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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一地雞毛(1)
一、混世文豪
竇嬰和田蚡兩個外戚倒霉完蛋,劉徹最為省事。事實上,那當皇帝的也沒閑著,接下來,他還要馬不停蹄地實施一個偉大的國家計劃——建設(shè)大西南。
這個國家項目,首提者為番陽令唐蒙。曾經(jīng),唐蒙代表漢朝出使南越,到南越后,人家端上一種叫作枸醬的特產(chǎn)招待他。他問招待的:“這玩意兒好像不是南越特產(chǎn)呀,從何而來的?”
人家告訴他,這物產(chǎn)是從上游進口來的。唐蒙似有所悟,回到長安后,就招了幾個蜀地的商人來問:“枸醬不是蜀地特產(chǎn)嗎?怎么跑到南越番禺去了?”
人家這樣告訴他:“枸醬出產(chǎn)自蜀地沒錯,可是卻經(jīng)常被偷運到夜郎,夜郎有河直通南越,可以行船。而夜郎又受鉗于南越,所以便將枸醬當貢品送給了他們。”
唐蒙聽完,一幅國家地圖在腦中畫成了,一個偉大而冒險的計劃,立即涌上他的心頭。
很快地,唐蒙便擬了一份計劃書,跑去見了劉徹,這樣說道:“南越表面臣服漢朝,但其勢力擴張到上萬公里,相當危險。如果南越造反,漢朝總是取道長沙國或者豫章郡,水道險阻,難以制勝。現(xiàn)在,我們終于找到一條直搗南越番禺的捷徑。只要從夜郎國放船直下,就可以順流插入南越。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必須打通一條通往夜郎國的道路。此路修成,就可扼制夜郎,從而就可以牽制南越,就可以控制住漢朝的整個南部。”
劉徹聽得極為興奮,當即拜唐蒙為中郎將,讓他全權(quán)負責修路一事。
夜郎國,其首都位于今貴州省關(guān)嶺縣,轄地包括貴州省西部及云南省東北部。不久,只見唐蒙率著一支千余人的軍隊,帶著厚禮,翻山越嶺地到了巴蜀,然后又從巴蜀越嶺翻山地到了夜郎,并且見到了夜郎國王。
夜郎再怎么自大,但它總是知道漢朝的厲害的。唐蒙見到夜郎王以后,先是送上禮物,接著商談合作開發(fā)之事,并引誘說一旦路修起來了,漢朝貨物就會源源不斷地涌進來,到時想不發(fā)財都難。
夜郎王叫王多同,一聽修路能發(fā)財,兩眼放光,當即點頭同意合作。于是,事情談妥后,唐蒙就回去跟劉徹匯報情況,不久就率人挖山開工了。
讓人沒想到的是,唐蒙為了修路,不擇手段,死傷無數(shù),搞得民怨載道,巴蜀民工拒絕修路,并且揚言要起義造反,準備革掉唐蒙的命。
消息傳到長安后,劉徹聽得心情不由一陣沉重。
建設(shè)大西南是一件功在當代、利于千秋的軍事工程,這路是必須修的,可是如今民夫們情緒沸騰,只有派人前去安撫,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了。
派誰去呢?想到這里,劉徹眼前不由一亮,立即跳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字長卿,小名犬子,成都人。愛好讀書、擊劍,特長為寫賦、鼓琴,可有一個極大的缺點——口吃。還有,他原名不叫相如,后來讀書時,太過仰慕戰(zhàn)國時期趙國上卿藺相如,所以改名相如。
古人有云,貴人玩劍,賤人玩刀。所以只要是好擊劍的,多數(shù)都是日子過得不錯的。事實也如此,孝景帝時,司馬相如一家花了錢,買了一個郎官,被孝景帝劉啟封為武騎常侍。
對于武騎常侍這個工作,司馬相如很不滿意。不滿意,那是因為他的愛好跟這個工作搭不上邊,還嫌這份工作太過冒險。因為武騎常侍平時做的工作,就是陪著皇帝去射猛獸。讓一個口吃的文人去干這種苦力活,估計出了事喊救命時,能不能喊完“救命”兩字,這還真是個問題。
司馬相如的特長是寫賦,他當然渴望劉啟也喜歡賦。命運捉弄人,自劉邦以來,劉家沒出過一個愛好文學(xué)的皇帝。劉啟繼承了劉家這個不好文學(xué)的光榮傳統(tǒng),所以司馬相如一直憋著無法出頭。
金子總會有發(fā)光的時候。劉啟不好文學(xué),但是偏偏和他有著手足之情的梁孝王劉武,對文學(xué)藝術(shù)卻一往情深。
有一次,劉武帶著一班文人來朝述職,司馬相如先是遇上劉武身邊那幫文人,頓然有種相識恨晚的感覺。后來一打聽,原來他們之所以日子過得滋潤灑脫,那全是梁孝王也有此愛好。于是,他決定放棄跟隨皇帝,稱病辭職,投奔劉武去了。
劉武對司馬相如棄官向他奔來,當然兩手支持。他將司馬相如和其他文人安排在同一個宿舍,同吃同住,還可以一起討論文學(xué)。正所謂,物以類聚,搞文學(xué)還是要講究點藝術(shù)氛圍的。就在梁國做客的那段時間,司馬相如寫出了享譽天下的《子虛賦》。
劉武是個好老板,但同時也是個倒霉短命的老板。那時,竇太后一直慫恿劉啟百年之后,也要讓劉武過一把皇帝癮。然而,劉武這個美夢被袁盎一幫人搞破壞就沒了。劉武一怒之下,這不就派人去刺殺袁盎,結(jié)果東窗事發(fā),被劉啟查出,劉武得了抑郁癥,覺得生活無望,伸伸腿,彎彎腰就上天去了。
劉武走后,苦了身后那幫文人。大家沒有了依靠,只好作鳥獸散。于是,司馬相如只好回到成都。可是這時,他家道中落,窮得叮當響,只好在家做了待業(yè)青年。
別小瞧了窮人,當初陳平不也窮得叮當響,可是家門前仍然有馬車來往。這是為何?那是因為他有一幫志趣相投的貴族朋友啊。
司馬相如的情況跟陳平有所不同,他是半途中落的。盡管如此,他還有幾個好哥們,其中有一個叫王吉的,就在臨邛當縣令。
秦漢有規(guī)矩,一萬戶以上設(shè)縣令,一萬戶之下,改叫縣長。由此可見,臨邛這地方人氣旺盛,財丁往來,油水應(yīng)該是不少的。司馬相如決定投奔王吉去。可是,這時候問題來了,王吉盡管當一縣令,似乎也沒辦法給司馬相如安排工作呀。
這怎么辦?
兩人當即碰頭,對司馬相如的未來進行了一番策劃,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當官似乎沒什么指望了。
然而兩人馬上發(fā)現(xiàn),天無絕人之路,有一條致富之路,可以去試試。又是一番論證,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如果事情成功,前途一片光明。
嗯,就這么辦。
王吉到底替司馬相如找到了什么絕招呢?
其實,這個事大家窩里說說可以,說出去還真被人吐口水了。不瞞大家了,王吉和司馬相如共同奮斗的目標就是,搞定臨邛首富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傍上富家女,日子當然也不會倒霉到哪里去了。
能否搞定卓文君,這事倆人都極有把握。首先,卓文君剛死了老公,正在家里守寡;其次,聽說卓文君愛好藝術(shù),也算是個文藝女青年;再三,凡是文藝女青年,都喜歡儒雅的翩翩男子。司馬相如盡管口吃,但長得一表人才。
當然,對比了優(yōu)勢,也要講劣勢。司馬相如最麻煩的問題是,窮。別以為寡婦只要碰到帥哥就能撲上去。當初,陳平娶的老婆可是連連克死了五個老公的,陳平說要娶人家,人家還瞧不上他那個美男子呢。如果不是后來女方的爺爺主動出擊,認為陳平是個潛力股,說不定陳平還得打光棍呢。
再者,有一個殘酷而誘惑的現(xiàn)實擺在面前:卓王孫是以煉鐵發(fā)家的,是鋼鐵大王。他不但是臨邛首富,也是漢朝當時的首富。如果按正常渠道搞定卓家女兒,門都沒有。
要想成功,就得動動腦子,搞點邪門。
而王吉和司馬相如想到的唯一邪門就是,勾引卓文君!
真是一個邪得鬼都怕的想法!
司馬相如和王吉主意拍定,決定行動。在我看來,王吉就算不當官,肯定也餓不死他。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熟悉市場廣告學(xué)。
司馬相如這個落魄公子,如果用市場話語來評價的話,這是一個滯銷產(chǎn)品;用今天的股市行情術(shù)語來說的話,那是走低股票。話說回來,司馬相如產(chǎn)品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他的命運。所以,必須通過力學(xué)改變現(xiàn)狀,從而改變命運。
這個力學(xué),就是廣告學(xué)。
中國古代將政治和廣告學(xué)完美結(jié)合為一體的人,當數(shù)劉邦。劉邦造反之前,首先自吹是神龍之子;接著呂公吹他有貴人之相;最后呂雉又替他造頭頂祥云之說。劉邦之成功,成了中國廣告學(xué)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
王吉要做的是,利用廣告學(xué)的強大動力,為中國締造出第一顆人造文曲星。
事實上,他成功了。
自司馬相如之后,諸多川地文人將這一妙招活學(xué)活用,脫穎而出。最典型的是唐代的陳子昂和李白。此二人,初出江湖,名聲如風卷四海,學(xué)的就是司馬相如廣告?zhèn)鞑W(xué)。
這是閑話,暫且不表。
那時,為了打廣告,司馬相如對自己重做了一次包裝。此包裝定位,有兩大亮點。
首先,必須扮演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角色;
其次,必須裝成高深莫測的貴客。
要完成第二個目標,成本不大,只要裝腔作勢,少露面少說話,王吉再出去鼓吹鼓吹,效果即可出來。
要完成第一個設(shè)想,似乎必須找個贊助商,給司馬相如換套漂亮的衣服,換一個像樣的住所。所謂送佛送到西,這個贊助商,王吉只好自個兒包下了。他將司馬相如搬到了當時臨邛縣城的賓館(都亭)。然后以縣令之身份,天天前往探望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見過王吉幾次后,就對外宣稱,我身體不好,叫王縣令少來打攪我了。
此話一出,臨邛縣震動了。
那個時候,蜀地離長安城天高地遠,沒怎么見過高官。放眼望去,山里山外,臨邛令就是最大的官了。這么一個類似山大王的官來看你,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美事。司馬相如竟然要拒絕,看來,此人不是貴客,也是非同尋常之徒了。
廣告學(xué)的魅力就在于,它天天使勁地吹,就是看不到它的廬山真面目。這就好像我想看某部大片,廣告都吹了大半年了,就是遲遲不見公映。
于是,一個愛吹,一個愛等,觀眾的期望值就越高。此招,用兵法術(shù)語來說,就叫“欲擒故縱”。
司馬相如的舉動,立即引起了臨邛縣城富豪們的注意。
當時,臨邛因為盛行冶鐵,富人不少。但最富的只有兩個,一個姓卓,一個姓程。卓家號稱家僮八百,程家亦號稱家僮數(shù)百。此兩個當家的,碰頭商議:聽說臨邛來了個貴客,是王縣令的朋友。不如咱就盡地主之誼,設(shè)宴款待,也讓咱滿足一下好奇心?
卓、程兩家想妥了,立即動手。到設(shè)宴這天,為了烘托氣氛,卓、程兩個富豪請了數(shù)百個食客前來捧場。當然,作為主角之一的王吉是不能缺場的。王吉到場后,問卓、程兩家,司馬相如呢,人到了沒?
兩個地主說道:“人還沒到,不過應(yīng)該快了。我們已經(jīng)派人專程去請了。”
于是,大家都在等,等傳說中的貴客出現(xiàn)。不久,派出去請客的人回來了。他沮喪地告訴卓、程兩家:“司馬相如說他身體不舒服,就不來了。他叫我傳話兩個字,謝謝。”
偌大的宴場,不能只用謝謝兩字就能打發(fā)啊。貴客不至,縣令不想動筷子,這酒宴擺了還不如不擺呢。這下怎么辦呢,真是急死人了。
這時,王吉站起來說道:“都別急,讓我親自去請請吧。”
王吉說這話的時候,他們的計劃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兩人在賓館里互相推搡,表演一番。最后,司馬相如裝作勉強的樣子,前來捧場。
幾百個等一個,比王縣令的架子還大。當司馬相如來到宴席時,眾人只見他風度翩翩,氣宇不凡,都止不住地驚嘆不已。
王吉笑了。
接下來要演的戲,就順當多了。
大家喝到高興時,王吉突然提議,既然臨邛難得來一個貴客,那就請貴客給我們表演一個節(jié)目吧。聽說咱們的貴客很擅長彈琴,就讓他給大家來一曲吧。
眾人一聽,鼓掌如雷。司馬相如口吃,不能在關(guān)鍵時刻張嘴露餡。他的任務(wù)是一切聽王吉的指揮,當眾彈琴是他們設(shè)計的重要一環(huán)。因為此琴目的,不在于賓客,而在于大富豪的女兒卓文君。
丘比特之箭,就要射出了。
以鼓琴取悅異性,那是中國古老的把戲了。多少年來,無論貴人,或者俗人,一直都能吟出《詩經(jīng)》里第一首愛情詩來: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話說回來,不是所有會彈琴的人都能拿琴聲來吸引異姓。前提必須是,不能對牛彈琴。不過王吉已經(jīng)調(diào)查好了,卓文君愛琴,以琴挑之,絕不會錯。
聽琴的人熱情很高。此時,卓文君也正伏在大門上,以耳朵侍候。
司馬相如終于開始弄弦了。下面的故事就更老套了:
王吉派人去觀察卓文君聽琴的反應(yīng),回報的人說她聽得如癡如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緊跟著,司馬相如迅速行動,以重金賄賂卓文君的侍從,通書傳信表達對卓文君的愛戀。
于是,兩顆愛情衛(wèi)星成功接軌。
當晚,卓文君腦袋充血,收拾包袱,不顧一切地坐著司馬相如的馬車,私奔去了。
二、坎坷修得正果
話說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到成都,一進了家門,卓文君就傻了。
因為出現(xiàn)在卓文君眼前的,不是富貴高樓,而是破爛陋房。她以為他們一路奔波,進錯了家門。然而,司馬相如明確地告訴她,沒錯,這就他的家,也是他們現(xiàn)在的家。
家徒四壁,這就是你的家?卓文君又驚又呆,心堵得發(fā)慌。情郎這身穿著打扮,高貴儒雅,怎么看也不像個窮光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真懷疑自己不是碰上人販子了嗎?
司馬相如只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沒錯,我司馬相如就是人販子。我販得光明磊落,是你自己愿意跟我來的,我從來沒有逼過你。老實說吧,我也不想這樣。我曾經(jīng)富過,可打梁孝王抑郁而死后,我的金融危機就來了。如果你不嫌棄,就暫時忍忍吧。如果你后悔了,我不攔你。你怎么來的,我就怎么送你回去。
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事了。私奔,那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就算是收回來,整個臨邛也要將她當垃圾水倒進山里洗溝去了。
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卓文君就住下了。
一場琴會改變一個女人的命運,這實在不可思議,這都是廣告吹出來的禍啊。算了,還是將埋怨往肚子里吞吧。勒緊腰帶,準備挨過這漫長而清苦的日子。
于是,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開始數(shù)著手指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