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污垢都沖刷干凈，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落地窗上，發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響。林深坐在畫室中央的畫架前，指尖捏著的炭筆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畫布上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是條蜿蜒曲折的巷子，盡頭隱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那是他昨晚噩夢的場景。

“又卡住了？”

身后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林深回頭，看見助理小陳端著杯熱可可站在門口，塑料拖鞋上還沾著外面帶進來的泥水。畫室的地板是他特意選的橡木材質，此刻被踩出一串深色的腳印，像幅抽象的畫。

“嗯。”林深應了一聲，放下炭筆揉了揉眉心。臺燈的光線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那是連續三天失眠的證明。

小陳把熱可可放在畫架旁的木桌上，視線掃過畫布：“還是那條巷子？我說林大畫家，你都畫半個月了，再畫下去怕是要魔怔了。”他是林深的大學學弟，畢業后就跟著他當助理，說話向來沒什么顧忌。

林深沒接話，只是端起熱可可抿了一口。甜膩的暖流滑過喉嚨，卻沒驅散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那條巷子總在他夢里出現，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兩側的墻壁爬滿墨綠色的藤蔓，空氣里飄著鐵銹和焚香混合的怪味。最讓他不安的是，每次夢到巷尾的陰影時，總能聽到一陣清晰的腳步聲，緩慢而沉重，像是在朝他走來。

“對了，”小陳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張折疊的宣傳單，“下周在美術館有個攝影展，主題是‘城市暗角’，我看跟你最近沉迷的調調挺像，要不要去看看？”

林深展開宣傳單，上面印著張黑白照片：狹窄的樓道里，一盞昏黃的燈泡懸在半空，光線剛好照亮墻角蜷縮的貓。照片右下角有個簽名，字跡潦草得像團亂麻，勉強能認出是“陳默”兩個字。

“陳默？”他皺了皺眉，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好像是個挺神秘的攝影師，”小陳湊過來看，“聽說他拍的都是城市里快被拆的老地方，從不接受采訪，也沒人見過他本人。”

林深的指尖在照片上的貓身上輕輕劃過。不知為何，那只貓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夢里巷子盡頭的陰影，帶著種警惕又孤獨的倔強。

“再說吧。”他把宣傳單折好塞進褲兜，重新拿起炭筆。

小陳識趣地沒再打擾，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畫室。落地窗上的雨痕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形成奇怪的圖案，林深盯著那些圖案看了會兒，突然覺得它們像極了某種符號——和他昨晚在夢里，墻壁藤蔓纏繞出的形狀一模一樣。

炭筆終于落在畫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林深的動作越來越快，手腕帶動著炭筆在畫布上游走，巷子里的藤蔓開始變得清晰，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出扭曲的光，而巷尾的陰影里，隱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林深放下筆，才發現掌心全是汗。他后退兩步打量著畫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個原本模糊的人影，不知何時變得清晰起來。那是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男人，背對著鏡頭站在陰影里，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輪廓像是臺相機。

“陳默……”林深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喉嚨有些發緊。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在褲兜里震動起來。他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本市。猶豫了幾秒，他按下了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有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像是老式收音機沒調好頻道。林深皺了皺眉，正要掛斷，卻聽到電流聲里夾雜著微弱的腳步聲——和他夢里聽到的一模一樣，緩慢而沉重。

“誰？”他提高了音量。

腳步聲停了。幾秒鐘后，一個低沉的男聲透過電流傳來，帶著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你畫了不該畫的東西。”

電話突然被掛斷，忙音尖銳地響起。林深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泛白，視線再次落在畫布上那個穿連帽衫的男人身上。對方的背影似乎動了一下，連帽衫的帽檐微微抬起，像是在透過畫布看他。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月亮從云層里鉆出來，慘白的光線透過落地窗照進畫室，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林深走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樓下的巷子里，停著輛黑色的摩托車，車座上放著個黑色的相機包。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畫室在七樓，電梯下行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當電梯門打開時，他幾乎是沖了出去，樓道里的聲控燈被他的腳步聲驚醒，一盞盞亮起又熄滅，像在為他引路。

沖出單元門的瞬間，林深看到巷口有個模糊的背影正跨上摩托車。那人穿著黑色的連帽衫，身形和畫布上的人影驚人地相似。

“站住！”林深大喊著追了上去。

摩托車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輪胎碾過積水的路面，濺起一串水花。林深眼睜睜看著它拐進前面的路口，消失在夜色里。他喘著粗氣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剛才太急，連鞋都沒換，光著腳踩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冰涼的觸感順著腳底蔓延上來。

巷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那輛摩托車留下的淡淡的汽油味。林深低頭看向自己的腳邊，不知何時，地上多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畫面上是他畫室的落地窗，窗內亮著燈，而玻璃上的雨痕剛好組成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和他畫布里藤蔓的形狀，和他夢里看到的符號，一模一樣。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字：“下周三，美術館頂樓。”

林深捏著照片的手指微微顫抖。他抬頭望向美術館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別處更暗，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云層后面蟄伏著。

回到畫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林深把那張照片放在畫架上，和小陳給的宣傳單并排放在一起。宣傳單上的攝影展，開幕時間正好是下周三。

他走到畫布前，看著那個穿連帽衫的男人背影，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個叫陳默的攝影師，和他反復夢到的巷子，和那個神秘的電話，一定有著某種聯系。而美術館頂樓，將會有他想要的答案。

窗外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云層照進來，落在畫布上的陰影處，像是給那個背影鍍上了一層金邊。林深拿起炭筆，在畫布角落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將那張寫著地址的照片折好，放進了貼身的口袋里。

他不知道下周三等待著他的是什么，但他能感覺到，從接到那個電話開始，有什么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那條反復出現在夢里的巷子，那個神秘的攝影師，還有那個詭異的符號，像一個個散落的拼圖，正在慢慢拼湊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林深給自己沖了杯黑咖啡，坐在窗邊看著逐漸蘇醒的城市。馬路上開始有了車輛，早點攤的炊煙在晨光中裊裊升起，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平靜。但他知道，平靜只是表象，在那些看不見的角落，在城市的暗格里，有故事正在發生，而他已經被卷入了其中。

口袋里的照片似乎在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他那個約定。林深喝了口咖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卻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下周三。

美術館頂樓。

他會去的。

無論是為了弄清反復出現的夢境，還是為了找到那個叫陳默的攝影師，他都必須去。因為他隱隱覺得，這個叫陳默的人，或許是唯一能看懂他畫里秘密的人。

陽光越來越亮，照亮了畫室里散落的畫稿，照亮了地板上未干的腳印，也照亮了畫布上那條通往未知的巷子。林深靠在窗邊，閉上眼睛，仿佛又聽到了那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夢境深處傳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他知道，這場由雨夜開始的相遇，才剛剛拉開序幕。而故事的另一端，正站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用鏡頭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