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遇
- 阿繼(情貓錄)
- 楊怡可
- 3442字
- 2010-11-16 13:30:55
娟和雯合租著一間兩室一廳的屋子,她們是同學,都還在讀書,到晚上就出去勤工助學。雯這幾天發燒生病,晚上就在家休息。
“哇,好漂亮的小貓!”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娟抱著阿繼回來了,伸手就要接過來,“哪兒買的?”
“哦,給你——”娟疲憊地把阿繼扔過去,“雯,好點沒?”
“頭還是暈暈的。嘻嘻,這叫什么品種?”雯把臉貼在阿繼身上,又撫又摸,喜歡得不得了。
“誰知道。”娟踢掉鞋子,睡倒在沙發上,弄散的長發遮住臉。
“怎么了?”雯側頭看著她身心疲憊的樣子,忽然意味深長地說,“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又來了吧……”
“我不想提他。”娟翻身把臉埋到沙發里面。
“嗯,娟。娟,我覺得嘛,唐琦還是挺不錯的一個人,平時都挺夠哥們兒的。聽別人說。”雯丟開阿繼,用手拍著娟。阿繼趕緊鉆進茶幾下,等得空就回去找琴。
“哼!”娟抬起頭來,“聽誰說的嘛?”
“娟,你想,他都追了你那么久,你總不能一直是這樣吧。”
“那你要我怎樣嘛!”娟坐起身,振振有詞地說:“雯,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煩人,無聊得很。”
“怎么了?”
“唉,我不想說。他給我寫得那些叫什么玩意兒?他居然想寫詞,然后我譜曲唱給他聽!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娟嘟起嘴巴。
“那他寫了嗎?詞?”雯突然好奇地問。
“怎么,你想看?”娟覺得不可理喻。
“在哪兒?”
“我早就燒了,那些廢紙留著做什么,笑話。”娟白了雯一眼。
阿繼本打算溜走的,可聽到這兒,無限的往事就像潮水般淹沒了他,他仿佛看到天青色的筆記本、淡藍色的句子,都在火舌里枯萎破碎,化作青煙一縷,白灰紛飛。而櫻冰涼的淚水滴滴答答落在那團火上,發出嗤嗤的聲音。疼。
阿繼說:“櫻,要燒你把我一塊兒燒了吧,一塊化成煙,散成灰!”
櫻不再聽他說什么,她不想聽。她只是說:“以后別再寫了,也別再聯系了吧!”
可阿繼仍然要去她樓下,可阿繼記得她的話,再也不聯系她,他只是仍然要去她樓下,雨天就撐一把傘到她樓下,看雨切割暗黃色街燈,看樓上飄散的一窗窗燈火。
阿繼每次遇到櫻,他就會死一次。那樣的陌生。
雯輕聲嘆道:“娟,他知道的話一定傷心死了。”
“管他呢?”娟一甩頭,“雯我告訴你,你真是太單純了,那些話全是假的,假的不得了。看來你真沒碰到過這種人,死纏爛打,煩死了。其實呢他們什么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雯聽娟說她單純,心里很不高興,卻替唐琦抱不平,“說不定是你不懂吧。”
“我不懂?”娟反問道,“哼,起碼比他務實得多吧。他也未免太天真了點兒。和這種男生,只能是玩玩,可惜大姐我沒那閑工夫。雯,我告訴你,我覺得嘛男人還是實在點兒好,干嘛像個女人那么多花花腸子?以后一起居家過日子,總不能攤上個靠不住的男的吧?我也不是不想浪漫,可現實就是這樣,沒辦法。”
阿繼多想插兩句,但又怕把她們嚇到了,只是默默縮在茶幾下面。他忽然不想走了,那些往事留住了他。當他和櫻都互相傷害了,他和櫻同時開始懷疑起愛情,他們不再寫溫暖的句子,語言都冰冷而決絕。可阿繼現在竟那么想念櫻,雖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唉,真的已經好久了。櫻曾經寫道:“表面上看著比誰都燦爛,可轉過身來卻有比誰都深的傷。”她還寫道:“今夕何夕,君已陌路。”阿繼讀著她的句子,他真想抱住她哭,真想對她說對不起,可他不知道是害怕什么。他那樣愛她,那樣想念著她,可他不知道究竟是害怕什么。櫻曾經說:“其實我只希望,每天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微笑著看著我,輕輕吻著并祝福我,我就滿足了。其實我只希望和你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櫻的話就像雪花,輕輕柔柔,她是那樣清雅的女子。
快畢業了,阿繼喝得不省人事,口中仍叫著櫻。他記得櫻說過;“等你一道,沉醉歸去。”
別人都說:“行了行了,快睡吧,明天早上就叫櫻來,你看都幾點了,都凌晨了!”
阿繼說:“不行,我要見她!我要走了,我得見她!”他終于又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櫻,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卻舍不得你。”
“你要走了嗎?”櫻說。
“對啊,我們還能再見面的,是嗎?你還會那樣等著我,是嗎?”
“嗯,你會回來的吧?我還在學校,你回來我還在學校的。”櫻說。阿繼就要哭了。阿繼只是說:“我一定回來找你的,櫻,一定!”
阿繼仿佛又看到櫻甜甜的笑容,他后來找她,找了好久好久。當他來到鳳凰,沈從文筆下悵悵的邊城,當他在一片燈影里走過沱江的夜晚,他忽然就看到了櫻。當他看到那些頭戴花環度水翩翩的女子,他忽然就看到了櫻。鳳凰已不是鳳凰,濃烈的商業氣息撕毀了它淡雅的調子,然而他仍然看到了櫻。她美麗地穿著連衣裙,靠在一排木欄桿上,她的眼神那么明凈,像在明凈的文字里。
那座古鎮,那個人,那種思念,和那樣文字里的美麗,都如流水般點點流逝了。
阿繼多想跳起來說:“娟,你要知道,深愛一個人是多么累的一件事啊,它比一起居家過日子累得多!當你老了,或者當你可以變成貓,你就會知道的。要是世間有情人都能像人愛貓那樣放心去愛,就好了。”
他累了,想著想著就倒頭睡去。當阿繼醒來,已經餓得眼冒金花。娟和雯早已睡下,外邊天還沒亮。阿繼輕手輕腳在屋里翻東西,他實在太餓了。
可什么都沒找到,于是阿繼竄上窗子,小心翼翼跳到另一家。他眼神好得很,腳步也輕,這樣一連去了好多家。阿繼心里說:“貓偷東西吃應該不算犯法吧。”于是,它得到了一大塊干魚片,還有一盒鮮牛奶。
阿繼管不了太多了,他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聽到背后一陣兇猛的叫聲:“汪——汪汪——”
他嚇得半死,嗖地跳開去,才看到一條哈巴狗正對著他呲牙咧嘴。阿繼弓起背:“來吧,小子,來啊!”
哈巴狗正要趕過來,忽然聽到阿繼說話,一時間呆在那里。
“小子,你打得贏我嗎?”阿繼俯身沖過來,狠狠瞪著它,哈巴狗嚇得轉身逃進里間,不停地叫喚著。
“哎喲,什么事嘛!”主人滿是睡意,起身拉開立燈。
淡淡的燈光像霧一樣,阿繼抬頭,卻吃驚地看到,櫻。
“櫻?”他怕是做夢,使勁晃晃頭。
“櫻?”女子看看阿繼,又漫無目的地看看屋里,然后問:“小貓,是你在說話嗎?”
阿繼那么呆呆地看著她,說:“櫻。”
女子深深望著阿繼,問:“你,是誰變得啊?你還記得從前的事嗎?櫻?她又是誰呢?”
阿繼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她是那樣好好地站在那里,也看著阿繼,一點兒都沒變。阿繼笑了,他眼中滿是淚珠,卻只是說:“櫻,真謝謝你的牛奶和干魚片。”
他轉身跳上窗臺,又回頭看了看櫻。淡淡的燈光在她天青色睡衣上,她淺淺的微笑始終漾在嘴角。似乎多年前就安排好了,她等著他來,準備著牛奶跟干魚片呢。她也不知道她會等來他,她也不知道她就是那個櫻而他就是那個阿繼。可總有一個時候,深愛的那個人還是會出現的,不管是今生呢還是來世,也不管誰還記得誰又早已忘記。總有一個時候,那些傷都會好的,那些人也都還好好的。
于是阿繼重新回到娟的屋子,重新縮到茶幾下面,而他眼里全是淚了。
天亮了,阿繼憋得難受,他想翻身起來,卻發現自己卡在茶幾底下。他四肢張開,牢牢地被鎖在茶幾腿里。
“哎!”阿繼叫道。
“誰啊?”娟已經穿好衣服,從臥室出來,“啊?你,你誰啊!”
“我,快把我弄出來!”阿繼知道自己又變回人了,他掙扎著,可茶幾實在太窄小,根本爬不出來。
娟轉身進臥室,出來拿著根粗粗的棍子,對準阿繼腦袋就要打。
“別啊!”阿繼連連擺手,“我,我是那只小貓啊!”
“小貓?”
“是,是啊。你不是聽我說話了嗎?我,我是那只小貓啊!你,你放我出來,我再跟你慢慢講,好不好?”阿繼扭頭央求道。
“咦,他誰啊,怎么在茶幾底下?”這時雯也穿好衣服從臥室出來。
“雯,我是那只小貓變的。”阿繼說,“雯,快幫我出來,好不好?”
“小貓變的?”雯吃驚地看娟。
“你看我做什么?”娟紅著臉,“我怎么知道他是個人?”
“哦,那,那該怎么辦呢?”雯袖著手站在那兒。
“快打發他走。”娟說著,舉起棍子對準阿繼腦袋,“喂,你,你快點出來,別跟我裝。快,出來,不然我就打爆你頭!”
“我,我能出來早就出來了,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不回你這兒來了,早到別處去了。”阿繼說著,他忽然是那么想念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