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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暴雨與廢墟
他總在夢里回到那個雨夜。
搭檔的血混著雨水浸透作戰服,黏膩冰冷。
而此刻,他正坐在一間彌漫著消毒水和舊紙張氣味的辦公室里,對面是三個陌生人——一個正用手術刀削鉛筆的法醫,一個把薯片嚼得震天響的黑客,還有個把辭職報告拍在他面前的女警司。
“歡迎加入‘塵封密鑰’,”女警司的指尖敲著桌面上那把生銹的銅鑰匙,“專收別人破不了的案子,和...別人不要的警察。”
冰冷的雨水,帶著鐵銹和硝煙的味道,狠狠灌進林默的鼻腔。他緊貼著倉庫冰冷濕滑的金屬墻壁,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肋骨,像有鈍刀在里面攪。耳麥里搭檔陳濤的聲音斷斷續續,被密集的槍聲和暴雨砸在鐵皮頂棚的噪音撕得粉碎。
“…林默…十點鐘…火力點…壓制…”電流的滋滋聲像毒蛇的信子。
林默猛地探身,95式突擊步槍的槍托抵緊肩窩,槍口焰在滂沱雨幕中只來得及爆開幾團短暫的光暈。子彈呼嘯著射向對面二樓那個不斷噴吐火舌的窗口。他動作快得像一道撕裂雨夜的黑色閃電,精準、致命。目標窗口的火力驟然一滯。
“目標壓制!”他低吼,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收到!我繞后!”陳濤的聲音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勁頭。
林默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倉庫內部結構復雜,堆滿了廢棄的集裝箱和機器殘骸,陰影濃重得如同實質。他像幽靈般在障礙物間無聲穿行,雨水順著戰術頭盔的邊緣流下,模糊了護目鏡。目標就在前方轉角,那個持槍負隅頑抗的軍火販子頭目。只需要一個突入,任務就…
“轟——!!!”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臟停跳的巨響,伴隨著刺眼的白光和灼熱的氣浪,毫無征兆地從他預判的陳濤突入方向炸開!巨大的沖擊力將林默狠狠掀飛,后背重重撞在一個冰冷的金屬集裝箱上,眼前瞬間被炫目的白光和飛濺的泥水、碎片填滿。世界只剩下尖利的耳鳴和骨頭碎裂般的劇痛。
“陳濤——!!!”他嘶吼出聲,聲音在爆炸的余波里顯得微弱而絕望。
耳麥里一片死寂。只有電流的嘶嘶聲,無情地嘲笑著他。
他掙扎著抬頭,透過被泥水和血模糊的視野,看到爆炸點騰起的濃煙和火光。雨水澆在上面,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一個扭曲變形的金屬物件飛濺到他腳邊——是陳濤戰術背心上掛著的、那個他女兒送的卡通掛墜,此刻沾滿了泥濘和暗紅的污跡。
林默的瞳孔驟然縮緊。
“呃啊——!”
林默猛地從行軍床上彈坐起來,急促的喘息在狹小、昏暗的單人宿舍里回蕩,像破舊的風箱。冷汗浸透了背心,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慘白的光帶,映照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顫抖的雙手。
又是那個雨夜。那個該死的倉庫。那聲終結一切的爆炸。還有陳濤最后消失前那句“收到!我繞后!”。
每一次,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他抹了把臉,指尖觸到一片濕冷的汗。床頭柜上,空了的安眠藥瓶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冰冷的光。他閉上眼,努力將那個扭曲的卡通掛墜和火光中飛濺的碎片從腦海里驅逐出去,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硝煙和血腥混合的幻覺氣味。
幾小時后,林默站在市局刑偵大樓七樓一條安靜的走廊盡頭。他穿著嶄新的深色便裝,身形挺拔依舊,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只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驅不散的陰霾。他推開一扇沒有任何標識、油漆也有些剝落的木門。
一股混雜著消毒水、陳舊紙張灰塵、某種化學試劑殘留以及…濃郁油炸薯片味道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這味道沖得他下意識地蹙緊了眉頭。
門內景象比氣味更讓他錯愕。
這間辦公室不大,采光也不太好,幾縷陽光艱難地穿透蒙塵的窗戶。到處堆滿了半人高的牛皮紙檔案箱,搖搖欲墜,像一座座隨時會崩塌的小山。唯一的辦公桌被擠在角落,上面凌亂地堆著幾臺看起來型號老舊的電腦顯示器、幾本厚得能當磚頭的專業書籍,還有幾個塞滿煙蒂的一次性紙杯。
桌子后面,一個穿著整潔白大褂的年輕女人正全神貫注。她低著頭,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扎在腦后,露出線條清晰優美的下頜。她手里捏著的,不是筆,也不是手術器械,而是一把閃著寒光的解剖刀。刀尖正極其靈巧、穩定地削著一支2B鉛筆的木屑,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每一片都薄如蟬翼。
林默的視線掃過她專注的側臉,落在她白大褂胸口別著的、一個小小的銀色骷髏頭徽章上——法醫。他認出她,蘇曉,局里出了名的天才法醫,也是出了名的…刺頭。據說因為堅持己見,把頂頭上司的報告當眾批駁得體無完膚,被“流放”至此。
“咔嚓,咔嚓,咔嚓嚓…”
巨大的咀嚼聲打破了寂靜。辦公室另一頭,一個穿著皺巴巴格子襯衫、頂著一頭亂糟糟卷發的年輕男人,像只倉鼠一樣窩在兩張并排的舊椅子拼成的“臨時床鋪”上。他戴著巨大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緊緊盯著腿上筆記本電腦屏幕閃爍的復雜代碼流,雙手在鍵盤上飛舞,速度快得幾乎帶出殘影。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正以驚人的頻率,將大把大把金黃色的薯片塞進嘴里,發出節奏感極強的噪音。空了的薯片包裝袋被他隨意地踢到椅子底下,和幾個揉成一團的能量飲料罐作伴。
黑客,陳昊。林默腦子里跳出這個名字。一個技術超群但行事跳脫的家伙,曾因“炫技”差點捅出大簍子,被“招安”進體制。
林默的存在感似乎被這奇異的二人組徹底忽略了。他沉默地站在門口,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礁石。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薯片油脂和灰塵的味道,蘇曉手中解剖刀削鉛筆的細微聲響,陳昊鍵盤的敲擊和咀嚼聲,構成了一曲荒誕的背景音。
就在這份詭異的“和諧”幾乎凝固時,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帶進一陣走廊里流通的、稍微清新點的空氣。
一個穿著合體警服常服的女人走了進來,臂章上的警銜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也清晰可見。她約莫三十歲上下,身姿挺拔,步伐利落,眉眼間帶著一股干練和沉穩。她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她是秦薇,這個新成立的“特殊檔案與疑難案件調查組”——內部戲稱“塵封密鑰”——的組長。
秦薇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辦公室,在蘇曉的解剖刀和陳昊滿地的零食包裝袋上停頓了一瞬,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門口的林默身上。
“林默?”秦薇的聲音不高,但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林默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很小,像是不愿驚動什么。
“我是秦薇,負責這個組。”秦薇走到那張唯一還算整潔的辦公桌旁,將手里的檔案袋“啪”地一聲放在桌面上,動作干脆。“歡迎加入‘塵封密鑰’。”她的目光在林默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穿透他冷硬的外殼,看到里面殘留的驚濤駭浪。“專收別人破不了的案子,”她頓了頓,視線轉向蘇曉和陳昊,又轉回林默,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和…別人不要的警察。”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終于打破了辦公室內各自為政的平靜。
蘇曉削鉛筆的動作停下了。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但此刻寫滿冷淡的臉,目光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直直地投向林默,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她的視線尤其在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唇線上停留了片刻。
“林默?前特警隊王牌?”蘇曉的聲音和她手里的解剖刀一樣,清冽、直接,帶著點無機質的冷感,“聽說你最后那次任務搞砸了,搭檔沒了,自己也…廢了?”最后一個詞,她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根冰冷的針。
鍵盤的敲擊聲也戛然而止。陳昊從他那堆零食和代碼里抬起頭,眼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嘴里塞滿了薯片,鼓著腮幫子,看看蘇曉,又看看林默,一副“有好戲看了”的表情。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林默的尾椎骨竄上頭頂。蘇曉的話,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他最深的傷口上。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那雨夜的冰冷、爆炸的轟鳴、陳濤最后的聲音、扭曲的掛墜…無數碎片化的恐怖畫面再次在眼前閃回,帶著尖銳的嘯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抽搐,喉嚨里涌上鐵銹般的腥甜。他強行壓制住身體的顫抖,下頜線繃緊如巖石,迎向蘇曉審視的目光,眼神沉得像暴風雨前凝固的海面,壓抑著足以摧毀一切的暗涌。
“我的狀態,不勞費心。”林默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
秦薇敏銳地捕捉到了林默那一瞬間的僵硬和眼中掠過的痛楚。她立刻上前一步,擋在蘇曉和林默視線交鋒的中間地帶,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蘇曉!”
蘇曉撇了撇嘴,似乎覺得無趣,重新低下頭,繼續用解剖刀對付那支可憐的鉛筆,刀鋒在木頭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剛才的刻薄從未發生。
秦薇轉向林默,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公事公辦:“你的位置在那邊。”她指了指角落里一張堆滿了積灰的檔案箱、看起來像是臨時清理出來的小桌子。“先熟悉環境。任務馬上到。”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個牛皮紙檔案袋,手指靈活地解開纏繞的線繩,從里面抽出一份卷宗和幾張現場照片。
“哐當。”
一個不大的金屬物件隨著卷宗被秦薇抽出,掉落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瞬間,辦公室里所有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過去。
那是一把鑰匙。
黃銅質地,樣式古舊,表面布滿斑駁的深綠色銅銹和暗沉的污跡,仿佛在潮濕的泥土里埋藏了漫長的歲月。鑰匙柄的頂端,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可疑的、深褐色的印痕,像干涸了很久的血漬。它躺在秦薇面前略顯凌亂的桌面上,與周圍現代化的辦公用品格格不入,散發著一種沉甸甸的、來自過往的詭異氣息。
秦薇的目光也落在鑰匙上,眉頭微蹙,手指點了點它旁邊那幾張剛攤開的現場照片。
照片上,是一間裝修奢華的房間,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打在一幅巨大的、色彩濃烈的油畫上。油畫下方,昂貴的手工地毯上,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倒伏著。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一只扭曲的手向前伸出,五指死死地摳進地毯的絨毛里,仿佛在絕望地想要抓住什么。
而就在那攤開的、僵硬的手指前方不到一寸的地方,一小片被血跡微微浸染的地毯上,赫然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凹陷的印痕——形狀,與此刻躺在桌面上的這把生銹銅鑰匙的柄部,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