有真假之分,但是從后果上可以判斷有好壞之分。其中暗示了實用主義。
盡管給普羅泰戈拉辯解,但是他自己對此也產生了懷疑。因為當醫生給他看病的時候能預知他的病情,聰明的人比愚蠢的人更能預測到國家將要頒布什么法令。最后他與泰阿泰德的結論便是,睿智的人能更準確地衡量萬物。
由“知覺即知識”推出“人是衡量萬物的標準”,現在后者被否定了,前者也被提出了質疑。
其次,要批評一下赫拉克利特的學說。事物的變化表現在兩個方面,一種是事物運動,另一種是性質的變化。但是赫拉克利特的弟子們認為,事物在這兩方面永遠在變,不停地在變,全部性質都在變。按照這種說法,我們不能說“這張紙是白的”,因為在說的過程中紙可能就不是紙了,也不是白的了。按照這種說法,知覺隨時在變,就不能說“知覺就是知識”了。
按照上述論證,無論事物怎樣變,至少應該保證一定時間內,一部分性質是不變的。不然的話,將沒有判斷是正確的。我們討論知識的前提就是事物的某一部分必須是穩定的。
下面是柏拉圖反對“知覺就是知識”的最后論據。柏拉圖認為眼和耳朵只是知覺的工具,但不是思考的工具。感官不能對一件事物的好與壞作出判斷,感官只能感覺到事物,作出判斷的是心靈。知識在于思索而不是印象,所以能獲取知識的是心靈,而非感官。因此知覺不等于知識,更不等于真理。
柏拉圖一共提出了三個論據來反對“知覺就是知識”,下面我們一一來分析這三個論據。
[1]知覺就是知識;
[2]人是衡量萬物的尺度;
[3]一切事物都在流變。
第一個論據是柏拉圖的主要論據。柏拉圖通過比較法、存在說和對數的了解來論證,上述三點都是知識最基本的特性,但是它們不是來自于感官。下面是具體的一些例子。
先來比較一下相似與不相似。我眼前有兩種顏色,不管它們是否相似,我感受到的是知覺,而不是根據知覺作出的判斷。因此,知覺就是我們感受到的實在的事物,不等同于知識。知覺包括物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兩層含義。例如,“我看見一張桌子”中,“我”與“桌子”都是客體,兩者之間的關系是邏輯的、物理的。我們對桌子的第一反應和影像形成了一種判斷,是大還是小,是黃色還是紅色。這種判斷被稱為“知覺判斷”,是心理上的。說“知覺就是知識”是不對的,可以說“知識就是知覺判斷”。
還是說兩種顏色的例子,柏拉圖認為我們只能感覺顏色,但是不能感覺兩種顏色是否相似。柏拉圖誤以為所有感官都是在人體表面,而忽視了大腦皮質。
接下來談的是存在,這也是柏拉圖強調的一點。他認為存在包括一切,可以同時包括聲音和顏色,也包括能被心靈認知到的那些事物。只有達到存在,才能達到真理。
柏拉圖對存在的認識犯了語法錯誤,下面就是我提出的反駁。假設你對一個孩子說“獅子存在,而麒麟不存在”,并把他帶到動物園指著獅子說“看,這就是獅子”,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話;如果你是一個哲學家,說“看,這就是存在”,那就毫無意義了。柏拉圖犯的就是這種錯誤,存在只用來描述事物,沒有事物就沒有存在。
再假設,我們看著眼前的顏色,可以說“這是我的知覺”或者“我的知覺現在存在”,但是不能說“這存在”。存在必須有客體。
下面談一下數,數分兩種,一種是算學,一種是經驗?!埃玻玻剑础睂儆谇罢?;“我有十個指頭”則屬于后者。
柏拉圖認為算學不是來自于知覺,同理適用于其他純粹理論。數學命題正確與否關鍵在于符號,這些符號的意義大概是“相等”、“不相等”、“全部”、“一部分”,等等,這與現實世界沒有關系,并不指代具體事物。純粹數學范圍內,無須知道世間萬物,依舊可以研究數學。由此可知,數學的真理與知覺無關。
經驗命題,如“我有十個指頭”,就不同了,它顯然是需要知覺的?!爸割^”就是來自知覺;不過,“十”這個概念是抽象的,并不來自知覺。這是我們給它的定義。我們可以用別的數目來代替十,如果我們最開始把太陽的顏色定義為綠色,那今天所有紅色的東西都會被改口為綠色,但是這并不影響它們的本質,太陽依舊會刺眼。
我們有十個指頭,但是我們的指頭中不包括“十”這個元素,這個“十”是我們給指頭數目人為作的一個定義。
嚴格來講,數是一種形式,是一種邏輯。我們說“兩個”、“相等”之類的關于數的概念,它們遠比“自由神像”、“喬治·華盛頓”之類的命題復雜得多。后者都是涉及到了特定時期、特定主體或者特定事件。但是前者是抽象的,只是一種形式,或者一種符號,它沒有特定對象。由此我們也可以說,數是永恒的。但無論如何,數并非實物,是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