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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焚夢爐的晝夜輪轉(zhuǎn)
在近未來那個被“消耗型閱讀”主宰的社會,祝隱在焚夢爐的崗位上,迎來又一個二十四小時的輪回。焚夢爐猶如一頭鋼鐵巨獸,永不停歇地吞噬著那些被時代遺棄的“小說尸體”,橘紅色的火焰舔舐著紙張,將文字化為灰燼,也吞噬著無數(shù)可能曾輝煌過的故事。它的外殼由暗灰色的鈦合金鑄造,表面布滿劃痕與灼痕,像一道道舊傷疤,在晨光里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爐體每隔三十秒便發(fā)出一記沉悶的“咚——”,仿佛巨獸的心跳,提醒著所有靠近它的人:這里,是文字的終點。
清晨五點,城市尚未蘇醒,焚夢爐的值班室卻已亮起第一盞燈。祝隱推開鐵門,一股混合著機油與紙灰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胸口的工牌——“回收員·祝隱·編號A-07”,金屬邊緣已被磨得發(fā)亮。老李早已蹲在爐口,用一把小鏟子清理昨夜殘留的灰燼。他背有些駝,灰白的頭發(fā)在晨光里像一蓬被風吹散的枯草。
“早啊,老李。”祝隱把保溫杯放在工具箱上,蒸汽在冷氣里凝成白霧。
老李沒抬頭,只是“嗯”了一聲,鏟子刮擦金屬的聲音格外清脆。祝隱知道,老李又在想他那些從未發(fā)表的手稿了——據(jù)說塞滿整整兩個紙箱,藏在宿舍床底最深處。老李年輕時,文學夢如同一團熾熱的火焰在心中燃燒。他出身平凡,卻對文學有著異于常人的熱愛,大學文學專業(yè)的時光是他最珍視的回憶。那時的他,滿心期待著能在文學領(lǐng)域嶄露頭角,用文字編織出震撼人心的世界。然而,畢業(yè)后,現(xiàn)實的浪潮無情地將他的夢想拍碎。社會的閱讀風向急劇轉(zhuǎn)變,人們不再愿意花時間品味一部精心雕琢的小說,而是追求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獲取大量信息。老李的作品如同被遺落的珍寶,無人問津。一次次投稿失敗,讓他的熱情逐漸冷卻,最終來到焚夢爐,成為一名回收員,每天看著與他夢想相似的小說被投入火焰,心中滿是無奈與悲涼。此刻,他鏟灰的動作忽然頓住——灰燼里露出一角淡藍色的封面,像一片被凍僵的蝴蝶翅膀。老李用指尖拈起它,那是一本舊版的《巴黎隱士》,扉頁上有鋼筆寫的贈言:“給未來的詩人——你永遠的朋友,1987.4.12”。墨跡已被高溫熏得發(fā)褐,但字跡仍倔強地清晰著。
“又是它。”老李喃喃道。上個月,同樣的書被燒了三次。祝隱看見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咽下一塊冰。
七點整,阿強騎著一輛吱呀作響的電動車沖進院子。他今天穿了件嶄新的橙色工裝,后背印著“焚夢爐·效率至上”的標語。阿強是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小伙,來焚夢爐工作純粹是為了生計。他出生在經(jīng)濟并不寬裕的家庭,早早輟學后便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在他眼中,焚夢爐的工作雖枯燥,但能提供穩(wěn)定的收入。他對那些即將被銷毀的小說毫無感情,在他看來,它們不過是一些即將被處理的物品罷了。
“早啊,兄弟們!”阿強把頭盔往桌上一扔,發(fā)出“咣”的一聲。他掏出一包皺巴巴的餅干,掰了一半遞給祝隱,“我媽做的,加了核桃。”餅干碎屑沾在他嘴角,像細小的雪粒。
隨著日頭漸高,焚夢爐的溫度也越來越高,轟鳴聲震耳欲聾。祝隱與工友們有條不紊地將回收來的小說搬運至爐前。今天送來的是B-17區(qū)的“滯銷庫存”,三十個塑料箱,每個箱子上貼著紅色標簽“已過期·立即銷毀”。阿強哼著抖音神曲,把箱子一個個摞上手推車,動作麻利得像在搬運空礦泉水瓶。老李卻堅持要檢查每一本書的版權(quán)頁——這是他的“儀式”。
“看這本,《星塵下的告白》,印了五千冊,庫存還有四千九百八十。”老李的聲音混在機械噪音里,像被砂紙磨過,“作者才二十二歲。”
祝隱瞥見那本小說的封面:一個穿白裙的女孩站在麥田里,頭頂是璀璨的銀河。他忽然想起自己女兒去年畫的畫——同樣的白裙,同樣的星空。畫現(xiàn)在貼在宿舍墻上,邊緣已經(jīng)卷翹。
中午的休息鈴響得突兀。工人們蹲在陰涼處啃冷掉的包子,焚夢爐的轟鳴聲暫時降低,像巨獸在午睡。阿強用手機刷短視頻,外放的聲音里,一個主播正夸張地喊著“家人們,三二一上鏈接!”老李則掏出他的“寶物”——一個生銹的鐵皮餅干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張泛黃的書簽。祝隱看見最上面一張寫著:“文學是靈魂的防腐劑——馬爾克斯”。
“我閨女昨天問我,‘爸爸,為什么你們要把書燒掉?’”阿強突然說,嘴里還嚼著韭菜,“我說,‘因為沒人看它們了。’她居然哭了,說我‘謀殺故事’。”他笑起來,眼角卻擠出細紋。
下午的焚夢量陡增。一輛冷鏈貨車運來整整兩噸“沉浸式體驗小說”——那些需要配合VR頭盔閱讀的塑料書頁,如今因技術(shù)迭代被淘汰。塑料燃燒時發(fā)出刺鼻的黑煙,火焰變成詭異的藍綠色。阿強被熏得直咳嗽,老李卻盯著火光看呆了:在扭曲的熱浪里,那些文字仿佛活了過來,掙扎著要逃離爐膛。
“像不像……像不像我們當年在文學社,燒掉退稿信的時候?”老李對祝隱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黃昏時分,晚霞如血般染紅了天空,焚夢爐在余暉下顯得更加龐大而神秘。此時,阿珍和阿明前來接班。阿珍曾是個癡迷文學的女子,她成長于一個充滿書香氣息的家庭,父母皆是大學教授,深厚的文學氛圍熏陶著她。她自幼便沉浸在世界名著的海洋里,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像伍爾夫那樣偉大的作家,用文字勾勒出細膩的內(nèi)心世界。然而,生活的重壓讓她不得不放棄夢想,來到焚夢爐工作。此刻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領(lǐng)口別著一枚小小的勃朗特姐妹胸針——那是她母親去年送的生日禮物。每當夜幕降臨,看著那些被投入火焰的小說,她的心就如被撕裂一般,仿佛看到自己的文學夢在烈火中化為烏有。
阿明則像陣旋風似的沖進值班室,手里高舉著兩個塑料袋:“我媽包的粽子!豆沙和蛋黃肉!”他性格開朗,總能在枯燥的工作中找到樂趣。他雖對文學了解不多,但卻喜歡聽工友們講述小說中的故事。阿明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沒有接受過太多文學教育,但他對生活充滿熱情。在焚夢爐工作的日子里,他從那些即將消逝的小說中感受到了不同的世界與人生。休息時,他總會纏著工友,讓他們講述小說情節(jié),然后在腦海中盡情想象那些畫面,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些奇妙的故事之中。
交接班時,阿珍的指尖在焚夢爐的鋼板上輕輕劃過,像在撫摸某種古老生物的鱗片。她忽然注意到爐體側(cè)面有一道新添的劃痕——像是被利器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組成一個單詞:“remember”。祝隱看見她瞳孔猛地收縮。
“可能是哪個孩子惡作劇。”祝隱說,卻想起上周有個穿校服的女孩在圍欄外徘徊,懷里抱著一本《追憶似水年華》。
夜晚,焚夢爐的火焰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阿珍和阿明在爐前忙碌著,祝隱則在一旁整理回收記錄。爐光照亮他手邊的表格:今日銷毀總量——3.7噸,其中“青春疼痛文學”占42%,“末日生存指南”占29%,還有一欄用紅筆標注著“異常項:0.01噸紙張未完全燃燒,殘留墨跡形成圖案”。祝隱想起那0.01噸里,有一張紙在火焰中卷曲成一只鳥的形狀,灰燼散落時,竟依稀排成了詩句:“我們曾如此期待外界的認可,到最后才知道——”后面的字被風吹散了。
阿明突然在爐口大喊:“快來看!”火焰深處,一本精裝書的銅版封面竟奇跡般保持著完整,在火舌舔舐下泛著暗金色的光。阿珍戴上耐熱手套,用長鉗將它夾出來——是一本《小王子》,封面燙金的星星仍在閃爍。書頁邊緣焦黑,但中間夾著的一片四葉草標本卻翠綠如新。
“像不像……像不像爐子在還我們禮物?”阿明的聲音在顫抖。
凌晨兩點,焚夢爐進入“低耗模式”,火焰轉(zhuǎn)為溫柔的橘黃。祝隱獨自坐在控制室里,監(jiān)控屏的藍光映著他疲憊的臉。他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里面是他偷偷藏起來的小說殘頁,總共十七張,來自不同的書。最上面一張是《百年孤獨》的結(jié)尾:“注定經(jīng)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xiàn)。”墨跡在火焰的高溫下微微凸起,像盲文。
窗外,一只飛蛾撲向焚夢爐的觀察窗,翅膀在玻璃上撞出細碎的聲響。祝隱忽然想起老李下午說的話:“有時候我覺得,這些爐子不是在銷毀小說……是在銷毀我們做夢的能力。”
控制臺的計時器跳到“03:00”,焚夢爐深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仿佛巨獸打了個盹。祝隱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監(jiān)控死角,那片被阿珍救出的《小王子》書頁,正悄悄滲出淡藍色的熒光,像一泓即將蘇醒的湖水。而爐體側(cè)面的劃痕“remember”,此刻正隨著溫度變化微微發(fā)紅,像一道未愈的傷口。
在這個看似平凡的夜晚,焚夢爐繼續(xù)著它的使命,而祝隱卻不知道,一場奇異的冒險即將在他身上展開——那將始于一個從灰燼中站起來的、墨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