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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禪解人意 (1)

  • 拈花笑佛
  • 梁啟超
  • 4629字
  • 2013-08-03 03:15:34

1.佛法東傳記

外為之佛教,曷為而能輸入中國且為中國所大歡迎耶?輸入以后,曷為能自成中國的佛教耶?此答案非求根柢于歷史焉不可也。

今吾所首欲討論者,第一為佛教最初輸入年代之問題,第二為最初輸入地之問題。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韓愈《論佛骨表》(注釋:原誤作“《諫迎佛骨表》”,今改正。)語),此二語殆成為二千年來公認之史實。吾人心目中,總以為后漢一代,佛教已粲然可觀,乃參稽考證,而殊覺其不然(說詳下)。《后漢書·西域傳》論云:“至于佛道神化,興自身毒。而二漢方志,莫有稱焉……騫、超無聞者,豈其道閉往運,數開叔葉乎?”據此足證兩漢時人,鮮有知佛。官書地志,一無所載。學者立言,絕未稱引。王充者,后漢學者中學識最賅博而最富于批判精神之人也。其所著《論衡》對于當時社會流行之思想,無一不加以批判矯正,獨于佛教,未嘗一字論列。此即當時此教未行有一力之反證。故語佛教之初紀元,自當以漢末桓、靈以后為斷。但前此史跡,于此間消息,固亦有可窺一二者。

其一,朱士行《經錄》稱:“秦始皇時,西域沙門室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經來咸陽,始皇投之于獄。”(《歷代三寶記》卷一引)(注釋:《歷代三寶紀》原文如下:“又始皇時,有諸沙門釋利防等十八賢者,赍經來化,始皇弗從,遂禁利防等。”)。此經錄本不甚可信。此種斷片且傳疑的史實,似無征引之價值,但最當注意者,秦始皇實與阿育王同時(秦始皇:西紀前二四三——二一○。原誤作“西紀前二四三——二一七”,今改正。)。阿育王:西紀前二六六——二三○(據《中國大百科全書》《宗教卷》“阿育王”條,其在位年代約為公元前268——232年。)阿育派遣宣教師二百五十六人于各地。其派在亞洲者,北至俄屬土耳其斯坦,南至緬甸,僅有確證,且當時中印海路交通似已開(法人拉克伯里考據此事頗詳)。然則育王所遣高僧或有至中國者,其事非不可能《佛門掌故》稱,育王起四萬八千塔,其二在中國。此雖荒誕,然或是育王與中國有關系之一種暗示)。但籍曰有之,然即與當時被坑之儒同一命運,則可謂與我思想界沒交涉也。

其二,魚豢《魏略·西戎傳》云:“漢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秦景憲從大月氏王使伊存口受《浮屠經》。”(《三國志》裴注引,《魏書·釋老志》祖述其說)。此事在歷史上雖為孤證,然其時大月氏王丘就卻,正征服罽賓,而罽賓實當時佛教極盛之地,則月氏使臣對于佛教有信仰,而我青年學子之懷抱新思想者,從而問業,亦意中事。但既無著述,亦無傳授,則影響固不及于思想界耳。

其三,《后漢書·楚王英傳》云:“英(注釋:原此處脫“少時好游俠,交通賓客”二句。)晚節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永平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注釋:原誤作“續”,今改正。)。英……奉送縑帛,以贖愆罪(注釋:原誤作“贖愆”,今補。)。……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注釋:原誤作“慈”,今改正。),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即優婆塞)、“桑門”(即沙門)’之盛饌,因以班示諸國。”此為正史中最古最真之佛教掌故,中國人信仰佛教見于載籍者,自當以英為首。然以帝子之尊(英為光武子),而服其教,則在社會中先已有相當之根柢可知。故教義輸入,不得不溯源于西漢之季也。

其四,《后漢書·襄楷傳》載桓帝延熹九年(注釋:原誤作“七年”,今改正。)楷上疏云:“聞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注釋:原誤作“詞”,今改正。)”此語見諸奏牘,必為事實無疑。帝王奉佛,蓋自此始。此蓋在永平百年后矣。

漢明之永平求法說,大略謂明帝感夢金人,遣使西域,赍還經像,創立寺宇。今藏中《四十二章經》,即當時所譯;魏惡后之洛陽白馬寺,即當時所建。甚者演為釋、道兩教競技劇談,謂佛教緣此盛弘京邑。雖然,試稍用嚴正的史識一繩之,則茲事乃支離不可究詰。蓋當時西域交通正中絕,使節往返,為事實上所不可能。即茲一端,則此段史跡,已根本不能成立。其所宗據之《四十二章經》,察其文體,案諸經錄,皆可斷為兩晉間人作,絕非漢時所有。至于各書關于茲事所記載,其年月,其所遣之人,所歷之地,所作之事,無一從同,而矛盾罅漏,隨處發現。故以吾之武斷,直謂漢明求法事,全屬虛構。其源蓋起于晉后釋道鬩爭,道家捏造讕言,欲正成佛教之晚出;釋家旋采彼說,展轉附會,謀張吾軍。兩造皆鄉曲不學之人,盲盲相引,其先后涂附之跡,歷然可尋。治佛學史者,須先將此段偽掌故根本祓除,庶以察覺思想進展之路,不致歧謬也。

2.中國佛法之興衰

佛法初入中國,相傳起于東漢明帝時。正史中紀載較詳者,為《魏書·釋老志》。其文如下:

“漢武……開西域,遣張騫使大夏還,傳其旁有身毒國,一名天竺,始聞有浮屠之教。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秦景憲受大月氏王使存口授浮屠經。中土聞之,未之信了也。后孝明帝夜夢金人,頂有白光,飛行殿庭,乃訪群臣,傅毅始以佛對。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于天竺,寫浮屠遺范。愔仍與沙門攝摩騰、竺法蘭東還洛陽。中國有沙門及跑拜之法,自此始也。愔又得佛經四十二章及釋迦立像。明帝令畫工圖佛像,置清涼臺及顯節陵上,經緘于蘭臺石室。愔之還也,以白馬負經而至,漢因立白馬寺于洛城雍關西。摩騰、法蘭咸卒于此寺。”

此說所出,最古者為漢牟融《理惑論》。文在梁僧佑《弘明集》中,真偽未敢斷(《隋書·經籍志》有《牟子》二卷。注云:漢太尉牟融撰,今佚。《弘明集》本篇篇目下注云:一名蒼梧太守牟子博傳。然讀其內容,則融乃蒼梧一處士,流寓交趾。不惟未嘗為太尉,且未嘗為太守也。書凡三十七節,專務擁護佛法。文體不甚類漢人,故未敢置信。若其不偽,則此為論佛法最古之書矣)。其后,文飾附會,乃有永平十四年,僧道角力,宗室妃嬪數千同時出家,種種誕說。又造為摩騰所譯《四十二章經》,編入藏中,流通迄今,殆皆不可信(此等誕說最古者,出《漢顯宗開佛化法本內傳》,見唐道宣《廣弘明集》。注云:未詳作者。據所說,則道士褚善信、費叔才奉敕集白馬寺前,與摩騰等斗法,道經盡毀云云)。大抵愔、景西使,騰、蘭東來,白馬馱經,雍西建寺,事皆非虛。然所謂語提倡佛法者亦僅此。至于創經典,廣度沙門,則斷非彼時所能有事也(《四十二章經》真偽,別詳第五章)。然誦習佛法者,早已有人,蓋不容疑《后漢書》光武十王傳云:

“楚王英喜為浮屠齋戒。永平八年,奉黃縑白紈三十匹詣國相贖愆罪惡。詔報曰:‘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因以班示諸國。”

漢明遣使事,相傳在永平十年(《釋老志》、《弘明集》、《高僧傳》,皆無年歲。其指為永平十年,自隋費長房之《歷代三寶記》始)。然報楚王英詔,在永平八年。浮屠(佛陀)、伊蒲塞(優婆塞)、桑門(沙門)諸名詞已形諸公牘,則其名稱久為社會所已有可知。有名稱先有事實,然則佛法輸入,蓋在永平前矣。《釋老志》稱“漢世沙門,皆衣赤布”。則當時沙門,應已不少。然據晉石虎時著作郎王度所奏,謂“漢明感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漢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漢制,亦循前軌”(《高僧傳》卷九。原誤作“《高僧傳》卷千”,今改正。《佛圖澄傳》引)。此述漢魏制度,最為明確。蓋我國自古以來,絕對的聽任“信教自由”。其待遠人,皆順其教,不易其俗。漢時之有佛寺,正如唐時之有景教寺,不過聽流寓外人自崇其教,非含有獎勵之意也。然桓帝延熹九年,襄楷上書,有“聞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一語(《后漢書》本傳)。據此,則其信仰已輸入宮廷矣。桓、靈間,安息國僧安世高、月支國僧支婁迦讖,先后至洛陽,譯佛經數十部,佛教之興,當以此為紀元。

三國時,劉蜀佛教無聞,曹魏稍翻有經典。而潁川朱士行,以甘露二年出家,實為漢地沙門之始(據費長房《歷代三寶記》原誤作“《唐代三寶記》”,今改正。卷三)。士行亦即中國西行求法之第一人也。吳孫權因感康僧會之靈異(參觀《高僧傳》會傳)。在建業設建初寺,是為佛教輸入江南之始。而支謙亦在吳譯《維摩》、《泥洹》、《法句》諸經,故后此佛學特盛于江南,謙之功也(詳第五章)。

至西晉時,洛下既有寺四十二年(見《釋老志》)。而竺法護遠游西域,赍經以歸,大興譯事(詳第五章)。河北佛教漸以光大。石勒僭號,而佛圖澄常與神通力以裁抑其兇暴(參觀《高僧傳》澄傳)。其于佛教之弘布,極有力焉。

計自西歷紀元一世紀之初,至四世紀之初約三百年間,佛教漸漸輸入中國,且分布于各地。然其在社會上勢力極微薄,士大夫殆不知有此事。王充著《論衡》,對于當時學術、信仰、風俗,皆痛下批評,然無一語及佛教,則其不為社會注目可知。沙門以外,治此學者,僅一牟融。然所著書猶真偽難斷,具如前說,此期之佛教,其借助于咒法神通之力者不少。摩騰角力,雖屬誕詞,然康會在吳,佛澄在趙,皆藉此為弘教之一手段,無庸之諱。質言之,則此期之佛教只有宗教的意味,絕無學術的意味。即以宗教論,亦只有小乘,絕無大乘。神通小術,本非佛法所尚,為喻俗計,偶一假途(注釋:梁啟超原注:《高僧傳·佛圖澄傳》:“石勒問澄:佛道有何靈驗?澄知勒不達深理,正可以道術為征,即取應器盛水,燒香咒之,須臾生青蓮花……”《續高僧傳·菩提流支傳》:“支咒水上涌,旁僧嘉嘆大圣人。支曰:‘勿妄褒賞,斯乃術法,外國共行,此方不習,謂為圣耳。’”)。然二千年來之愚夫愚婦,大率緣此起信,其于佛法之興替,功罪參半耳。

佛法確立,實自東晉。吾于敘述以前,先提出兩問題。第一,佛法何故能行于中國,且至東晉而始盛耶?第二,中國何故何尊大乘,且能創立“中國的佛教”耶?此第二題,當于第六章別解答之,今先答第一題。

我國思想界,在戰國本極光明。自秦始皇焚書,繼以漢武帝之“表章六世,罷黜百家”,于是其機始窒。兩漢學術,號稱極盛,攬其內容,不越二途。一則儒生之注釋經傳,二則方士之鑿談術數。及其末流,二者又往往糅合。術數之支離誕妄,篤學者固所鄙棄,即碎義逃難之經學,又豈能久饜人心者?凡屬文化發展之國民,“其學問欲”曾無止息,破碎之學既為社會所厭倦,則其反動必趨于高玄。我國民根本思想,本酷信宇宙間有一種必然之大法則,可以范圍天地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孔子之《易》,老子之五千言,無非欲發明此法則而已。魏晉間學者,亦欲向此方面以事追求,故所謂“易老”之學,入此時代而忽大昌,五弼、何晏輩,其最著也。正在縹緲彷徨,若無歸宿之時,而此智德巍巍之佛法,忽于此時輸入,則群趨之,若水歸壑,固其所也。

季漢之亂,民瘵已甚,喘息未定,繼以五胡,百年之中,九宇鼎沸,有史以來,人類慘遇未有過于彼時者也。一般小民,汲汲顧影,旦不保夕,呼天呼父母,一無足怙恃,聞有佛如來能救苦難,誰不愿托以自庇?其稔惡之帝王將相,處此翻云覆雨之局,亦未嘗不自怵禍害。佛徒悚以果報,自易動聽,故信從亦漸眾。帝王既信,則對于同信者必加保護,在亂世而得保護,安得不趨之若鶩?此一般愚民奉之之原因也。其在“有識階級”之士大夫,聞“萬行無常,諸法無我”之教,還證以已身所處之環境,感受深刻,而愈覺親切有味。其大根器者,則發悲憫心,誓弘法以圖拯拔;其小根器者,則有托而逃焉,谷覓他界之慰安,以償此世之苦痛。夫佛教本非厭世教也,然信仰佛教者,什么九皆以厭世為動機,此實無庸為諱。故世愈亂而逃入之者愈眾,此士大夫奉佛之原因也。

前所論者為思想之伏流,此所論者為時代之背景。在此等時代背景之上,而乘之以彼種之思想伏流,又值佛法輸入經數百年,醞釀漸臻成熟,此所以一二大德起而振之,其興也,沛乎莫之能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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