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睡之前
出租屋里,舊書墻在燈泡余光下泛著昏黃。祝隱把藍書攤在桌中央,旁邊擺著放大鏡、鋼筆、一小撮從焚夢爐偷偷帶回的灰白鹽末——那是他準備“復寫第0章”的全部家當。
倒計時還剩 66小時 00分。
困意像漲潮,一點點漫過腳踝。祝隱本想只閉眼十分鐘,卻一頭栽進了更深的黑。
燈泡最后的“滋啦”一聲,像誰撕掉了一頁日歷。
二、裂縫的邀請
黑暗最初是溫馴的,像一張未寫字的紙。隨后,一道細若發(fā)絲的光痕自天穹垂落,邊緣呈鋸齒狀,滲出幽藍。
祝隱聽見自己的心跳被放大成鼓點,牽引著他向裂縫走去。
沒等他抬手試探,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整個人卷了進去——沒有失重、沒有翻滾,只有被文字擠壓的窒息感。仿佛億萬未完成的句子同時灌進他的血管,把肺葉撐成薄薄的兩頁紙。
三、打字機前的“未來自己”
黑暗散去,祝隱站在一片柔軟的白地。
天空是深紫的,像被稀釋的靛青墨水;地面踩上去有棉花糖般的回彈,卻發(fā)出紙張折疊的“沙沙”聲。
二十米外,一臺老式打字機“噠噠”作響。敲擊者是個老人——佝僂的背、花白的發(fā),側(cè)臉輪廓與祝隱如同鏡像,只是被歲月狠狠揉皺。
每敲一次“退格”,老人就刪掉一個字。字被刪去的地方,空間像被橡皮擦抹過,泛起漣漪,隨即塌陷成黑洞。
祝隱走近,老人抬頭。那雙眼睛像兩口枯井,卻倒映著倒計時鮮紅的數(shù)字:
“65:59:47”
“孩子,你不該來,但既然來了——”
老人的聲音像兩張砂紙互相摩擦。
“聽好,鯨骨航道不是航線,是‘被刪除的敘事’的墳場。你要在倒計時結(jié)束前,把第0章寫回世界,否則——”
話未完,黑洞里突然伸出一只布滿鱗甲的手,一把抓住老人的肩膀。老人卻紋絲不動,只抬手把一支鋼筆塞進祝隱掌心。
鋼筆冰涼,筆帽刻著一行小字:
“以墨為血,以血為鹽。”
“快走!”老人猛地一推。
四、夢魘獸的圍獵
空間劇烈搖晃。裂縫里涌出夢魘般的生物:
——八足巨蛛,腹部是一張被撕碎的《哈姆雷特》扉頁;
——生翼惡狼,翅膀由《追憶似水年華》的長句編織;
——無臉水手,手持纜繩,繩結(jié)是無數(shù)個“刪節(jié)號”。
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祝隱。
老人用身體擋住第一波攻擊,紙屑與血雨齊飛。祝隱跌進更深的黑暗,耳邊回蕩夢魘獸的嘶吼與倒計時的滴答。
墜落中,他看見老人被拖入黑洞,最后的口型是:
“寫下去——”
五、驚醒與現(xiàn)實的錯位
祝隱猛地坐起,燈泡刺得他瞇眼。
手心冰涼——那支鋼筆真的在,筆尖還沾著一點未干的墨,像剛從夢里帶出的夜色。
窗外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他沖到窗前,瞳孔驟然收縮——城市上空,一只巨大的鯨魚正緩緩降落。鯨背之上,密密麻麻插著兩百根桅桿,桅桿上的帆寫滿小說標題:
《哈姆雷特》《老人與海》《百年孤獨》……
以及陌生名字:《失落星辰的挽歌》《折紙冥府》《焚夢者備忘錄》。
鯨魚落地的瞬間,柏油路像水面一樣蕩開漣漪,卻沒有撞擊聲。人群圍攏,手機閃光燈連成星河,卻照不到鯨背——光線在桅桿間被吞沒,仿佛那里存在另一個維度。
六、登鯨
一條粗糲的繩索垂落,末端系著銅鈴。鈴自鳴三下,無人推動。
祝隱擠過人群,抓住繩索。掌心鋼筆微微發(fā)熱,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攀爬途中,帆布上的標題隨風鼓動,發(fā)出不同聲音:
《哈姆雷特》的帆響起丹麥城堡號角;
《老人與海》的帆傳來浪擊船舷的悶響;
《折紙冥府》的帆滲出紙灰,像一場黑色雪。
每經(jīng)過一面帆,鋼筆便在空中自動寫下一個單詞:
salt
anchor
zero
單詞落入帆布,立刻被標題吸收,字體微微發(fā)亮。
祝隱數(shù)著單詞,也數(shù)著心跳,仿佛一次心跳就是一次刪節(jié),一次刪節(jié)就是一次重生。
七、鯨背地圖
登上鯨背,腳下并非皮肉,而是一幅巨大的“立體海圖”。
紋路是鯨的血管,卻像等高線般起伏;血管交匯處嵌著透明水晶,內(nèi)部流轉(zhuǎn)淡金色光點——“被刪改的時間”。
祝隱蹲身,手掌覆蓋水晶。心跳與光點同步,海圖隨之變化:
一條由血管組成的航道,從鯨尾延伸到城市地下,最終指向焚夢爐的煙囪。
航道旁,浮現(xiàn)手寫注解:
“鯨骨航道:用被遺忘的敘事鋪成的逃生之路。第0章完成日,航道閉合。”
祝隱用鋼筆在空白處補上一行:
“守門人祝隱,到此一游。”
墨跡未干,便被水晶吸收,化作新的光點。
八、虛影水手的警告
祝隱正欲沿航道前行,一個半透明的水手擋在面前。
他身著十九世紀航海服,衣領別生銹鑰匙形徽章。
“外來者,航道不是觀光路線。”
聲音像潮汐拍岸。
祝隱舉起鋼筆:“我已被夢里的老人選中。”
水手凝視鋼筆,身影波動,似在讀取權限。
片刻后,他側(cè)身讓開,留下最后一句話:
“記住,航道盡頭不是終點,而是‘被刪除的序章’的起點。”
水手化作墨香之霧,霧中倒計時再次浮現(xiàn):
“64:59:59”
比夢里少了一小時。
祝隱握緊鋼筆,朝鯨背深處走去。
鯨背之下,城市霓虹閃爍;鯨背之上,兩百面帆同時轉(zhuǎn)向,為他讓出一條幽深的航道。
他知道,下一次心跳,下一次刪節(jié),下一次書寫,都將決定世界是否仍保留“被緩慢閱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