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邦與靈魂:費拉里《理想國》論集(人文與社會譯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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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主編的話
劉東
總算不負幾年來的苦心——該為這套書寫篇短序了。
此項翻譯工程的緣起,先要追溯到自己內心的某些變化。雖說越來越慣于鄉間的生活,每天只打一兩通電話,但這種離群索居并不意味著我已修煉到了出家遁世的地步。毋寧說,堅守沉默少語的狀態,倒是為了咬定問題不放,而且在當下的世道中,若還有哪路學說能引我出神,就不能只是玄妙得叫人著魔,還要有助于思入所屬的社群。如此嘈嘈切切鼓蕩難平的心氣,或不免受了世事的惡刺激,不過也恰是這道底線,幫我部分擺脫了中西“精神分裂癥”——至少我可以倚仗著中國文化的本根,去參驗外緣的社會學說了,既然儒學作為一種本真的心向,正是要從對現世生活的終極肯定出發,把人間問題當成全部靈感的源頭。
不寧惟是,這種從人文思入社會的訴求,還同國際學界的發展不期相合。擅長把捉非確定性問題的哲學,看來有點走出自我囿閉的低潮,而這又跟它把焦點對準了社會不無關系。現行通則的加速崩解和相互證偽,使得就算今后仍有普適的基準可言,也要有待于更加透辟的思力,正是在文明的此一根基處,批判的事業又有了用武之地。由此就決定了,盡管同在關注世俗的事務與規則,但跟既定框架內的策論不同,真正體現出人文關懷的社會學說,決不會是醫頭醫腳式的小修小補,而必須以激進亢奮的姿態,去懷疑、顛覆和重估全部的價值預設。有意思的是,也許再沒有哪個時代,會有這么多書生想要煥發制度智慧,這既凸顯了文明的深層危機,又表達了超越的不竭潛力。
于是自然就想到翻譯——把這些制度智慧引進漢語世界來。需要說明的是,盡管此類翻譯向稱嚴肅的學業,無論編者、譯者還是讀者,都會因其理論色彩和語言風格而備嘗艱澀,但該工程卻絕非尋常意義上的“純學術”。此中辯談的話題和學理,將會貼近我們的倫常日用,滲入我們的表象世界,改鑄我們的公民文化,根本不容任何學院人壟斷。同樣,盡管這些選題大多分量厚重,且多為國外學府指定的必讀書,也不必將其標榜為“新經典”。此類方生方成的思想實驗,仍要應付尖刻的批判圍攻,保持著知識創化時的緊張度,尚沒有資格被當成享受保護的“老殘遺產”。所以說白了:除非來此對話者早已功力盡失,這里就只有激活思想的馬刺。
主持此類工程之煩難,足以讓任何聰明人望而卻步,大約也惟有愚鈍如我者,才會在十年苦熬之余再作馮婦。然則晨鐘暮鼓黃卷青燈中,畢竟尚有歷代的高僧暗中相伴,他們和我聲應氣求,不甘心被宿命貶低為人類的亞種,遂把迻譯工作當成了日常功課,要以艱難的咀嚼咬穿文化的籬笆。師法著這些先烈,當初醞釀這套叢書時,我曾在哈佛費正清中心放膽講道:“在作者、編者和讀者間初步形成的這種‘良性循環’景象,作為整個社會多元分化進程的縮影,偏巧正跟我們的國運連在一起,如果我們至少眼下尚無理由否認,今后中國歷史的主要變因之一,仍然在于大陸知識階層的一念之中,那么我們就總還有權想象,在孔老夫子的故鄉,中華民族其實就靠這么寫著讀著,而默默修持著自己的心念,而默默挑戰著自身的極限!”惟愿認同此道者日眾,則華夏一族雖歷經劫難,終不致因我輩而淪為文化小國。
一九九九年六月于京郊溪翁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