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江城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黏膩的濕氣糊在人臉上，讓人喘不過氣。

陳默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蹲在自家那棟老舊的二層小樓前，煩躁地扒拉著雞窩似的頭發(fā)。這棟青瓦灰墻的老宅子，在周圍一片嶄新的小洋樓映襯下，顯得格格不入，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手機屏幕上，紅色的催債短信格外刺眼，像一道催命符。

“陳先生，您尾號xxxx的貸款已逾期三天，請盡快處理，否則我們將采取法律手段……”

“你們要是只采用法律手段，那就好了。”陳默低聲咒罵了一句，把手機塞回口袋。他太清楚那些所謂的“第三方公司”的手段了，法律只是他們最后的遮羞布。

一個月前，他還是個坐在CBD寫字樓里，人模狗樣的“陳總監(jiān)”。每天咖啡續(xù)命，指點江山，以為自己即將踏上人生巔峰。結(jié)果一場突如其來的行業(yè)寒冬，像一場無聲的海嘯，瞬間就將他拍回了原形。公司倒閉，他不僅失了業(yè)，還背上了當(dāng)初為創(chuàng)業(yè)抵押貸款的幾十萬債務(wù)。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三天前，一個陌生的座機號打來電話，是他老家青石鎮(zhèn)的村長。

“小默啊，你快回來一趟吧。”村長的聲音透著一股子疲憊和古怪，背景音里還有些嘈雜的風(fēng)聲，“你爺爺……沒了。”

陳默當(dāng)時就懵了。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

他爺爺陳青山，一個守著祖?zhèn)骷堅佭^活的孤僻老頭，脾氣又臭又硬，但身體硬朗得能一拳打死牛。怎么說沒就沒了？

“怎么沒的？出意外了？”他急忙追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才傳來一句讓陳默汗毛倒豎的話：“不知道。人就是……憑空消失了。我們在他常去的后山找到了他的柴刀和煙斗，但找不到人。村里老人說，這是被山里的‘東西’給請走了……我們按老規(guī)矩，給你爺爺辦了場‘無尸的葬禮’。”

無尸的葬禮。

這五個字像一把冰錐子，扎得陳默心頭發(fā)冷。他雖然從小在城里長大，但也聽過老家的說法，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用生辰八字和穿過的衣服立一個衣冠冢，就算入土為安。可“無尸的葬禮”這說法，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

他從小就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只覺得是窮鄉(xiāng)僻壤的愚昧。但此刻，這股子愚昧卻順著電話線爬了過來，帶著一股子陰森森的涼氣，讓他手臂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回來的目的很簡單，也很現(xiàn)實——錢。

爺爺無兒無女，父親早逝，就他這么一個孫子。老頭子做了大半輩子紙扎生意，就算不富裕，這棟老宅，加上他可能藏在哪個犄角旮旯的積蓄，總能讓他應(yīng)應(yīng)急，不至于被那些催債的逼上天臺。

“吱呀——”

身后的那扇漆黑木門被風(fēng)吹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門上掛著的一對褪了色的紙扎童男童女，隨著門板輕輕晃悠起來。它們的臉?biāo)⒌脩K白，臉頰上兩坨不自然的腮紅，像是凝固的血，一雙墨點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默，嘴角咧著詭異的微笑。

這便是他家的祖?zhèn)鳟a(chǎn)業(yè)——“陳氏紙藝”。一個聽起來文雅，實際上就是給死人扎紙人紙馬的鋪子。

陳默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進了這間彌漫著陳腐紙張和墨水味道的老屋。

屋子里的陳設(shè)幾十年沒變過，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讓從窗欞透進來的陽光都變得有形有狀。堂屋正中掛著一幅黑白遺像，是陳默從未見過的奶奶，照片上的女人面容清秀，眼神卻透著一股化不開的憂郁。

遺像下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個新立的牌位，上面用墨筆寫著——“先考陳青山之位”。

牌位前，香爐里的三炷香已經(jīng)燃盡，只剩下三截灰白色的香灰，像是三根細長的骨頭，筆直地立著，在靜止的空氣中，遲遲沒有倒下。

村里老人說，這叫“香燒得直，死者有執(zhí)”。意思是死的人有心事未了，不肯走。

陳默撇了撇嘴，沒當(dāng)回事，只當(dāng)是今天沒風(fēng)。他開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尋找爺爺可能藏起來的存折或現(xiàn)金。

柜子、床底、夾層……他把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除了一些積了灰的黃紙、竹篾和幾本封面都磨爛了的賬本，連一張紅票子都沒找到。

“干了大半輩子，錢哪去了？”

陳默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氣得直喘粗氣。這椅子有些年頭了，坐上去還會發(fā)出“嘎吱”的呻吟。難道真要被那幫催債的逼上絕路？

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八仙桌的抽屜上。那是個老舊的暗格抽屜，他小時候經(jīng)常在里面找糖吃，每次都會被爺爺用煙斗桿敲手。

他拉開抽屜，里面沒有糖，只有一個用紅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東西，靜靜地躺在抽屜底部。

解開紅布，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沒有封面的線裝古書，和三枚看起來黑不溜秋的古銅錢。

書頁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仿佛一碰就會碎掉。陳默隨手翻了翻，書里全是些看不懂的圖樣，畫著各種紙人紙馬，甚至還有青面獠牙的鬼差，畫工精美，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搞得還挺玄乎。”陳默嗤笑一聲，覺得這不過是爺爺用來糊弄客人的“產(chǎn)品目錄”。

他把書和銅錢隨手扔在桌上，準(zhǔn)備去廚房找點吃的，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了。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異變陡生！

桌上的三枚銅錢，竟自己“嗡”的一聲輕顫，像是受到了某種感應(yīng)。緊接著，那本古書“嘩啦”一下，無風(fēng)自動地翻開了一頁！

陳默猛地回頭，心臟驟然一縮。

他死死地盯著那本書，只見書頁上原本空白的地方，一行行殷紅如血的小字，像是從紙張深處滲透出來一樣，憑空浮現(xiàn)：

【卦象：大兇】

【卦辭：青絲懸梁，怨起無常。七日索命，血光之殃。】

陳默的瞳孔瞬間放大，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雖然看不懂什么卦象，但這十六個字帶來的不祥之感，卻讓他心驚肉跳。

青絲懸梁……索命……

他立刻想起了今天下午回村時，路過鄰村聽到的閑言碎語。

“聽說了嗎？王屠夫家出事了！”

“他家婆娘不是上個月吊死了嗎？”

“是王屠夫！今天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吊死在了當(dāng)初他婆娘上吊的那根房梁上！死狀一模一樣！”

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鄉(xiāng)野怪談，可現(xiàn)在……

陳默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僵硬地抬起頭，看向自家那根同樣漆黑粗壯的房梁。房梁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條蟄伏的巨蟒，上面還掛著幾片陳年的蜘蛛網(wǎng)。

房梁之上，空空如也。

他松了口氣，暗罵自己疑神疑鬼。“我去，肯定是最近壓力太大，出現(xiàn)幻覺了。”

他定了定神，準(zhǔn)備把這本邪門的破書和銅錢一起燒了，免得再自己嚇自己。

可當(dāng)他的視線再次落回桌面時，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僵在了原地。

只見那本書的下面，原本被書本壓住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小灘水漬。

水漬的形狀……是一個小小的，光著腳的腳印。

而這個濕漉漉的腳印，正一路從桌角延伸到地面，朝著他的方向，一步，一步……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后。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隨著若有若無的女人抽泣聲，在他耳邊幽幽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