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BJ，天總是暗得很快。

下午五點半，斜陽斑駁地灑在機場T3航站樓的落地玻璃上，映出一排排模糊的人影。林淮坐在候機區(qū)最角落的座椅上，身旁拉桿箱的手把傾斜著，和他一樣，顯得無所適從。

耳機里反復循環(huán)著周云蓬的《九月》，吉他聲輕輕地敲在心口。那是江堰曾經(jīng)最喜歡的歌，她說，冬天的時候聽，有一種孤島感。

林淮沒有告訴江堰，他的機票改到了今天。

原本是后天的航班，那樣他們還能多吃兩頓飯，還能去一次五道口的那家老咖啡館——但他昨晚睡不著，凌晨四點忽然覺得，拖延分離只是更折磨。他點開郵件改了航班，然后刪掉和她共享的日程提醒。

不是不想告別，而是太怕告別。

他低頭看手機，微信置頂聯(lián)系人那個小紅點閃著，是江堰發(fā)的——

【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你是不是改機票了？】

【你真的要連一聲再見都不說嗎？】

【林淮。】

林淮合上手機，嘆了口氣。他太了解江堰了，她不是在責怪他，而是在逼自己不要再問更多，因為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答案。

他閉上眼，腦子里卻反復浮現(xiàn)出江堰那天晚上的表情。

“你會回來嗎？”她問的時候聲音很輕，那是在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晚上，她遞給他一封信，說是“以后想看的時候再看”。他沒敢拆。

那時候他們還沒吵架，只是越來越多的話說不出口。他不想讓她擔心自己的孤獨焦慮，她不想成為他前路的負擔。他們彼此都在“為對方好”，卻一點點推遠了彼此。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通電話。

江堰。

林淮猶豫了一秒，還是接了。

“你真的改了機票。”她開口，語氣平靜。

“嗯。”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比較省事？”

他沉默半晌，說：“不是。我只是覺得……我做不到站在你面前和你說再見。”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江堰像是在壓抑什么情緒。

“我本來今天準備給你做飯的。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我連肉都提前一天腌好了。”

“對不起。”林淮低聲說。

“你不用對不起。”她聲音忽然一頓，“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也可以不告而別。但我只問你一件事——”

“你會回來嗎？”

這句話，她已經(jīng)問了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地鐵站出口，他陪她等最后一班車。夜風很冷，她裹著圍巾，眼神里全是他。

第二次，是在他即將離開這個國家的前一刻。

林淮握著手機，喉嚨干澀，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知道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也沒有安全答案。說“會”，是承諾，說“不確定”，就是懦弱。

他不想騙她，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抵抗那座城市的巨流和誘惑。他唯一確定的是，他此刻很想她。

“江堰……”他終于開口。

“嗯？”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回來，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你看，”她笑了一下，帶著點哭腔，“你就是這種人。什么都不肯說死，但又特別會說那些能讓我繼續(xù)等下去的話。”

“林淮，我也說一句不死的話——”

“你若不歸，江水長東。”

說完，她掛了電話。

林淮盯著黑下來的屏幕，心臟一陣陣抽緊。他突然很想知道那封信里寫了什么。他從背包里把信抽出來，小心翼翼地撕開，紙張有些柔軟，是她一貫用的那種奶油色信紙。

字是她的筆跡，帶著些許洇開的墨痕。

林淮：我不想讓你背著我飛走，也不想在你的征途上成為誰的回憶。我只是想，在你累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一個曾經(jīng)與你走過許多個夜晚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們的結(jié)局是什么。可能是你歸來，我們重逢；也可能是你不歸，我走遠。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去看一看更廣闊的世界，那是你該去的地方。

如果你在那里過得很好，我會恨你一點點。可我更怕你在那里過得不好，那樣我會更恨自己。

所以，請你一定要好好的。

——江堰】

林淮看完，沒忍住，眼眶紅了。

他知道，江堰一直都是那種，明明很怕疼，卻愿意親手把自己推入火海的人。她越愛一個人，越舍得離開。她以為這樣是成全。

而他，卻又是那種，越在乎的人越說不出深情話。越想要留下，就越裝作無所謂。

廣播里響起登機通知。他抬頭，看著前方安檢口緩緩張開的閘門，像極了命運的大門。他知道，只要邁進去，他和江堰之間，就真的開始了倒計時。

他緩緩站起身，把信折好收進內(nèi)袋，拉起行李箱，朝登機口走去。

那封信，他沒再回。他也沒回電話。他只是，在臨走前的一刻，給她發(fā)了一條微信——

【我會努力回來。】

然后他把頭像換成了藍色紐約天際線。

飛機起飛那一刻，BJ的天徹底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