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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殘軀問天,靈器啟命
殘陽潑下最后一把猩紅,將青云門外門雜役峰涂抹得如同凝固的血痂。風從千仞絕壁下卷上來,帶著深壑里終年不散的陰寒,刮過陳小北單薄的肩背。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腳下碎石硌得生疼,卻遠不及丹田處那永恒的、空洞的冰涼來得刺骨。
破敗小院就在眼前,幾間歪斜的土坯房,籬笆塌了大半,衰草在風中瑟瑟。這是雜役峰最偏僻的角落,也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隨時會散架的柴門,一股陳腐的霉味混合著劣質草藥的苦澀撲面而來。他反手掩上門,將門外那些或鄙夷或憐憫的目光隔絕。夕陽的余暉透過破窗欞,吝嗇地在地上投下幾道昏黃的光斑,映著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十六歲,本該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年歲。可在他身上,只有被沉重勞役和絕望反復碾磨出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麻木。唯有那雙眼睛深處,偶爾掠過一絲不甘的火星,旋即又被更深的寒淵吞沒。
他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在地,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掌,習慣性地在身前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截被風雪壓彎卻又頑強不肯折斷的枯竹。眼睛緊閉,眉頭深鎖,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掙扎,都凝聚于下腹丹田——那片修真者力量源泉的圣地。
對他而言,那只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虛無,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深淵。
“引氣……入體……”心底無聲地嘶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意念化作無形的鉤索,竭力捕捉著天地間游蕩的、稀薄駁雜的靈氣。汗珠,大顆大顆地從他額頭滾落,砸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洇開深色的印記。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肌肉緊繃如拉滿的弓弦,每一寸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靈氣,一絲絲被意念牽引著,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久旱的旅人嗅到了水汽的微芒。然而,當它們觸及那丹田壁壘的瞬間——
噗!
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微不可聞的輕響。像是水泡破裂,又像是什么東西徹底漏盡了。那好不容易聚攏的一絲靈氣,如同投入了無底深潭,連半點漣漪都未曾激起,便徹底消散無蹤,被那永恒的虛無吞噬得干干凈凈。丹田處,依舊是死寂的冰冷,空空蕩蕩,如同一個被徹底遺棄的廢墟。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陳小北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是血絲密布的絕望。他死死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天地有靈,孕萬物而生!然吾軀何辜?竟如漏卮,納靈不得,存氣無門!蒼天負我,何其不公!”
無聲的吶喊在靈魂深處瘋狂震蕩,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六歲那年的測靈殿。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映著他小小的、懵懂的身影。高踞云臺之上的青云門長老,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眼神卻淡漠得如同看著一粒塵埃。那宣判命運的聲音,至今仍在骨髓里回響:
“先天丹田殘缺,形同漏勺,靈氣難存……終生,無緣大道。”
八個字,像八根燒紅的鐵釘,將他牢牢釘死在這雜役峰的塵埃里。
“吱呀——”
小院的破門被推開一條縫,幾個剛從靈田歸來的外門弟子路過。他們錦衣佩劍,氣息遠比陳小北強盛,此刻正斜睨著院中枯坐的少年,毫不掩飾臉上的輕蔑。
“嘖,又是這個姓陳的廢物,天天擱這兒裝模作樣打坐呢。”一個三角眼的青年嗤笑出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院中。
旁邊一人接口,滿是戲謔:“丹田都沒有,修個屁的仙!白費力氣,不如早點滾下山,去凡俗討飯,說不定還能混口飽飯吃!”
“就是,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青云門的靈氣給他吸一口都嫌浪費!”
尖刻的譏諷如同淬毒的針,一根根扎進陳小北的耳中,刺入心底。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更深地陷入血肉,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青筋暴起,如同虬結的枯藤。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又被他死死咽下。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像一頭被群狼環伺、傷痕累累卻無力反擊的幼獸。
反駁?他拿什么反駁?他的拳頭,在真正的修士面前,連對方的護體靈光都撼動不了分毫。
院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腳步聲遠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更深的屈辱,沉甸甸地壓在陳小北的心上。
“唉……”
一聲蒼老的嘆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隔壁屋門推開,老馬頭佝僂著腰,端著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碗里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粥,上面飄著幾片發黃的菜葉。他走到陳小北身邊,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小北啊,”老馬頭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破舊的風箱,“聽馬伯一句勸,認命吧。咱們凡人啊,生下來是什么命,就得認什么命。這仙路……那是云端上的神仙老爺們走的道,太高,太險。咱們這泥腿子,夠不著,也走不起啊。”
他把碗輕輕放在陳小北腳邊,布滿老年斑的手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
“安安穩穩的,混口飯吃,熬到頭發白了,兩眼一閉,這輩子也就過去了。未必……就不好。”老馬頭的話,像沉重的鉛塊,試圖壓滅少年眼中最后那點火星。
陳小北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腳邊的陶碗上。渾濁的米湯里,倒映出一張模糊而憔悴的臉,蒼白,麻木,眼神空洞。他看著碗中那個卑微的影子,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極其輕微地吐出幾個字,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固執:
“馬伯,心若不死,何以認命?”
老馬頭渾濁的眼睛怔了怔,看著少年眼中那簇雖微弱卻異常執拗的光,最終只是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再言語,佝僂著背脊,慢慢踱回了自己那間更顯破敗的小屋。
夜色如潑墨,迅速吞噬了天地間最后一點殘紅。冰冷的黑暗籠罩下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單薄的雜役服,直往骨頭縫里鉆。
陳小北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借著窗外透入的一點黯淡星光,看著角落里草席上蜷縮成一團的老馬頭。老人白天還好好的,此刻卻在睡夢中發出斷斷續續、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身體不時抽搐一下,臉色在昏暗中透著不祥的青灰,額頭滾燙。白天那幾個外門弟子的嘲諷,管事派下的如山重活,丹田永恒的虛無……所有的一切,都不及眼前這一幕更讓他心如刀絞。
老馬頭是他在這冰冷的青云門唯一的暖意。這碗薄粥,這份憐憫,是支撐他在這絕境里沒有徹底沉淪的微光。可現在,這光也要熄滅了。
他摸了摸懷里,只有幾枚被汗水浸得發亮的劣質銅板。這點錢,連藥鋪門口那點藥渣都買不到。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雜役峰的后方,那一片被夜色勾勒出猙獰輪廓的巨大陰影——葬靈古墟。那里是青云門丟棄破損法器、廢棄靈材、甚至是某些不詳之物的禁地。陰風常年呼嘯,殘留的禁制和破碎法器的戾氣糾纏,足以讓低階修士望而卻步。但總有些走投無路的雜役,會冒險深入邊緣地帶,希冀能從那些“垃圾”中翻找出一些尚存些許靈力、能換取幾塊下品靈石的殘片。
危險,九死一生。但想到老馬頭痛苦的面容,想到那碗渾濁的米粥,陳小北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黑暗中,他無聲地攥緊了拳頭。
“等我回來,馬伯。”他對著昏睡的老人低語了一句,像是對著風中的燭火許下一個沉重的承諾。隨即,他如同一只敏捷而警惕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溜出小院,身影迅速融入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朝著那如同巨獸蟄伏般的古墟潛行而去。
越靠近葬靈古墟,空氣仿佛越加粘稠。陰風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怪響,卷起地上的砂石碎骨,抽打在臉上生疼。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泥土的腐敗氣息,還有一種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焦糊味,像是某種強大能量被硬生生撕裂后殘留的絕望。腳下的地面變得凹凸不平,布滿了巨大的裂痕和深坑,散落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金屬碎片、斷裂的玉石、焦黑的木頭,它們在黯淡的星光下泛著幽冷或死寂的光澤。有些碎片上還殘留著微弱卻極其危險的靈力波動,像毒蛇吐信,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陳小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腳步放得極輕,每一步落下都仔細感知著地面的震動和空氣中能量的流向。他弓著腰,在巨大的廢墟殘骸和嶙峋怪石間快速穿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破舊的布包裹緊緊系在胸前,里面空空如也,這是他此行唯一的希望。
他不敢深入,只敢在最外圍的斷壁殘垣間搜索。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處可能藏有有價值碎片的角落。一塊泛著微弱靈光的玉石碎片被壓在巨石下,他嘗試搬動,巨石紋絲不動,那點靈光也倏然熄滅,顯然是耗盡了最后一點能量。一根看似堅韌的獸骨,手指剛觸碰到,便“噗”地一聲化作齏粉。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意和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從腳底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空手而歸時,目光掠過一處被巨大斷梁半掩著的角落。那里堆滿了厚厚的塵埃和碎石,唯獨一塊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青銅物件,半露出來。
它太不起眼了。布滿厚厚的銅綠,邊緣參差不齊,像是什么巨大器物崩碎后殘留的一小片殘骸。形狀難以分辨,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污垢,只有幾道被侵蝕得模糊不清的古老紋路隱約可見。沒有半點靈力波動,死氣沉沉,就像一塊被歲月徹底遺忘的頑石。
一絲苦澀涌上陳小北心頭。這種垃圾,丟在路上都沒人撿。但想到老馬頭痛苦的呻吟,他不愿放棄任何一點渺茫的希望。他彎下腰,費力地扒開覆蓋在上面的碎石和浮土,試圖將它從塵封中挖出來。
就在這時,意外陡生!
一塊尖銳的、帶著棱角的碎石突然松動,沿著他扒開的縫隙滾落下來。陳小北下意識地用手臂去格擋。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那尖銳的碎石邊緣,如同鋒利的刀刃,輕易地劃破了他本就破爛的袖口,更在他伸出的左臂上,劃開一道不算深卻足夠長的口子!
殷紅的鮮血瞬間涌出,順著小臂流淌下來。幾滴溫熱的血珠,在重力作用下,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那塊布滿銅綠的青銅殘片之上!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沒有炫目的光華爆發。只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悸動!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的、古老到令人窒息的意志,如同沉睡萬載的兇獸被驟然驚醒!它并非言語,沒有思想,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本能——對“生”的渴望!對“存在”的貪婪!
“嗡——!”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陰風嗚咽完全掩蓋的震鳴,從青銅殘片內部傳來。那覆蓋其上的厚重銅綠,在接觸到鮮血的剎那,仿佛活物般蠕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道微弱到極致、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幽光,驟然從殘片內部亮起!
這幽光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而,就在幽光閃現的瞬間,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刺骨的恐怖吸力,猛地從殘片上傳出!這股力量無視了陳小北孱弱的身體,無視了他那形同虛設的丹田壁壘,甚至無視了空間的距離!
它精準地、蠻橫地,鎖定了陳小北流淌著鮮血的傷口,鎖定了那滴落其上的溫熱血液!
“啊——!”
陳小北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慘呼!那青銅殘片竟化作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青銅流光,快如閃電,順著那尚未愈合的傷口,逆著奔流的血液,以一種蠻橫到不講道理的方式,狠狠“鉆”進了他的身體!
目標,直指那一片永恒的虛無——他的丹田!
痛!
無法形容、超越想象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他丹田的位置轟然爆發!這痛苦并非僅僅作用于血肉,它直接撕裂靈魂!陳小北眼前一黑,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脆弱的琉璃一樣被狠狠砸碎!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蜷縮成一團,劇烈地痙攣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全身的衣物,又在陰冷的空氣中迅速變得冰涼。
他像一只被丟進油鍋的蝦米,在冰冷的廢墟塵埃中瘋狂翻滾、抽搐。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丹田那無法言喻的劇痛,仿佛有無數只手在里面瘋狂地撕扯、攪拌、重塑!他恨不得立刻死去,結束這非人的折磨。
這煉獄般的痛苦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只是短短一瞬。當那足以將靈魂都碾碎的劇痛終于如潮水般緩緩退去時,陳小北感覺自己像是剛從萬丈冰淵里撈出來,渾身濕透,冰冷,脫力,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比艱難。
他虛弱地喘息著,意識如同沉船的碎片,艱難地從黑暗的深淵里一點點拼湊回來。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那東西……那恐怖的異物……它鉆進了自己的丹田?那個連靈氣都存不住的地方?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絕望的勇氣,陳小北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念,艱難地沉入體內,小心翼翼地“看”向那片他早已絕望的虛無之地。
丹田的景象,讓他瞬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那片永恒的、冰冷的、死寂的虛無中央,此刻,正懸浮著一件“異物”!
正是那塊布滿銅綠、邊緣殘缺的古舊青銅殘片!
它靜靜懸浮著,比在古墟塵埃中時更顯古拙。表面覆蓋的污垢似乎被某種力量洗滌過,露出了更多斑駁而玄奧的紋路,那些紋路極其古老,繁復深奧,仿佛蘊含著開天辟地之初的秘密,又像是一篇無人能解的毀滅箴言。它通體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內斂到極致的青銅幽光,死寂,冰冷,如同亙古長存的星辰內核。然而,就在這死寂冰冷的核心深處,陳小北的意念卻捕捉到了一絲微弱到極致、卻精純凝練到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氣息!
那是一縷混沌之氣!蒼茫、古老、仿佛天地未開時最原始的本源力量!
更讓他心神俱震的是,這縷微弱的混沌氣息,正如同最溫柔的溪流,絲絲縷縷地從那青銅殘片中散逸出來,極其緩慢,卻無比堅定地流淌向他那早已干涸萎縮、布滿裂痕的經脈!那干涸了十六年的河床,正貪婪地吮吸著這來自“異物”的甘露!
丹田……活了?以一種他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方式!
“這……這……”陳小北的嘴唇哆嗦著,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懼,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但緊隨其后的,是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恐懼——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它為什么會選擇自己?它帶來的,究竟是曠世機緣,還是萬劫不復的枷鎖?
他猛地甩了甩頭,將那些混亂的念頭暫時壓下。一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瘋狂燃燒——試試!
幾乎是本能地,他再次擺出那熟悉得刻入骨髓的五心向天姿勢。這一次,不再是無望的掙扎,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念沉靜下來,如同最輕柔的風,拂過天地間游離的靈氣。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一縷極其稀薄駁雜的天地靈氣,如同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緩緩向他靠近。就在這縷靈氣即將觸碰到他身體,即將重蹈被丹田“漏掉”的覆轍時——
他丹田中央,那塊懸浮的青銅殘片,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吸力傳出。那縷靠近的駁雜靈氣,如同飛蛾撲火般,被瞬間吸了過去!殘片表面那玄奧的紋路似乎亮了一下,快如電光石火。那縷靈氣在接觸到青銅幽光的瞬間,仿佛被投入了一個無形的熔爐!
雜質被瞬間剝離、湮滅!
僅僅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一縷比之前精純凝練了百倍、散發著微弱混沌氣息的本源力量,從那青銅殘片中流淌而出,如同甘泉,毫無阻礙地融入了陳小北的經脈!
一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流,順著干涸的河道,緩緩流淌開來!所過之處,那早已麻木的經脈壁傳來陣陣微弱的酥麻感,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雖然這縷力量微弱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但它真實存在!
不再是竹籃打水!不再是永恒的絕望!
“能……能修煉了?!”
陳小北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和狂喜而劇烈收縮。他死死盯著自己的雙手,仿佛第一次認識它們。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感,雖然微乎其微,卻真實地從那縷混沌之氣中傳遞出來。他下意識地、帶著試探和宣泄,猛地一拳揮出!
“呼!”
拳風!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氣流,隨著他揮拳的動作在空氣中激蕩開來!這力量,遠超過他過去十六年所能達到的極限!
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了!
破敗的小屋,重歸死寂。只有窗外慘淡的星光,吝嗇地勾勒出陳小北盤坐的身影輪廓。老馬頭沉重的呼吸聲在角落里一起一伏,是這冰冷世界里唯一殘存的一點生氣。
陳小北閉著眼,所有的意念都沉入體內,如同最虔誠的朝圣者,一遍又一遍地“內視”著丹田中央那片顛覆了他命運的存在。
青銅殘片。它依舊靜靜懸浮在那片由它終結的虛無之上。斑駁的銅綠下,是古老到無法追溯歲月的痕跡。那些殘缺的、深奧的紋路,在意識中顯得更加清晰,卻又更加神秘莫測。它們扭曲盤繞,仿佛描繪著星辰的湮滅,又像在勾勒大道的崩解,每一個轉折都透著蒼涼與沉重。殘片本身散發的氣息內斂到了極致,如同深淵寒潭,冰冷而死寂。然而,陳小北卻清晰地感知到,在這死寂的表象之下,在那幽暗的青銅核心深處,潛藏著一股無法估量的、仿佛能吞噬諸天萬界的恐怖深邃!它像一顆被強行熄滅的恒星核心,余燼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暴潛能。
“你……究竟是什么?”無聲的疑問在識海中回蕩,帶著敬畏與深入骨髓的忌憚。是上古神器的碎片?是域外天魔的遺骸?還是某個無法想象的恐怖存在的……心臟?它為何會被遺棄在葬靈古墟?又為何,偏偏選中了他這個被蒼天遺棄的“漏體”?是命運的饋贈,還是早已標好價碼的詛咒?這些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神。
他嘗試著調動那一絲微弱如游絲的混沌之氣。意念所至,那縷精純的力量便溫順地流淌起來,匯聚于他的右拳。力量感在血肉筋骨間傳遞,雖然依舊渺小,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和……沉重!仿佛他調動的不是一縷氣,而是一顆星辰的微塵。
他對著虛空,緩緩揮出一拳。
“嗡……”
空氣發出極其低沉的震顫。沒有風聲呼嘯,沒有氣爆轟鳴,只有一股凝練到極致、沉重無比的“勢”隨著拳頭劃過。那感覺,仿佛一拳擊打在無形的深海之中,引動了沉重水壓的暗涌。
這力量,與青云門基礎引氣訣記載的輕靈靈動截然不同。它更像大地,像山岳,帶著混沌初開的原始與厚重。
陳小北收回拳頭,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掌。掌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模糊不清,但這雙手,此刻卻握住了顛覆命運的可能。希望的火種,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在胸腔里燃燒起來,驅散了十六年積壓的寒冰。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破敗的窗欞,投向窗外那輪懸掛于漆黑天幕之上的殘月。月光清冷如霜,卻在他眼中點燃了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再是絕望深淵里偶爾閃爍的微光,而是焚盡一切阻礙的野火,是劈開命運枷鎖的利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卻點燃了心頭的熱血。他對著那亙古長存的殘月,對著體內那神秘莫測的異物,更對著那無情將他遺棄的蒼茫天道,一字一句,低沉而清晰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初生牛犢般的銳氣,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種對命運本身的深沉叩問:
“天棄吾軀,以殘器為丹!”
蒼天視我如草芥,斷絕大道。今日,我便以這來歷不明的殘破器物,鑄就我的道基!此路注定坎坷,注定兇險,注定與天相逆!
“此路逆天,吾心亦無悔!”
縱然前路是萬丈深淵,是九幽煉獄,我心如鐵,絕不回頭!
“然——”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透靈魂的鋒芒,直指體內那冰冷的異物,直指這方天地的規則,
“靈器何來?是機緣,是枷鎖?!”
你這異物,是助我破天的神兵,還是鎖我魂魄的刑具?是命運的垂青,還是更深的陷阱?
“正邪之道,天意人心,孰能定之?!”
這世間的黑白,由誰來書寫?是高高在上的所謂天道?還是蕓蕓眾生口口相傳的人心?誰有資格裁定正邪,判決生死?
“今日微光初燃——”他緩緩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絲混沌之氣的余溫,眼中火焰熾烈,仿佛要將整個蒼穹點燃,
“他日……必焚盡蒼穹,問個分明!”
待我以這殘器為基,踏破萬重劫難,登臨絕巔之時,必將以這燎原之火,焚盡這遮眼的迷霧,向這天地,向這大道,討一個真正的答案!
誓言錚錚,如同金鐵交鳴,在狹小的陋室中回蕩,撞在土墻上,帶著一種孤絕而悲壯的回響。
就在最后一個字落下的瞬間——
嗡!
丹田深處,那塊一直死寂冰冷的青銅殘片,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地……震動了一下!
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青銅幽光,如同沉睡巨獸驟然掀開一絲眼瞼,在它那布滿玄奧紋路的表面,一閃而逝!
冰冷,古老,仿佛跨越了無盡時空的回應。
陳小北心神劇震!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傳遍全身。
與此同時,在距離雜役峰千里之遙、深埋于葬靈古墟最幽暗、最污穢、連最強大的修士神識也極少探入的極淵深處——
一點微塵般的青銅幽光,極其突兀地,在絕對黑暗的虛空里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
就是這一點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光,這一點因陳小北的誓言與殘片共鳴而泄露出的、源自那青銅殘片最深處的、帶著混沌與古老意志的“氣息”——
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顆石子。
一圈無形的、帶著毀滅與貪婪意味的漣漪,驟然擴散開來!
漣漪中心,那比墨汁更濃稠、比永夜更深沉的黑暗里,兩團巨大無比、如同血色熔巖凝聚而成的“光”,猛地亮起!
那不是光,是……一對眼眸!
龐大到無法想象的眼眸!它們緩緩睜開,仿佛沉睡了千萬載的時光。眼瞳深處,沒有理智,沒有情感,只有最原始的、足以吞噬諸天萬界的貪婪與毀滅欲望!那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巖層和無盡的黑暗,帶著一絲剛剛被驚醒的暴怒,以及一種鎖定獵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饑渴,遙遙地、精準地……投向了青云門雜役峰的方向!
深淵睜目,貪婪鎖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