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遠站在青山村村口的石碑前，深吸一口氣。石碑上“青山村“三個字已經斑駁不清，就像這個偏遠山村在時代浪潮中逐漸被遺忘的命運。他拎著簡單的行李，白襯衫被汗水浸濕貼在背上，腳下的皮鞋沾滿了黃土。

“這不是程家那小子嗎？“一個扛著鋤頭的老農瞇起眼睛打量他，“聽說在省城讀大學，怎么回來了？“

程志遠露出微笑：“李叔，我回來當村醫。“

“村醫？“李老漢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你一個大學生，回來當赤腳醫生？你爹知道嗎？“

程志遠沒有回答，只是緊了緊肩上的醫藥箱帶子。他知道父親不會同意，所以先斬后奏，連省城第三人民醫院的錄用通知都推掉了。

村衛生所比程志遠記憶中的更加破敗。低矮的磚房，掉了漆的木門上貼著泛黃的防疫宣傳畫，窗玻璃碎了一塊，用報紙糊著。推開門，灰塵在陽光下飛舞，一張木桌上擺著幾瓶過期藥品和一本發黃的登記簿。

“有人嗎？“程志遠喊道。

里屋傳來窸窣聲，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挪出來。趙老醫生，村里唯一的“大夫“，其實只上過三個月衛生員培訓班。他瞇著昏花的眼睛：“誰啊？“

“趙爺爺，我是志遠，程家的志遠。縣衛生局派我來接替您。“

老醫生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顫抖的手抓住程志遠的手腕：“好...好啊...終于有人來了...我撐了三十年...撐不動了...“

程志遠鼻子一酸。他記得小時候發高燒，是趙爺爺半夜冒雨來給他打針。那時候覺得趙爺爺什么病都能治，現在才看清老人手上的老年斑和彎曲的指關節。

“您放心休息，這里交給我。“

收拾衛生所花了程志遠整整三天。他自費買了新玻璃，粉刷了墻壁，把縣里支援的基本醫療器械擺放整齊。村民們路過時都探頭張望，但沒人進來。他們用懷疑的目光打量這個“城里回來的大學生“，私下議論他肯定待不長。

第四天清晨，程志遠正在整理藥品，門被猛地推開。

“醫生！快！李家媳婦要生了，出...出血了！“一個滿臉汗水的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

程志遠抓起醫藥箱就往外跑。李家在五里外的山坳里，他跟著報信的年輕人一路狂奔。山路崎嶇，他的皮鞋很快開了口，索性脫掉鞋子光腳跑。

李家院子里圍滿了人，女人的慘叫從屋內傳出。程志遠沖進去，看到炕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孕婦，下身已經被血浸透。接生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羊水破了多久？“程志遠一邊檢查一邊問。

“三...三個時辰了，孩子一直不出來...“接生婆結結巴巴地說。

程志遠心里一沉。胎盤早剝，必須立即接生，否則母子都有生命危險。他迅速戴上手套：“準備熱水和干凈毛巾，再找幾個壯勞力，可能需要抬人去縣醫院。“

檢查確認是橫位難產，程志遠額頭滲出冷汗。他在醫學院實習時跟過幾臺剖腹產，但在這里，沒有手術室，沒有麻醉師，甚至連基本的消毒條件都欠缺。

“志遠哥...救救秀英...“孕婦的丈夫，他兒時玩伴鐵柱跪在炕邊，淚流滿面。

程志遠深吸一口氣：“鐵柱，信我嗎？“

鐵柱重重點頭。

“那大家都出去，留接生婆幫忙。鐵柱，燒更多熱水。“

程志遠開始實施胎位矯正。他的手輕柔而堅定地在孕婦腹部推按，一邊安撫痛苦的產婦：“秀英姐，跟著我的節奏呼吸...對，就是這樣...再堅持一下...“

兩小時后，一聲嬰兒啼哭劃破緊張的氣氛。程志遠滿手是血地托起新生兒，迅速清理呼吸道，拍打腳心。當嬰兒發出響亮的哭聲時，他雙腿一軟，差點跪倒。

“是個男孩！“接生婆喜極而泣。

程志遠卻不敢松懈，產婦仍在出血。他迅速縫合撕裂傷，注射縮宮素，直到出血停止，血壓穩定，才長舒一口氣。

走出屋子時，天已經黑了。院子里站滿了村民，看到他出來，鐵柱撲通跪下就要磕頭。程志遠連忙扶住他：“別這樣，快去看看秀英和孩子吧。“

村民們圍上來，有人遞來熱茶，有人拿來干凈衣服。李老漢，那個在村口遇見的老人，遞給他一雙布鞋：“穿上吧，程醫生。“

從“程家小子“到“程醫生“，一聲稱呼的改變，讓程志遠眼眶發熱。他接過布鞋，發現正好合腳。

“您怎么知道我的尺碼？“

李老漢笑了：“你爹說的。他嘴上罵你不爭氣，私下卻跟全村人炫耀他兒子是醫學院高材生。這鞋...是他讓我送來的。“

程志遠望向村東頭自己家的方向，燈光在夜色中溫暖而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