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雪色稍稍有點放心，都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江湖角色，應(yīng)該不會對朱灰灰不利的。

方漸舞續(xù)道：“此外，今天黃昏，深冰界的燕深寒老弟也來到岳陽，卻在城外失去蹤跡，一直未曾與我聯(lián)系，不知何故。”

西野炎笑道：“漸舞兄不必?fù)?dān)心，燕深寒帶入中原的護(hù)衛(wèi)已與我的下屬會合，老燕是臨時與人有約，踐了約再進(jìn)城來。憑他那一雙破玉浮沉環(huán)，這武林之中，單打獨斗有幾人能是敵手？如無意外，他大約今天晚一點便會到了！”

方漸舞問道：“不知約的是什么人？”

“這個他并沒有交待。”

方漸舞點點頭，又道：“對了，昨日午時，信王世子秘密進(jìn)城，目前住在岳陽知府劉大人的別院。”

楓雪色秀眉一揚：“原來朱流玥也到了岳陽。”

朱流玥，當(dāng)朝信王之子。此人天賦奇才，自幼得異人傳授，學(xué)了一身高絕的武功。不僅如此，其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無一不精。他雖然貴為信王世子，但為人風(fēng)流蘊(yùn)藉，縱情山水，很少待在王府，一年之中，倒有大半的時間是在江湖上行走的。只是江湖之中，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王爺身份。

想起在惜鳳山的山谷中，自己眼睛受傷，朱流玥追敵而去……這些事情如發(fā)生在昨日，現(xiàn)在，流玥來到了岳陽，朱灰灰卻偷跑了！

楓雪色輕輕嘆了一口氣。

晨暮晚很是細(xì)心，稍一想便明白，于是道：“楓公子，那位朱姑娘聰明伶俐，人又可愛，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的。”

雖然目不能見，楓雪色仍然很有禮貌地將臉朝向她，苦笑了一下：“我卻是擔(dān)心，她聰明得過頭了！”

朱灰灰這丫頭，總是覺得自己很奸詐，一肚子小算盤，其實卻再傻不過的，她腦子里那點鬼主意，全都寫在臉上呢！這么久以來，沒吃過大虧，只是因為沒有人跟她一個孩子計較，否則，別的不說，就憑那偷雞摸狗的行徑，屁股都被板子打爛一百次了……

西野炎勸道：“雪色，朱灰灰跛著一條腿，根本就走不遠(yuǎn)，我馬上派人找她回來！”

楓雪色笑道：“接天水嶼防衛(wèi)森嚴(yán)，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在暗哨的眼線下輕易離開，何況這笨丫頭還大模大樣地卷了東西跑路！方兄的人，一直在跟著她吧？”

方漸舞一笑，道：“是，秦二和宋三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要替你捉她回來嗎？”

楓雪色頓時放下心來，笑道：“原來有秦二哥和宋三哥在，這可真是有勞了！”

鬼劍秦二和靈劍宋三，是接天水嶼大四劍之中的兩位。大四劍原本是江湖中的一流劍客，后來被接天水嶼上任幫主禮聘并委以重職，多年來屢立功勛，地位非常之高，這次居然由他們親自出馬，可見接天水嶼對朱灰灰這小潑皮甚是看重。

嗯！這樣的話，即使朱灰灰一個人四處溜達(dá)，也應(yīng)該沒有問題了吧？

于是楓雪色再笑了笑，續(xù)道：“那孩子野性難馴，又喜動不喜靜，到了楓雪城，便由不得她了，現(xiàn)下先讓她隨便去逛吧，什么時候逛得夠了，再……”語聲突止。

便在此時，水榭之外，如流星般掠來一人，單膝點地，大聲道：“啟稟幫主，玄月堂屬下弟子在三十里外的蛟牙渚，發(fā)現(xiàn)秦二爺和宋三爺?shù)氖w，蔣大爺和季四爺已經(jīng)趕了過去！”

水榭中的眾人聞言，齊齊變色。

玄月水嶼的后堂，青磚地面上放著兩副擔(dān)架，擔(dān)架上面平躺著兩個人。

左邊的一個身形略胖，臉色青黑，嘴唇腫裂，深灰色的衣襟上血跡斑然。右邊的那位相對瘦些，仿佛筋骨收縮一般，身體佝僂成一團(tuán)，全身的皮膚都皺到一起。

接天水嶼大四劍中的神劍蔣大虎目含淚，雙拳緊握；妖劍季四一張刀條瘦臉上全是殺氣。

擔(dān)架上的兩個人，是他們的好兄弟。

二十年前，四個熱血少年于江湖偶遇，義氣相投，結(jié)伴游俠天下，江湖中從此多了“神鬼靈妖”大四劍。

十五年前，大四劍又一起投入接天水嶼，出生入死，刀頭飲血，不離不棄。

數(shù)個時辰前，兄弟四個還在一起邊喝酒，邊商量明天一大早去湖邊釣魚。

現(xiàn)在，四人中的兩個，卻已成為一雙冷冰僵硬的尸體。

相交二十年來，兄弟四人未曾有一刻分離。誰料到，唯一的一次分離，便是天人永絕！

神劍蔣大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蔣大回過頭，對上一雙堅定的眼睛。

那雙眼睛仿佛月下流火，燃燒著冷冷的焰。

“幫主！”

堂中所有的人壓抑著悲憤，一起躬身施禮。

方漸舞如火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視一圈，舉起右手。

堂中頓時鴉雀無聲。

“各位兄弟，秦二哥和宋三哥不會白死！這筆血債，不管是誰做的，我接天水嶼，要百倍討回來！”

“報仇！”蔣大握掌成拳！

“報仇！”季四咬碎鋼牙！

“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

聲音一波波地傳了出去，玄月水嶼群情激昂，所有的人聽到這個聲音，無不熱血沸騰。

方漸舞再次將手舉起，待大家安靜下來之后，一連串的命令分派下去，受命之人立刻飛奔著出去了。接天水嶼雖然看上去仍然一派祥和，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滔天的戰(zhàn)意，悲憤到極點的人們都振作起來。

楓雪色在西野炎的引領(lǐng)下，緩緩走進(jìn)內(nèi)堂，晨暮晚一行人跟在他的后面。

“方兄！”

方漸舞回過頭來，唇上一抹苦笑，“雪色，沒有發(fā)現(xiàn)朱姑娘。”

楓雪色輕一點頭，神色雖然不變，一顆心卻異常憂慮。秦宋兩位是隨朱灰灰去的，現(xiàn)在他們被害身亡，只怕灰灰也……

晨暮晚在兩個丫環(huán)的攙扶之下，輕移蓮步，來到兩具尸體旁邊，仔細(xì)看了一會兒，輕聲道：“馮伯，麻煩您檢查一下這兩位的身體，看看這位秦二爺?shù)木揸I、鷹窗、章門三穴是不是有異常，還有那位宋三爺，手少陰、手少陽、足少陰、足少陽四條經(jīng)脈，可能都已斷裂。”

她一望之下，便根據(jù)秦二青黑的臉色和腫裂的嘴唇，及唇邊血液的顏色，判斷他可能是巨闕、鷹窗和章門三處要穴受重傷，心、肝、膽、脾等內(nèi)臟破碎致死。而宋三身體縮成一團(tuán)，必是手足經(jīng)脈為重手法所傷，而致筋縮骨裂。

只是，她雖然是醫(yī)生，但終究是個年輕的女子，類似解衣驗尸這類的事，還是不太方便做。

千里追魂馮絕崖答應(yīng)一聲，彎下身子，解開秦二和宋三的衣服，仔細(xì)驗傷，片刻之后，抬頭答道：“小姐推斷得極是！”

方漸舞、西野炎、蔣大和季四凝目望去，見秦二的巨闕、鷹窗和章門三穴位置，雖然皮膚未見破損，但膚色卻與別處有異，有一抹極淺的紅線，那是穴道受傷爆出的血絲。而宋三的四脈之上，筋爆骨突，宛如爬滿了青色的蚯蚓。

晨暮晚道：“這兩位大哥的致命之傷皆在經(jīng)脈內(nèi)臟，并無外傷，依我看，似被人以重手法生生擊殺，這個兇手——”她停頓了一下，續(xù)道，“內(nèi)力之高，深不可測！”

楓雪色俯下身體，單足跪地，將手放在秦二的胸口位置，寧靜俊美的臉泛著些微的白，似可以穿透午夜、清滌一切陰暗的月光。

二哥、三哥，在天之靈且慢行，兩位是受楓某連累被害，此仇不報，楓某誓不為人！

朱灰灰，你怎么樣了……

夜已深，月影西移。

距離玄月水嶼三十里的蛟牙渚。

西野炎立在突兀的礁巖之上，一身大紅的袍子獵獵作響，在夜色里顯得冶艷而妖異。

秦二宋三的尸體是蔣大和季四親自迎回來的，據(jù)二人和同去的人所言，并沒有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什么有用的線索。

不是不信他們，只是人在悲痛之下，難免會忽視一些東西，所以西野炎再次來到了蛟牙渚。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蛟牙渚方圓五里探查了一遍。雖然在秦宋二人陳尸之處沒有找到什么線索，但卻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片奇異的草叢。

正值初夏，水分和陽光都很充足，所以湖邊的草木長得挺繁茂。

那一片草，卻微微有些倒伏，似乎被什么壓倒過。

這個時候，隨便一點異常都可能是線索。

西野炎身形一飄，掠了過去，第一眼，便看到一些草葉上，散落著深色的點狀斑痕。

這種顏色和形狀的痕跡他很熟悉。那是血，噴出的血！而且看這噴出的血量，此人受傷不輕——這個人是誰？

每一片沾著血的草，都已枯萎如焦。在血跡噴出的范圍內(nèi)，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十幾只抻腿的蟲子、一窩斃命的水鳥，還有兩只翻著肚皮的蛤蟆、一只挺尸的水耗子、一條僵硬的黃花蛇……

這些東西，都是被毒死的！

很奇怪的毒！

西野炎思索著，小心地?fù)荛_草葉，在濕潤的泥地上，看到四個奇怪的蹄印。他的心一沉，這是……豬的蹄印！

在這種地方發(fā)現(xiàn)的豬蹄印，肯定是朱灰灰養(yǎng)的那口大肥豬踩出來的！

難道，朱灰灰曾經(jīng)潛伏在這里？

四目一顧，果然在草窩里，又發(fā)現(xiàn)一根拐杖！

西野炎緩緩拾起拐杖，拈下纏繞在杖端的一莖長發(fā)，心已徹底地沉了下去。

朱灰灰窩在這里做什么？

她看到了什么？

這血……是她的么？

拐杖丟在這里，那么，她的人哪里去了？

如果她出了事，他要如何向楓雪色交待？

與方漸舞的理智、楓雪色的從容不同，西野炎略有些小沖動，但他們都是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熱血少俠，多年的江湖歷練使他們不管碰到什么，越是事關(guān)緊要，越是沉得住氣。所以雖然擔(dān)心，他卻仍然能夠仔細(xì)地分析。

灰灰和花花幾乎形影不離，這滿地的血，是她的，還是它的？

當(dāng)然是朱灰灰的！

地上的血雖然不少，但那只是針對一個小姑娘而言。憑朱花花那大塊頭，如果是它，這周圍至少會有強(qiáng)烈掙扎的痕跡——這一片草，卻僅僅是被壓倒而已。

如果朱灰灰失血這么多，肯定已受重傷，就算不死也是昏迷的，所以，她不可能自己走掉，而是被人帶走了。

那么，帶走她的人又是誰？那人會把這一人一豬怎么樣？一刀斬之，還是另有圖謀？

西野炎在草叢四周隨便一查，沒有找到花花的尸體，卻發(fā)現(xiàn)了一串蹄印。

當(dāng)然是朱花花的蹄印！

蹄印一直向著前方延伸過去，距離均勻、步履整齊，他甚至可以想象那頭大肥豬不慌不忙，搖著尾巴，晃著耳朵，邊走邊拱邊嗅邊哼哼的德性。

西野炎仔細(xì)檢查蹄印附近，草地上卻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其他的痕跡，直到走出很遠(yuǎn)，才在一朵午夜蘭嬌弱的花瓣上面，看到微微有一點月牙形的土痕。

那口豬果然和別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