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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九月的東平村雖然山清水秀,但依舊暑意未消。朱榆一大早就來到工地指揮工作,自從來到東平村,她本來還算白皙的肌膚已經徹底曬成蜜色了,好在她本人對外表并不怎么在乎,依舊熱火朝天地投入到災后重建工作中去。
一個多月前的特大地震給本來就貧困的東平村造成了說重大也不怎么重大的損失。說不重大,是因為壓垮的也就不過是一些破房子,說重大,是因為那幾乎就是村民們全部的家當。東平村離震中很近,但地震發生時正好是白天,朱榆當機立斷,臨危不懼,迅速組織了村民們撤離,村民無一傷亡,朱榆還因此上了一回官方日報,“最美女村官”的頭銜被冠在頭上,讓她不免覺得有些臉紅,只能更加努力地工作,來回報黨和人民的信任。
手機鈴聲響起時,朱榆正和工頭討論東平新村建設中遇到的問題。她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她皺了下眉頭,向工頭抱歉地笑了笑,接起電話往無人處走去。
“你好,請問哪位?”朱榆有種不祥的預感。
電話那頭傳來年輕男子無力地求救:“請問是朱榆同志嗎,請你立刻到臨時辦事處一趟!”
朱榆心里一沉,說:“你等等,我這里安排一下就過去。”
本來今天朱榆還有一項重要任務,這個任務有一定的機密性。領導讓她安排給朱應欽一伙人拍照辦理身份證,說是朱應欽等人身份特殊,辦證之事也要機密行事,這件事就只能落到朱榆頭上。但和辦身份證比起來,自然是工地開工比較重要,畢竟身份證哪天都能辦,而工地開工的日子是看黃歷選的吉日。朱榆和朱應欽協商改天辦身份證,但朱應欽不同意,并且振振有詞——大明第二十三任皇帝第一次拍照辦身份證,那也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必須選吉日,也就是和工地開工的日子同一天。
實在說不通了,朱榆只好讓辦事員自行招呼朱應欽和他的臣子們。她早有預感朱應欽那伙人不會乖乖聽話,接到特派同志的求救后,她懸了半天的心居然放下來了,該來的問題總算來了。
朱榆趕到臨時辦事處的時候,外面拉起了警戒線,閑人勿入,這是為了招待朱應欽這個“一國元首”。
辦事處的同志等在門口,看到朱榆來了,露出一副得救的表情。
“朱榆同志,你總算來了!”辦事員像抓住浮木的落水之人一樣緊緊拽住她的手臂,眼眶通紅,“我跟他們沒法溝通,只能請你過來了!”
朱榆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交給我吧。”
朱榆抬腳走進大廳,就知道辦事員為什么露出那副無力的表情了。
此時此刻,朱應欽在龍椅上正襟危坐,左右站了兩排大臣,背后還站了兩個打扇的宮女,他微閉著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每一個毛孔里都流淌著封建帝王的腐朽與墮落。
“你這是什么意思!”朱榆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狹長的鳳眸微瞇著,從頭到腳審視朱應欽,“我和你說過身份證照片的要求了吧,你穿得這么隆重像什么樣!”
相處了一段時間,朱榆還是知道朱應欽的劣根性的,因此她事前特意吩咐過了,“身份證照片不能穿制服,龍袍也算制服的一種。還有,我說的是免冠照,不是冕冠照!”朱榆眼角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掀開那遮了一臉的珠子,“你臉都遮完了,還拍什么照片?”
“大膽!”
“無理!”
“放肆!”
“跪下!”
朱應欽還沒說話,他左右的大臣一個個瞪過來,對她怒目而視。朱應欽對朱榆的無理倒不怎么在意,或者說有些習慣了。他撥開垂在眼前的珠簾,露出一張俊美而年輕的臉龐。畢竟經過二十代的基因優化,朱應欽單論相貌也是無可挑剔的,又有皇帝這一層身份在,天生尊貴,舉止優雅,儀態從容,這樣的人按說不會有人討厭他,但朱榆偏偏是個例外。第一,她不以貌取人,第二,她是個剛正不阿的無產階級知識分子,對這種封建貴族的奢靡做派簡直深惡痛絕,第三,這個朱應欽老是給她找麻煩。
“這可是朕的第一張正式照片,以后還要留給后世子孫瞻仰,豈能馬虎對待?你說的那些是對平民的要求,朕貴為天子,豈能和平民一樣?”朱應欽唇角含笑,語氣溫和,如春風化雨,大臣們一邊覺得吾皇真是仁慈大度不同凡人,一邊又覺得也不用太給朱榆那個刁民面子,雖然她對大明有恩。“朕的證件照,豈能像你的那樣丑陋。”說著還露出不加掩飾的鄙夷。
“共和國沒有天子,只有公民。”朱榆眉頭抽了抽,“你頭發不肯剃就算了,皇冕是肯定不能戴的,龍袍也不能穿。還有你這些臣子……”朱榆皺著眉,目光從大臣們身上掃過,“朝服也不能穿!”
“陛下!”一個老臣嗚呼一聲跪下,“陛下萬萬不可答應,穿那些平民陋服與裸奔何異?有辱斯文啊!老臣寧可一死,也不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
朱應欽垂下眸子沉默不語。
朱榆氣得牙癢癢——這些老匹夫!
“如果不同意,那就別拍了,沒有身份證,你們在共和國就是黑戶,流民,隨時會被抓去蹲監獄。”朱榆威脅道。
“誰敢抓我們!”幾個武將挺身怒視。
朱榆無視地移開了眼,正好聽到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微變,接了起來,態度恭敬地說:“首長好。”
“呵呵,小朱啊,我聽張秘書反映,你那里工作遇到了困難。”電話那頭傳來首長和藹親切的問候。
朱榆掃了朱應欽一眼,轉身向外走去,不讓他們聽到談話內容。
“首長,朱應欽說上面答應了給他們辦身份證,我也就給他們組織辦證了。但是他們又非要搞特殊,說不和群眾一起排隊,為了保密起見,我也給他們安排了單獨辦理,但是他們又得寸進尺,滿腦子腐朽落后的封建思想,非要穿著龍袍朝服拍證件照。”朱榆皺著眉打報告。
“身份證的事不重要,先放在一邊,今天早上組織開了會,對朱應欽等同志有了新的安排,朱應欽同志的思想還停留在六百年前,我們的首要工作,還是要對他們的思想進行改造,先開展一些活動讓他們更好地了解這個時代,形式上要生動,要活潑,要讓他們感受到社會主義的先進性和優越性,這樣才會自愿放棄那一套落后的封建思想。”
朱榆聽了首長的話連連點頭:“首長說的是。”
“所以,組織上決定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朱榆喉頭一梗,說不出話來。
電話里首長笑得十分親切:“呵呵……小朱啊,說起來你們也是本家,和其他人比起來,他們也更信任你。組織上也討論過了,對你的黨性和辦事能力都是十分地放心,這個任務除了你沒有人適合了。”
“可是我還要負責東平新村的重建工作……”朱榆垂死掙扎。
“這個沒關系,不影響你的工作。伏龍山特別行動小組已經組建成立了,很快就會到達伏龍山執行任務,將伏龍山里的古村落改造成一個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農村。朱應欽同志不是朱允炆二十一世孫嗎,既然他們自稱大明人,那就叫‘大明新村’吧,這兩個新村的工作都交給你了。小朱啊,這個任務很艱巨,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也是對你的考驗,不要讓組織失望啊……”
朱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首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很好很好……”首長滿意地笑著,“還有一點,朱應欽同志身上懷有不少明朝乃至宋朝的文物,這些都是民族瑰寶,你一定要協助他們妥善保管好。”
說到這點,朱榆頭就更痛了,但也只能點頭哈腰保證完成任務。
朱榆掛了電話往回走,還沒走進大廳,就聽到里面吵吵嚷嚷的,滿屋子的之乎者也,聽得她頭大。接觸到朱榆的目光,朱應欽稍稍抬起手,聲音便瞬間靜了下來。
“你有話說?”朱應欽聲音響起,目光直視朱榆。
朱榆輕咳兩聲,說:“今天先不用辦身份證了。”
朱應欽挑了下眉梢,眼帶疑惑。
朱榆:“我剛得了上頭指示,政府會派人將古村落改造成新農村。”
“大明新村?”大廳里響起了嗡嗡的討論聲,王丞相皺緊了眉頭,“我們是大明國啊,怎么一下子變成村了?”
朱榆聽得眉頭直跳。
“沒關系,皇圖霸業,徐徐圖之。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六百年我們都等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嗎?”說話的是風將軍。
“可惜啊,燕賊的不肖子孫,奪了我大明江山不好好經營,竟讓滿清韃子給滅了,從今往后,我們的目標就是——”
“反清復明!”
“反清復明!”
“反清復明!”
朱榆:我!@#¥%……
好想告訴他們大清已經亡了,現在是共和國,沒有皇帝……
算了,他們高興就好,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有個寄托。
朱榆揉了揉眉心,向朱應欽走去。大臣們討論得火熱激烈,他倒是從頭到尾神情淡淡,讓人猜不透在想什么,朱榆尋思著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城府吧。
“先回家去,把衣服換下來收好了。”朱榆近距離看了一下這針腳細密的龍袍,想到首長說的話,這朱應欽家里用的馬桶都是古董,更別說這龍袍了。朱榆也估摸不出這套龍袍的價值,不過大概能猜出,這東西偷運出境起碼要被判無期。
就是看在這些國家寶藏的分上,朱榆才能說服自己委曲求全。
月前的一場地震,對世人來說,已經是過去的舊聞了,但對朱榆來說,地震只是一個開始,這場地震引起的后續影響,正在波及越來越多的人。
朱應欽等人的存在對世人來說仍然是個秘密,包括距離最近的東平村村民,看到山里突然走出來一批穿古裝留長發的人,驚異了一陣,也就相信了朱榆編出來的理由——影視公司拍戲的龍套。
現在要建設個大明新村,被撞見了又該怎么解釋?
朱榆也想好了,理由都是現成的——建設個影視基地。
大概也沒有比這些龍套演技更好的演員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本色演出。
真的皇帝,真的大臣,真的武將,真的朱允炆二十一世孫。
當初誰也沒有想到,一場地震,震出了一群大明遺民。
事情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那是朱榆到達東平村的第三個月。
東平村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貧困村,四面環山,山外環山,重重疊疊的山像迷宮一樣把東平村圍住,復雜的山地地形讓他們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沒有良田可種,只能種些果樹,產出少,加上交通不便,村民大多自給自足,年收入普遍低于一千元。
朱榆是國內一所985高校的應屆畢業生,大學期間成績優異,還沒畢業就有不少公司伸出橄欖枝,但誰也沒有想到,她最后選擇了當一名大學生村官,還選了這么一個窮鄉僻壤——飛機轉大巴轉摩托轉三輪轉牛車,轉了三天兩夜,終于到了東平村。
村里唯一一棟像樣點的房子是劉氏祠堂,供奉著東平村的列祖列宗。村里權力最大的是宗族族老,一個百歲老翁,宗族權威高于黨和政府,村委會形同虛設。村委會是一間四合院,朱榆的住所就安排在靠東的單間,雖然四面透風,但樂觀地想,好在不漏雨。
朱榆是躊躇滿志來的,但現實很快給她澆了一盆冷水。惡劣的工作環境倒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讓她難以接受的,是村民們不合作的態度。她滿腔熱情對上的一張張警惕又冷漠的臉。
大學生村官,說得好聽好像是個官,其實也就是個打雜的,沒有公務員編制,只是村支書的助手。東平村據說人口有將近一千,但是青壯年大多外出務工,本地常住人口也就五六百,老的老,小的小,結構簡單,工作也簡單。
村支書是個快退休的溫吞老人,為人佛系,辦證更佛系,教給朱榆的就一句話——利用這三年好好考試,準備下家。
“像你們這樣的大學生村官我見多了,也就是下來鍍個金當個跳板,三年滿期就走。我也不是說你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政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們這貧困村也不指望能留住金鳳凰,你啊就專心考試,村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太多了。”村支書吧嗒吧嗒抽著煙,語重心長地說。
別的大學生是怎么想怎么做的,朱榆不在乎,反正她不是這么想的,放棄了大好的前景來東平村當村官,她有自己的打算。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她家家戶戶地走訪,熱情地幫助那些留守家庭做些農活,教小孩子讀書,調解鄰里糾紛,慢慢地,終于讓當地村民初步接受了她。
就在這個時候,爆發了大地震。
當時朱榆正在村委會辦事,桌上的搪瓷杯子忽然猛地晃了起來,她當機立斷跑到廣播站,打開村廣播一遍又一遍大聲呼喚民眾往高處平地撤離。地震持續了很久,墻體剝落,頭頂上的磚瓦也掉了下來。朱榆廣播完就跑了出去,開著村委會的那輛破金杯,跑去村南邊的留守老人家里,有些腿腳不便的老人得了鄰居幫助攙扶著撤離了,還有一些臥床不起的,舍不得財產不肯走的,朱榆背著拉著他們上了車,一趟又一趟,總算把所有人都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地震還沒有停息,看到自己的家園化為廢墟,村民們號啕大哭,但是當遠處的山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巨石滑坡,山體開裂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大地的力量震撼到他們了,這種渺小如螻蟻的感覺讓他們不自覺閉上了嘴巴,生死一瞬,生命都如此輕賤,更何況是身外之物呢。
朱榆安慰他們政府一定會組織災后重建工作,讓他們不要擔心。就在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
“啊——我家大寶!我家大寶還沒有回來!”喊叫的是一個健碩的中年婦女,她臉色青白,眼眶發紅,猛地上前抓住了朱榆,顫抖著嘴唇說,“我家大寶上山了!他說要去打野味!他還沒回來!”
朱榆忙問道:“他什么時候去的,哪座山?”
婦女指向遠方,朱榆回頭一看,臉色都青了——離那座開裂的山峰極近。
村民們也都看到了,氣氛頓時有些沉重。一個老者嘆了口氣:“阿麗啊,你家大寶只怕兇多吉少了,你看剛才那情形,山石滾滾的,唉……”
那個叫阿麗的婦女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我家大寶啊!他可是我們家三代單傳!他死了我可怎么辦啊!我也不要活了啊!”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地震也過去了好一會兒了,但是那份陰影依然籠罩著所有人。朱榆蹲下來安撫阿麗:“阿麗姐,你先冷靜一下,解放軍應該很快就會來,到時候會有人上山搜救的。”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萬一解放軍不來呢!萬一我大寶受傷了挺不住呢!”阿麗抹了把鼻涕眼淚,“我要上山!我要去找大寶!”
“不能去啊!不能去啊!”旁邊人都拉住了她,“天都黑了,你去了也找不到人啊!”
阿麗身子壯碩,旁人一時竟拉不住她。朱榆臉色難看,抬頭望了望夕陽,一咬牙道:“你站住!我去!”
阿麗頓時站住了,其他人也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她。
“小朱,你對山里環境不熟,你去太危險了!”一個老者試圖阻止她。
阿麗卻立刻撲了上去,緊緊抓住朱榆的手給她跪下:“小朱,我們家大寶就靠你了,你要是把他救回來了,我這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朱榆把她拉了起來,對眾人說道:“我這三個月有去過幾次山里,對山里地形還是了解的,而且我體力也比阿麗姐好,之前也有野外生存經驗,你們不用擔心我。你們應該有村支書的電話號碼,村支書現在在縣城,我已經和他聯系過了,他們會盡快派救援部隊過來,如果還有什么問題,你們就打電話給他。”
村民們神色復雜地看著朱榆。
朱榆從金杯車里找出一個黑色的背包,往里面裝了不少東西,然后往身上一背,又問了阿麗大寶可能去的方向,就朝村民揮揮手,往山里跑去了。
夕陽下,那個纖細又高大的背影成了村民們揮之不去的光輝存在。
朱榆的體力確實很好,她大學時候是田徑隊的,馬拉松比賽也經常拿獎,學過武術,學過攀巖,被朋友們稱贊文武雙全。大地震后的山林比平時更加危險,但她身手矯捷,膽量過人,并不怎么害怕。
朱榆帶著喇叭和手電筒,一路邊走邊喊。天色很快完全黑下來,朱榆又遇到一次余震,這才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避休息。
東平村附近全是山林,山勢險峻,難以攀爬,山林常年籠罩在濃霧之中,很多年前就有深入山林的人說在夜里聽到哭聲,也有人說聽到號角聲,像是軍隊打仗的聲音。有人說山里有鬼,膽子大的不信邪,偏要往里闖,卻被困在山里迷了路出不來,還是派了救援部隊進去才把人救出,那人被救出后也瘋了似的說山里有鬼,傳說久了,這片山林就成了鬼山。
朱榆是個合格的黨員,堅定的無神論者,自然不會相信什么鬼怪的說法。霧重是因為草木多濕氣重,地形下陷,盆地形成的霧。哭聲、號角聲,是風穿過樹林山縫的聲音,只不過膽小的人腦補多了。
朱榆從背包里拿出壓縮餅干和礦泉水補充了能量,休息了片刻,等余震平息了,便又往山林深處走去。
朱榆走了四五個小時,走過村民入山常走的路線,依然沒有找到大寶。她抬起手電筒往四面照了照。再往前就是危險地帶了,也就是村民常說的鬼山范圍。朱榆倒是不怕所謂的鬼山,只是懷疑大寶有沒有膽子走到山林深處去。而且先前她在外面看過,鬼山那邊就是山峰開裂的地方。
朱榆想了片刻,還是依舊往前走去。山路越來越陡峭,林子越來越暗,朱榆不得不把手電筒綁在頭上,空出雙手來攀爬,喇叭也收了起來,只靠嗓子喊大寶的名字。
忽然,寂靜的山林中傳來一聲回響。
朱榆頓了一下,隨即更加大聲地喊:“大寶,是你嗎!”
果然又傳來回應,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肯定是人發出的聲音。朱榆本已疲憊的身體忽然又充滿了力量,更加用力地攀爬著,向著聲音來處跑去。
“大寶!”朱榆每跑一會兒就喊一聲,回應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果然是大寶!
朱榆加快速度跑去,終于聽清了大寶的哭聲。
“小朱姐!救救我!”大寶哭得聲音沙啞了。
朱榆終于看到了大寶,他靠著一棵大樹,小腿以扭曲的姿態歪向一邊,鮮血浸染了褲子,旁邊一顆巨大的石頭也染上了鮮血,朱榆一掃,便知道他的小腿被巨石砸斷了。
“小朱姐……”大寶臉色蒼白,失血過多,要不是聽到朱榆的喊聲,拼了一口氣求救,他根本沒力氣說話了。
朱榆臉色凝重,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便說道:“腿傷雖然嚴重,但是不致命,你別擔心,我這就帶你下山。”
朱榆說著從背包里拿出急救箱,早在上山的時候她就做了萬全的準備,連夾板都帶了。朱榆給大寶吃了點東西,喝了水補充體力,然后動手給他處理腿上的傷。
“你忍一忍,我動作很快,你必須止血,固定傷處,不然身體撐不住。”朱榆慶幸自己上山了,大寶這傷勢要是拖到明天早上,只怕是失血過多而亡。
大寶咬牙點頭。
朱榆動作麻利,但大寶還是疼得發出慘叫。
“好了!”朱榆舒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抬頭看了看一臉慘白的大寶,“不要叫了,保存點體力。”
大寶喘著氣,好半晌才平復下來。“小朱姐,我們現在怎么辦?”
“晚上怕會有余震,而且看天色估計要下雨了,待在山上太危險,怕會有滑坡,你上來,我背你下山!”朱榆說著蹲了下來,讓大寶趴到她背上。
大寶今年十五歲,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瘦皮猴子一個,朱榆自忖還有體力背他,倒是大寶很不好意思,連聲向朱榆道謝。
朱榆笑了笑,給山下的人打了個報平安的電話,讓派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到山腳接應。
“前面這段山路不好走,你自己抓緊一點。”朱榆背著大寶,急救包自然落到大寶背上,他雙手抱著朱榆的肩膀,拿著手電筒給她照路。
朱榆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不敢有一刻耽擱,好幾次險些摔倒,幸虧她反應敏捷。走了大半個小時,終于走過最陡峭的一段地形,來到靠近山腳的地方。朱榆感覺到雙腿酸軟,汗流浹背,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息,然后詢問大寶白天發生的事。
大寶說自己上山打野味,看到了一只白毛狐貍,就追到了鬼山,結果狐貍追丟了,又發生了大地震,他來不及跑,就被石頭砸斷了腿,幸虧砸的不是腦袋,不然就一命嗚呼了。
“一定是我得罪了山神爺爺。”大寶雙手合十,一臉恐懼與虔誠。
朱榆暗自翻了個白眼。“哪有什么山神爺,只是恰巧地震了而已。我白天在山下的時候查過了,震中就離這里不遠,是在山林深處,慶幸的是這片區域人口密度低,傷亡應該不會很大,全村唯一受傷的就是你了。”
大寶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自己以后多小心點,不說遇上地震,你自己一個人跑到山里來,也是容易出事的。”朱榆指了指鬼山的方向,“那片山林的地形非常復雜,你追著狐貍跑進去了,迷路了就很難跑出來了。”
說起來大寶也是有些后怕。“是啊,那只狐貍不知道怎么一溜煙就不見了,然后就地震了。”大寶順著朱榆指的方向看去,“就是往那里跑的,真是邪門。”
剛說到邪門,忽然就聽到風中傳來嗚咽的哭聲,那凄慘的哭聲在黑夜中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大寶猛地抓住朱榆的手,瞪大了眼睛牙齒戰戰:“小、小朱姐!你聽到了嗎!”
朱榆臉色凝重,側耳傾聽:“我聽到了哭聲……”
“鬼、鬼……果然有鬼!”大寶渾身發抖。
朱榆搖了搖頭,這世上怎么會有鬼。
她本來以為只是風聲,但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確實非常像是哭聲。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那邊看一下。”朱榆拍拍他的手,叫他松開。大寶卻抓住了不肯放,“小朱姐!你不要去!那是鬼啊!”
朱榆失笑:“哪有鬼,我怕是還有其他人被困在山上了,過去看一下,如果是有人受傷了就救回來。”
大寶死命搖頭:“小朱姐!不可以啊!我聽老人說,山上有鬼,晚上會變成人的樣子,你會被他們騙走的!”
朱榆怎么會被這樣的話唬住,她堅定掰開了大寶的手,背起背包,想了想,又給他留下手機。“不要怕,我很快就回來,這里很安全了,你打我剛剛撥出的那個電話,讓山下的人過來接你,他們走過來應該不到半個小時。”
朱榆說著轉身離開,也不管大寶的呼喊了。
風中的哭聲越來越清晰,但又很模糊,清晰的是哭聲,模糊的是方向。朱榆皺著眉頭側耳傾聽,邊走邊大聲喊:“是誰在哭!誰在那里?”
但是沒有人回答,風中依然只有哭聲。
朱榆走了好一會兒,忽然腳下一晃,她臉色大變——又是余震!
先前她也遇到兩波余震,但是余震不大,她趴了一會兒也就過去了,這一次的余震并不比前兩次嚴重多少,但是朱榆聽到石頭滾落的聲音,頓覺不妙。
黑暗中視線模糊,但聲音卻十分清晰,先前的哭聲似乎散了,但是山林里石頭滾落的聲音很清晰,朱榆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凌厲勁風,急忙向旁邊避開,一塊巨石險而又險地和她擦身而過,但還有更多的石頭在朝著她的方向滾來。
朱榆拔腿就跑,那些滾落的石頭仿佛長了眼睛一樣滾過她跑過的地方,頭上的手電筒因為她極速地奔跑而光線晃動,更加看不清眼前的路。朱榆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腳下一空,她呼吸一窒,身體便猛地向下墜去。
朱榆反應極快地回身攀住山壁,但身體仍然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她只好收手抱住頭,順著陡峭濕滑的山壁向下滾去。衣服很快被磨爛了,山石在肌膚上留下了無數血印,朱榆咬牙忍著,直到腦袋撞上了硬物,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朱榆是被凍醒的。
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臉上,朱榆艱難地睜開眼,抹去臉上的雨水,檢查自己的身體情況。
全身像被卡車碾過一樣劇痛,額角腫了一個大包,身上傷口不少,但好在骨頭沒有斷,不影響自己行動。
她抽著氣坐起身來,這才抬頭環視四周。
天是亮的,但光線很暗,她處在兩山之間,山勢陡峭,其上遍布植被,看起來濕滑無比,掉下來容易,爬上去是不可能了。旁邊是一條小小的溪流,因為暴雨的關系,水位上漲,淹到了她的手臂處。
朱榆慶幸自己的背包防水,但還是要先找個避雨的地方才能擦干身體,處理傷口。
朱榆冒著大雨走了幾步,便看到一個山洞,沒有多想便趕緊躲了進去。
朱榆從背包里取出干凈的棉布擦拭傷口,消炎上藥。刺痛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眉頭輕蹙,身上大多數是擦傷,有兩三處被割得比較深,皮肉都翻了出來,處理傷口的時候疼得朱榆冷汗直流。傷勢較重的地方用紗布扎住了,其他的皮肉擦傷太多,就只能先放著。
處理完傷勢花了不短的時間,其間朱榆把破爛的衣服脫了下來,稍微擦干身體,換了一件備用的短衫短褲。這些原是她打算登山的時候準備的,沒想到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朱榆吃了點餅干和肉干恢復了體力,拿出另一個智能手機擦干了開機——無網絡,試著撥打112緊急求救,也無法接通。外面雨依舊下著,沒有要停的跡象,她只能枯坐等著,想著逃離此地的辦法。如果能自己找到出去的路是最好了,實在不行就生煙求救,等過幾天救災部隊應該會進山,自己帶了打火機,生個煙火還是容易的,只要雨停了。
也不知道大寶怎么樣了……
他拿著手機,朱榆倒是不擔心,昨天大寶待的地方比較安全,余震也不會把石頭滾到他那里去,而且那個地方信號雖然差,但還是能打電話出去的。大寶獲救的話應該會帶其他人來找自己,自己昨天晚上邊走邊留了記號,只是——
朱榆看了看天,懷疑大雨會把那些痕跡沖刷殆盡。
天色很快暗下來了,朱榆看了看手表,已經六點了,看樣子只能在山洞里過一夜了。朱榆先前仔細觀察過這個洞穴,外寬內窄,洞口呈人字形,像是被生生撕裂開的縫隙,手電筒往里照,深不見底。朱榆為了省電,沒有多用手電筒,而外面下雨,草木濕潤,也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東西,只好借著迷蒙的月光度過這一夜。
暴雨帶來了豐沛的水量,匯成了一條水流流向山洞深處。朱榆從地上撿了石頭往洞穴深處扔去,石頭在地上彈了幾次,越跑越遠,碰不到盡頭。水流源源不斷流進去,而水位不見漲。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難道山洞另一邊有出口?
鬼山有另外一個名字,叫作伏龍山,因為山巒疊起,形似伏在地上的巨龍。有風水師說,此地風水極好,形聚寶之勢。就是迷信的東平村人也對此嗤之以鼻,若是真的風水好能聚寶,這里就不會幾十年都摘不掉貧困村的帽子了。
伏龍山周圍有十幾個村,一個比一個貧困,東平村是伏龍山外圍最近的一個村,從這里過去,就是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也就是說,即便這個山洞通向了山的另一邊,也不過是另一個絕境罷了。
朱榆很快打消了往里一探的沖動,但就在這時,山洞深處響起了熟悉的哭聲。
幽幽裊裊的哭聲如絲如縷,綿延不斷,凄慘哀慟,直往朱榆腦海里鉆,饒是她是個無神論者,這時也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伏龍山不是荒無人煙嗎……這哭聲是哪里來的?
這聽起來并不像是一個人的哭聲,好像是一大群人,有高有低,有老有少……
朱榆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自己的腳已經先意識一步向洞穴深處走去了。
手電筒照亮眼前方寸之地,哭聲越來越清晰,在山壁之間回蕩。山洞像是被撕裂開的一個口子,高有七八米,寬卻只有一兩米。朱榆走了十幾分鐘,漸漸的水位沒過了腳踝,她沒有打退堂鼓,因為清晰的哭聲證明,聲音確實是從山那邊傳來的。
無論如何,只要有人就好!
朱榆心里頓時輕松多了,腳下也加快了速度,走了二十分鐘,洞穴越來越窄,眼前卻出現了一絲亮光,朱榆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彎著腰走過了最窄的一段洞穴,然而洞穴出口卻被一片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遮住了,火光透過樹葉縫隙照進狹窄的洞穴里。朱榆謹慎地停下了腳步,撥開樹葉。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疏散開的云傾瀉出銀色的光輝,與山谷中的火光交相輝映,亮如白晝。朱榆瞪大眼睛看著,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并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離地四五米高的山壁縫隙里,從她這個角度清晰地看到山谷里發生的一切。
只見下方的山谷被人工修建出了一個高臺,高臺四周圍了不少人,他們打扮古老而怪異,相互依偎著發出號哭,高臺上擺放的是一具具尸體,顯然死者是他們的親友,從死者恐怖的傷勢看,應該是死于地震。那些尸體被稻草和木柴架了起來,旁邊站著幾個舉火把的人,面露不忍之色,似乎是打算焚燒尸體。
朱榆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喊聲:“皇上駕到!”
皇上?
朱榆愣了一下,就看到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下來,而遠處一個明黃的身影緩緩走來。
龍、龍袍!
媽媽啊!真的是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