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悄然漫入客廳，劉志遠已然端坐在沙發上。

雙手迎向“啪嗒啪嗒”沖過來的何天行。

他懷里摟著一本邊角翻卷的《天空的夢想》像揣著剛捕獲的寶藏：“爸爸讀飛機！”

《天空的夢想》是何天行纏著父親買來的兒童讀物，這本書已經被他翻看得有些泛黃，但何天行依然對此愛不釋手。

村子附近有一座軍用機場，第一次目睹這龐然大物一飛沖天所帶來的震撼，讓他對“天空”有了認知。

從初識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從父親每次帶他在機場邊徘徊，從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渴望，何天行能隱約感受到父親那份執念的所在。

或許這正是男人的夢想所在，天空更是前世那從未曾觸的高地，何天行最大的愛好，便是靜靜地凝視著天空中那銀白色龐然大物的起降。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何天行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夢想所在何方。

他想要成為一名科學家，他想駕馭這天空。

每當父親閑下來時，何天行都會纏著父親教他讀書寫字，他學得很認真。

四歲的他現在能通過《新華字典》一頁一頁地查找著兒童讀物上的漢字。

在何天行的心中，父親就是他最堅實的后盾，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學習，將來讓家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也成就自己的夢想。

“為什么云朵不摔跤？”何天行指著扉頁上萊特兄弟仰望雁群的插圖。

劉志遠忽然含住一口氣，“呼”地吹散桌上準備好的幾頁日歷紙，紙炸成漫天小傘：“看！云朵和紙一樣，都是風的乘客！”

劉志遠起身把兒子放在沙發上，從地上撿起日歷紙三折兩轉，一架尖頭飛機躍然掌心。

何天行追著紙機滿屋跑，劉志遠突然捏住機尾：“想聽風的秘密嗎？”手指在機翼上緣急速拂過，紙飛機竟懸停顫動如振翅的蜻蜓。

“魔法！”何天行驚得張圓嘴。

“是空氣在跳舞呀。”劉志遠引著他的小手探向火爐上方，“暖空氣向上跑，冷空氣急著填補……”

何天行的手背忽感涼風流動，突然撲進父親懷里：“爸爸是冷空氣！”

“他們摔跤會哭嗎？”何天行憂心忡忡指著萊特兄弟試飛失敗的插圖。

劉志遠掀開沙發罩，尼龍布嘩啦傾瀉成銀色瀑布：“來！試試云朵蹦床！”

當何天行尖叫著滾進布堆，劉志遠變出靠墊捆在他后背：“1903年萊特兄弟就是這樣緩沖的……”

……

清早的風里夾著些許涼氣，吹醒了院子里那棵老枇杷樹剛冒出的新葉子，卻吹不動正撅著胖屁股的何天行。

那小鏟子在他手里倒握著，倒像是拿了一截鼓槌，只管對著松軟的泥地一頓猛敲，小泥點噼里啪啦地濺起來，他那兩條卷了幾道的格子褲腿上已經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漿。

“哎呀！我的小祖宗。”院門口傳來奶奶徐滿香的聲音，只見她端著個白底藍花的搪瓷碗，小心翼翼地邁過滑溜的青苔地面，腳步蹣跚卻急切，“慢著點慢著點！瞧瞧這新褲子，都成泥猴子嘍！”

何天行循聲抬頭，臉蛋上蹭了塊泥巴，像只淘氣的小花貓。

見是奶奶，嘴一咧，小鏟子索性扔開老遠：“奶奶！餅餅！”

“就知道你要說餅餅！這不來了嗎？”奶奶徐滿香把碗往院里的石頭凳子上一擱，手指戳了戳何天行軟乎乎的臉頰，那泥點子沾了她一手，“慢點，吹吹燙。”她拿起一塊蒸得暄軟的白糖糕，麻利地掰開一小角，呼呼地吹著氣，“香吧？”

可何天行哪管燙不燙！小胖手早迫不及待地伸了過去，剛吹了兩下的糖糕被他一爪子搶到手中，啊嗚一口就塞進嘴里。那糖糕果然燙人，小家伙燙得直哈氣，嘴巴還鼓鼓囊囊的，像含了個熱湯圓一樣扭來扭去。

“哎喲！慢點！我的乖孫子哎！”奶奶徐滿香急得直拍大腿，“當心喉嚨燙起泡！”

何天行扭了兩下，嘴巴包著那口熱糖糕，竟然還含糊不清地笑起來：“好七！奶奶好七！”小腳丫一踮一踮，像只得意的小鴨子。他吃完手里那塊，不等奶奶掰第二塊，小手又朝碗里進攻了。

“別急別急，有有有！夠你吃！”奶奶徐滿香眼疾手快地按住他那泥乎乎的小爪子，拿起另一塊糖糕，“這塊不許搶！乖乖，嘴巴張開……”

何天行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要奶奶！自己拿！”小身子一扭就要掙脫，奶奶徐滿香忙不迭把糖糕塞進他微微張開的小嘴里，才算堵住了這個倔強的小東西。

糖糕的甜香暫時穩住了“戰局”。何天行心滿意足地嚼著，小眼神在清晨溫潤的陽光里掃蕩，立刻發現了新目標——墻角土瓦盆旁邊靜靜臥著一只灰殼的小蝸牛，雨后初晴，蝸牛探著嫩角慢悠悠爬行。

“咦！”何天行眼睛頓時發亮，指頭直直戳過去，“蝸牛！”

蝸牛那小生靈似乎受了點驚，嫩嫩的觸角微微縮了縮。

奶奶徐滿香樂了：“對！蝸牛背房子哩！”可話未落音，何天行已像個初出茅廬的小獵人，身體猛地前傾，笨拙地伸手去抓，嘴里還興奮地哼哼著：“來！蝸牛！”他的小胖腳丫子結結實實踢在了一個濕滑溜的青苔印子上。

“哧溜……”

這一滑，簡直像腳底下抹了清油似的。何天行整個人失去平衡，猛地撲倒在小蝸牛剛剛盤踞過的那片濕滑地上，“撲通！”沉悶一聲，臉朝下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那一秒靜得出奇。何天行趴在地上，小嘴巴驚奇地張開，仿佛在疑惑：這地怎么突然變得這樣硌人呢

奶奶徐滿香心里突地一沉，急忙沖了過去：“何天行！”

又氣又心疼地嚷嚷，“我的乖乖哎！跟你說了慢點！滑！滑啊！”她費力地彎下腰，想把這小胖墩從泥地里拔起來。

然而何天行手心里還捏著那只蝸牛，他笑哈哈的：“奶奶，沒摔著，不痛。”

坐起后本能地攤開手掌，卻只見幾片黏糊糊、碎裂的灰殼躺在泥里，蝸牛早已不見蹤影。

自己寶貴的“戰利品”頃刻粉身碎骨，屁股痛，心里也痛上加痛！

何天行小臉上的淚水洶涌澎湃起來，這委屈簡直如同黃河決了堤：“嗚哇——沒——蝸牛沒——”

奶奶徐滿香連泥帶水把孫子摟抱在膝上，一邊拍撫著他沾滿泥漬的后背，一邊又氣又笑：“該！該！讓你個貪心小夯貨！蝸牛的殼，硬著呢，能捏嗎？疼死你這小屁股啦！”

何天行哪里聽得進半句道理，只顧摟緊奶奶的脖子嚎啕，溫熱的鼻涕眼淚蹭了奶奶徐滿香一肩頭。

奶奶徐滿香只得伸出一只手指著天空：“看…飛機…

轟鳴聲由遠及近，何天行的目光立刻被天空中那龐然大物所吸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