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夜雞叫
書名: 遍身寒栗作者名: 龍躍淵本章字數: 3369字更新時間: 2011-10-05 02:04:13
夕陽西沉,暮色四合,遠山迷迷蒙蒙,村內炊煙裊裊,林中倦鳥歸巢,荒野蟬蟲鳴唱。
面對著這迷人的田園風光,郭曉飛卻沒有一點心曠神怡的感覺。此刻,充塞他胸臆的只有悲憤、心酸和仇恨。他站在瓜棚前面,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下面的知青宿舍,雙拳緊握,牙關緊咬,一遍遍地發誓:“我一定要搗毀這個魔窟,我一定要把你們一個個送進監獄、送進刑場!”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心里又是一陣絞痛:在這個犯罪團伙中,父親和哥哥到底陷進去了多深?自己會不會把父親和哥哥也送進牢房甚至刑場?這個問題已經在他心中糾結了一天。但是,只要一想起吳名實那鮮血淋漓的樣子,一想起他大義凜然從容赴死的慷慨氣節,他因父親和哥哥而稍稍變軟的心又一點點硬起來。
當暮色漸濃、遠山近村只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的時候,郭曉飛悄悄從竹席下拿出一只裝滿酒的點滴瓶子、一束香,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里,轉身繞過瓜棚向后山走去。
在東北坡的一處轉彎的地方,郭曉飛用手電仔細地照地面,發現了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雖然被人為掩蓋過,但仍能隱隱約約看出來。
這就是吳名實犧牲的地方。
郭曉飛揭開玻璃瓶蓋子,倒了三分之一的酒在地上,然后含著淚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又用腳在地上來回踩擦,把酒的痕跡消滅掉,便繼續往山上爬。他估計那些兇手不會把吳名實埋在太遠的地方。
果然,轉過一個山坳后,在一處比較隱蔽的草叢后面,他看到了一處被翻松過的新土。這片新土面積不超過兩平方米,中間被踩得平平整整、結結實實,沒有留下任何表示是墳墓的標記,但郭曉飛知道這肯定就是吳名實的長眠之所。他跪下來,先點了香插在地上,再打開玻璃瓶蓋,把剩下的酒全部倒在地上,然后俯下身子,以頭觸地,重重地叩了三個頭,哽咽著說:“吳叔叔,我看您來了。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一定辦到,我一定會把那些人送進監獄、送進刑場,一定給您報仇雪恨!這是您愛喝的紅薯酒,您多喝點……”
祭奠完畢,郭曉飛把地上的香扯掉,再次用腳在地上來回擦拭,直到自己覺得沒留下什么痕跡了,才通紅著眼依依不舍地離開……
回到瓜棚后,郭曉飛在竹席上呆呆地坐了許久。因白天傷心過度,到十點左右,覺得一陣倦意襲來,便側頭倒在竹席上,剛進入迷迷糊糊的狀態,忽然感覺竹席前似乎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郭曉飛心里一驚,霍地一個翻身坐起,睜眼一看,卻是瘋子郭連生。只見他左手提一個點滴瓶,偏著頭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忽然神秘地問:“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嗎?”
郭曉飛用手摸摸“砰砰”亂跳的胸口,說:“連生,快回家去,不要上山了,山上有老虎豹子,會吃人的。”
連生不理會他的話,又問:“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嗎?”
郭曉飛疑惑地看著他,說:“連生,我哥哥在廣東,你快回家去,別到處亂跑!”
連生神秘地一笑,得意洋洋地說:“我知道你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全村只有我知道。嘿嘿,嘿嘿。”
丟下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后,連生轉身就往山上走,再不理會郭曉飛。
郭曉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想連生病得這么厲害,明天應該去勸他父親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被連生這么一攪,剛剛涌上來的睡意又煙消云散。他在竹席上坐了一會兒,決定回家看看,如果父親在家,就好好找他談一談,爭取讓他和哥哥盡早脫離化工廠這個魔窟。
郭曉飛的家在村里最西頭,在一個獨立的小山坡上,與郭家大院隔了五百米左右,屬于獨門獨戶。郭曉飛爬上房子下的臺階,先去敲了敲父親的臥室門,沒人應聲,便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躺到父親床上,希望他下半夜能回來一趟。
熄掉燈以后,房間里一半被窗口透進來的月光照亮,另一半則隱伏在黑暗中,一明一暗之間涇渭分明。郭曉飛躺在暗影里,很快就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那是一片火紅的霞光,流光溢彩,絢麗燦爛,映照得龍盤山的溝溝谷谷通明徹亮……吳名實臉上仍然掛著那種親切和善的笑容,一步步從霞光中走來,他的身材看上去如此高大,好像把天上的霞光都遮擋了一半……一瞬間,吳名實的臉忽然又幻化成了哥哥郭曉峰,只見他神情焦灼,在霞光中沖自己不停的喊著什么,同時一只手高高揚起,手腕上他送給他的電子表在霞光中反射出炫目的彩光……
郭曉飛聽不清哥哥到底在喊什么,便努力張開耳朵聽:
“喔喔喔!喔喔喔……”
等等,這是什么聲音?怎么這么熟悉?
這“喔喔喔”的公雞打鳴聲,仿佛從幽深的地獄中傳來,飄飄渺渺,時斷時續,有時細若游絲,有時又高亢嘹亮。郭曉飛在一種似夢非夢的狀態中感覺到一絲涼徹骨髓的寒意從心底里直冒上來,刺透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經,渾身禁不住寒冷似的簌簌抖了起來……他霍然張開雙目,只希望那雞鳴聲只是自己的夢幻,醒來就會自動消失。然而,那喚起他潛意識中一種可怕預感的聲音仍在令人絕望地鳴響:
“喔喔喔!喔喔喔……”
聲音來自房間門口一張書桌的抽屜里面,那是父親平時收藏貴重東西比如現金、糧票等的專用抽屜。
郭曉飛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漸漸變成了一個清晰的判斷……
毫無疑問,這雞鳴聲是那只電子表的鬧鈴,而這只表,他送給了他的哥哥郭曉峰……
哥哥多次說過:這只表他非常喜歡,睡覺都舍不得從手腕上摘下來。
現在,表在父親的抽屜里,那么哥哥的人呢?人去哪里了?
郭曉飛走到書桌前,看著那個抽屜里面隱隱約約透出來的一閃一閃的彩光,只覺得心臟劇烈跳動,幾戶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他拉亮電燈,從一個沒鎖的抽屜里找出一把鉗子,幾下就扭斷了那個傳出聲音的抽屜的掛鎖,拉開抽屜一看,那只表閃著紅黃綠相間的熒光躺在抽屜中央,仍在不屈不撓地“喔喔喔”鳴叫著。這只表的鬧鈴是調為連續一周定時喚醒的狀態,每天到晚上十二點就會自動鳴叫,如果沒人去關,會持續響十分鐘。
郭曉飛摁熄鬧鈴,頹然坐倒在床上,腦海里開始緊張地思考判斷:據父親說,哥哥那天晚上是臨時被二爹派去廣東學技術去了。自己當時就覺得父親神情不對,而且講話支支吾吾目光躲躲閃閃,好像在刻意隱瞞什么東西。而且,這兩天父親老是借故躲開自己,一直呆在化工廠很少出來,這雖然是二爹的強制規定,但焉知父親是不是也正好想借此機會盡量少和自己見面?那么,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而且,最可怕、也是郭曉飛最不愿深入去想的是:自己送給哥哥的電子表怎么會在父親的抽屜里?哥哥去學技術,在外面最需要的就是一塊表,他怎么會把它留在家里?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跟著聽到父親在外面問:“曉飛,是你嗎?”
郭曉飛把表拿在手中,打開房門。明亮的燈光下,只見父親雙眼眍,面容憔悴,一見他手中的電子表,像碰見鬼似的驚駭得倒退幾步,差一點失足摔到走廊下面。
郭曉飛心中一片冰涼:無需再問什么,父親的神色已經說明一切。哥哥肯定是遇害了!而且父親肯定知情!
郭曉飛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悲憤,望著父親可憐兮兮的臉說:“爹,你告訴我:我哥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他們害死了?”
郭振民慌亂地避開他犀利的目光,痛苦地說:“曉飛,求求你,別問了。你快離開迷山村,走得越遠越好。他們是一群畜生、魔鬼,你斗不過他們。”
“不!我絕不離開!爹,快告訴我:哥哥到底在哪里?如果被他們害死了,我也要知道他葬在哪里。”
郭振民忽然一把拖過他,聲嘶力竭地喊道:“快走!你快走!再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郭曉飛被他拖出了房間。郭振民一扭身鉆進去,“砰”地把門關上,“咔噠”一聲反鎖了房門。
“爹,您別這樣。好,我聽您的,我這就走。”
郭曉飛淚流滿面地一步步走下通往村道的臺階……
房里面,傳來郭振民壓抑的哭泣聲……
郭曉飛在寂靜的村道上踽踽獨行,細碎的腳步聲引得幾只村狗“汪汪”吠叫起來……
忽然,他腦海中冒出了一張呆笑著的臉,耳邊響起了那句神神秘秘的問話:“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嗎?”
仿佛石破天驚,他立刻明白了瘋子郭連生這句瘋話的含義:他絕對是看到了什么!也許,這個晝伏夜出的瘋子偷窺到了一些關于哥哥被害的事,而且知道哥哥埋在什么地方……
想到這里,郭曉飛轉身就往山上奔去。
在越過西瓜棚不遠的山坡上,郭曉飛迎面碰上了正提著一瓶水走過來的連生。他一步蹦到連生面前,雙手緊緊摳住他的雙肩,急切地問:“我哥哥在哪里?我哥哥在哪里?”
郭連生痛得呲牙咧嘴,口里含混不清地嘀咕著什么,身子一個勁往下縮。
“快說,我哥哥到底在哪里?”
郭曉飛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弄痛連生,趕快松開了手,但語氣卻越來越急迫。
連生在月光下沖他傻傻地一笑,拉著他的手就往西北方向的一個山坳走去。
當看到一片與吳名實墓地一模一樣的平整的新土出現在眼前時,郭曉飛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