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陳默將老宅的門窗全部用墨斗線彈過的黃紙符封死,隔絕了內外一切氣息。
工作間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燈光下,他的臉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陰影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瘋魔般的偏執。
他要做的,是《百詭秘錄》中記載的最具殺伐之氣的斗戰傀儡——【鎮山神將】。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扎紙手藝,這更像是一場與陰陽、與自身極限豪賭的瘋狂儀式。
第一步,立骨。
陳默深吸一口氣,將那塊從房梁上撬下的百年雷擊木,用一把小銼刀一點點地磨成細粉。整個過程耗費了他近兩個小時,指尖都磨破了,才得到一小撮帶著淡淡焦香的深褐色粉末。
他將粉末倒入古硯,混入那塊百年墨錠,以無根水(即從天而降的雨水)研磨。隨著他的動作,一縷縷微弱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電芒在墨汁中閃爍,發出“噼啪”的輕響。
墨成。
他屏住呼吸,提起一支嶄新的狼毫筆,飽蘸雷擊木墨,開始在地上鋪開的巨大草紙上,繪制神將的“骨架”。
這并非畫畫,而是書寫符箓。每一筆,都對應著人體的骨骼經絡;每一劃,都暗合著天地間的某種規律。他的筆尖時而迅疾如風,時而沉穩如山。每落下一筆,他都能感覺到體內的陽氣被絲絲縷縷地抽走,匯入筆尖,再通過墨汁烙印在紙上。
當最后一筆完成,一具與真人等高、結構復雜無比的“雷紋骨架”躍然紙上。那墨跡仿佛是活的,在燈光下隱隱流動,散發著一股至陽至剛的凜然之氣。
僅僅是立骨,陳默就已是滿頭大汗,臉色蒼白。
“我靠……這玩意兒比高考畫立體幾何還他媽累。”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灌了一大口涼水,稍作喘息,便立刻進行第二步。
塑臟。
他取出五種糧食:象征生命力的稻米,辟邪的糯米,飽滿的麥粒,堅硬的黍米,以及能通神靈的黑豆。他按照《百詭秘錄》中記載的古法,將五谷炒制、碾碎,混合成“五谷之精”,然后用黃紙分包成五份,分別對應心、肝、脾、肺、腎。
他將這五個“臟器”紙包,按照特定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安放在“雷紋骨架”的相應位置上。
當最后一個紙包落下,平鋪的骨架圖上,那五個點仿佛擁有了心跳,一明一暗地閃爍起微弱的光芒,與骨架上的雷紋交相輝映,形成了一個微妙的能量循環。
房間里的空氣開始變得滯重,仿佛有什么龐大的東西,正在從無到有,慢慢凝聚成形。
陳默沒有停歇,他知道,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
第三步,披甲。
這是最繁瑣,也是最耗費體力的一步。他拿出了那七七四十九張用黑狗血浸泡過的特制黃紙。
這種紙張已經完全失去了紙的柔軟,變得像鞣制過的牛皮一樣堅韌,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和朱砂混合的氣味。
他先用堅韌的竹篾,按照“雷紋骨架”的輪廓,扎出神將的立體形態。這是一個高達兩米的威武人形,身形魁梧,氣勢非凡。
然后,他開始將那些“血甲紙”一張張地裁剪、軟化、粘貼到竹篾骨架上。這個過程,考驗的不僅是手藝,更是耐心和體力。每一張紙都必須與骨架完美貼合,不能留下一絲縫隙。
一張,兩張,十張……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工作間里只有“刷刷”的裁剪聲和陳默粗重的呼吸聲。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又被體溫烘干,結出了一層白色的鹽霜。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動作卻越來越快,越來越熟練,仿佛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扎一個紙人,而是在為一尊真正的天神,鍛造祂的戰甲。
當第四十九張“血甲紙”完美地覆蓋在神將的胸前,形成最后一塊護心鏡時——
“嗡!”
整尊紙人猛地一顫,發出一聲沉悶如古鐘般的轟鳴!
一股磅礴、厚重、充滿了無盡殺伐之意的氣息,從神將身上轟然爆發,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那氣息是如此的剛猛霸道,吹得墻上貼著的符紙獵獵作響,連那盞白熾燈的燈絲都閃爍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陳默被這股氣浪沖得連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駭然地抬頭望去。
只見眼前的這尊“鎮山神將”,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它靜靜地矗立在那里,高達兩米的身軀充滿了壓迫感。身上那暗紅色的“血甲”,在燈光下泛著金屬般冰冷的光澤,甲胄上用金粉勾勒出的鎮魔符文,仿佛在緩緩呼吸,明暗不定。
它頭戴獸面吞天盔,怒目圓睜,嘴角緊抿,不怒自威。一手虛握,仿佛隨時能召喚開山巨斧;一手托著一方寶印,上面刻著兩個古樸的篆字——“敕令”!
它不再是一件死物。
它有了一種“勢”,一種即將蘇醒、踏平山河的恐怖氣勢。它就像一尊從遠古戰場上走下來的殺神,只是暫時在此地假寐。
陳默看著自己的杰作,心中涌起的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戰栗。
瘋了,這簡直是一個瘋子的作品。
他知道,只差最后一步了。
也是最兇險、最關鍵的一步——點睛喚魂!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翻開《百詭秘錄》,目光落在那一行血紅的注解上:
“心頭血三滴,喚神將真靈。此法逆天,九死一生。血盡則魂滅,血燃則神生。”
陳默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陽氣和精力,在長達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的高強度制作中,已經消耗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邊緣。
這時候取心頭血,無異于在懸崖邊上跳舞。
可他沒有退路。
爺爺的魂魄還被困在后山,那個恐怖的“山鬼”隨時可能造成更大的災禍。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四點。
天,就快亮了。
“老頭子,你可得保佑我……”
陳默喃喃自語,從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根爺爺留下的、專門用來刺破符紙的銀針。他用燭火將銀針燒得通紅,又用烈酒冷卻,反復三次。
他走到那尊殺氣凜然的神將面前,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解開上衣扣子,露出胸膛。按照書中圖標示的位置,找到了心臟上方的“神封穴”。
他舉起銀針,針尖對準了那處要穴,手臂卻在微微顫抖。
死亡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但下一秒,他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劉老蔫在柜臺上寫下的“棺釘”二字,是卦辭中那句冰冷的“大兇鎖魂”,是那個固執的老頭為了鎮壓山鬼,獨自走向后山的背影。
一股血勇之氣,猛地從他心底涌起,沖散了所有的恐懼!
“我去你的九死一生!”
陳默咬碎鋼牙,眼神陡然變得狠厲無比,再無一絲猶豫。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根冰冷的銀針,狠狠地朝著自己的胸口——
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