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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有今生無來世
崇禎十二年的雪比往年更刺骨。
京城和慶班的后院,十七歲的何天行正對著半面裂開的銅鏡勾臉。
何天行有副天然的好皮囊:眉骨如墨劍斜飛入鬢,挺直的鼻梁如刀鋒削就,唇色天然帶著海棠初綻的薄紅。
班主趙金貴卻偏偏只讓他演武丑這個角色。何天行心里不情愿極了,使勁皺著眉頭,用濃濃的油彩把原本俊秀的臉型涂得面目全非。
這會兒,他正用手指沾著劣質的彩墨,往自己鼻梁上涂抹。
袖子滑落的瞬間,露出了手腕上三條紫紅色的傷痕——那是昨晚他背錯了經典唱段《秋江》的臺詞,戲班班主趙金貴用鞭子抽的。
這草臺班子的后臺本就是個亂糟糟的地界兒。
大師兄王金寶踱了過來,滿臉堆笑,看著比臺上的角兒還和善:“喲,七兒,愣著干嘛?快扮上啊,班主催了。
王金寶的聲音又熱絡又關切,腳底下卻像生了釘子,不偏不倚“絆”在了何天行剛預備坐下的那只條凳腿上。
“小心凳子!”王金寶嘴里喊得比誰都急,腳腕卻不著痕跡地一勾——那是多年練武生趟腿的巧勁兒。
“哎——!”
何天行根本沒防備,重心一歪,整個人狠狠向后摜去!手里的油彩盒子飛了,劣質的鉛粉撒了一地。他那條只穿了一半的蹲襠褲掛在小腿上,整個人狼狽地跌坐在泥地里,后脊梁骨砸得生疼,剛化了一半的丑角妝也花了,臉上紅一道白一道。
“哐當!”
動靜太大,班主趙金貴陰沉著臉,像尊瘟神一樣走了過來,“怎么回事!鬧什么鬧?!”趙金貴的喝問。
王金寶搶步上前,一臉關切地去扶何天行,嘴里卻吐著截然相反的話:“班主!您快看看!何七兒這小子手腳不麻利,自己絆倒還把凳子踢翻了!這耽誤開戲的工夫算誰的!”他聲音拔高,字字句句都扎在何天行身上,“我就說這小子毛手毛腳,不是唱戲的料,凈添亂!”
何天行氣得渾身發(fā)抖,掙扎著要爬起來辯解:“放屁!明明是你用腳勾……”
“犟嘴!”趙金貴根本沒聽,或者說根本不想聽。他只看到凳子倒了,何天行坐在泥地里,行頭散亂,耽誤了開戲。再加上王金寶那“好心好意”的告狀,事情再“清楚”不過了!
怒火騰地燒上了趙金貴的禿頂。煙鍋帶著風呼嘯而至!
“啪!”一記狠抽砸在何天行肩膀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喉嚨里的辯解被硬生生打回了肚子。
“沒規(guī)矩的小王八羔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趙金貴一邊罵,煙鍋雨點般落下,“踢翻凳子?!想砸班子的招牌是不是?!我讓你犯渾!讓你犯渾!”煙鍋敲在骨頭上的悶響在嘈雜的后臺異常清晰。
每一擊都落在皮肉最薄的地方。何天行護著頭蜷縮在地,鼻梁上那抹剛拍上的白粉混著泥土和血絲,徹底模糊成了一片狼藉的污漬。
昨夜鞭痕旁,又添上新的青紫。他咬碎了牙,血沫子腥咸地彌漫在口中,卻終究一聲沒吭,只是透過指縫,死死盯著站在趙金貴身后、雙手抱胸看戲的王金寶。
王金寶嘴角噙著的那絲得意,比砸在身上的銅煙鍋還燙人。
趙金貴打累了,朝地上啐了一口:“還他媽裝死?!趕緊收拾干凈扮上!誤了開戲,老子剝了你的皮!”
說罷,他扯著嗓子對其他人吼:“都死了?!動起來!”
后臺瞬間又忙碌起來,唯有泥地角落里,那個蜷縮的身影久久未動。
油彩盒裂了,那廉價的鉛粉被無數(shù)匆忙的靴子踏過,混進泥濘里,再也分不清顏色。
何天行慢慢松開抱頭的手臂,擦了擦嘴角,將那口血咽了下去,撐著地,顫抖著爬了起來。
那身扎眼的蹲襠褲終于套上了,可笑,沉重,像一副鐐銬。
再抬起臉時,那抹扭曲的白粉底下,是一雙燒得通紅卻死寂的眼睛。
……
大雪那日,和慶班為鹽商唱堂會。
何天行扮《秋江》艄公,他按系統(tǒng)的法子設計歪脖子動作,唱詞暗諷鹽商哄抬米價:“這船歪非是老漢腰不直,實乃艙底壓著萬民骨!”唱詞剛落,滿堂賓客大驚失色,趙金貴賠笑敬酒時目光如刀子刺向他。
散戲后,黑布袋套頭擄走何天行。
柴房內,鹽商的打手將何天行倒吊于梁上,隨手抓起一把粗鹽粒,冷笑道:“你這丑角舌頭倒是利索?爺今日就幫你好好修整一番!”
匕首剛撬開何天行牙關,戲班琴師老楊頭撞門高喊:“巡撫大人傳丑角問話!”
何天行滿口鮮血,艱難地爬進花廳,卻見巡撫醉意朦朧,指著他不懷好意地笑道:“聽說你在學貓狗叫?”頓時,滿堂哄笑聲四起。
“丑角本該笑罵人間不平事……”何天行咳著血吐出聲。
滿廳死寂,巡撫手中酒水劈面潑來時,何天行本能閉眼,污血和著彩墨被酒水沖刷卷走。
巡撫瞪圓了眼,正要暴喝出口的咒罵凍結在喉口,原本被厚厚油彩掩蓋的五官下,竟是這般俊挺,分明是玉琢的人。
油彩洗盡現(xiàn)出真容的這張臉,竟引來了更深的豺吻。
何天行心頭一沉,一股涼意直竄肺腑,這遮掩多年的容貌一朝顯露,就如同赤身裸體置身虎口。
何天行恍惚間又聽見了奶奶那微弱的嘆息在耳邊浮蕩,當年送他進班社時便嘆道:“生就這般皮相,怕也不全是福啊……”他那時懵懂,今日這淋頭而下的苦酒,才叫這聲嘆息砸入了他的骨頭縫里。
班主趙金貴目睹此狀,煙桿幾乎脫手,他想起初見何天行扮趙云時的醉語:“這哪是常山趙子龍?分明是廣寒宮折了翅的玉蛟龍!”
只可惜,這稀世俊美在權貴眼中不過一柄可隨意把玩的美玉。
脂粉面具下的這張臉,到底成了何天行的催命符。
……
崇禎十二年的冬夜冷得鉆骨。
京城慶和班的后巷里,何天行像塊破布般被扔進污雪堆上,肋骨刺穿了他的肺葉,每咳一聲都噴出粉紅色的血沫。
鹽商豪奴的獰笑還在耳邊回蕩:“巡撫看上是你的福分,這敢抗拒?真當自己是角兒了?”
視線模糊前,他看見戲班班主趙金貴提著燈籠出來,油膩的圓臉在光影里晃動:“拖柴房去!死透了再丟亂葬崗,省得污了貴人的眼!”
轟隆隆……
一道青紫電光如利刃劈開凍僵的天幕。
何天行閉眼忍著全身的抽搐,沒留意第二道紫電如毒蛇般直刺眉心!劇痛炸開的剎那,機械音冰冷冷在腦海中響起:
【主線任務:以文娛為刃,唱盡人間不平事失敗!】
【檢測到宿主強烈求生執(zhí)念……系統(tǒng)即將帶宿主強行穿越……】
【穿越準備中,能量灌注88%……】
【新地圖載入:華國】
【新任務發(fā)布:以文娛之氣,創(chuàng)造傳奇!】
何天行喉頭咯咯作響,最后三顆后槽牙在劇痛中碎裂,化作最后的吼聲:
“你個狗系統(tǒng),老子來生做狗…絕不再做戲子!”
雷聲余波中,煙塵未散的空氣里,余下戲班班主趙金貴軀體上幾星未熄的電火兀自跳躍,像在祭奠一個被現(xiàn)世碾碎的殘夢,又像在點燃異世的第一縷星火。
后巷遠處,雷聲夾帶著碎雪撲打窗臺,屋里老嫗顫巍巍合十:“冬打雷啊……又是人間不平事……”
……
一年后,蘇州飄起胭脂色的雨。
新班主趙鶯鶯重修和慶班,后臺添了兩尊戲子泥塑:一尊泥塑手捧的驚堂木刻著兩行小字:
“梨園春深鎖重門,今生粉墨葬孤魂。”
“若有來生擇路時,不向戲臺寄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