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刺破厚重的云層，只在東方的天際涂抹出一線及其暗淡的魚白肚。雜役峰依舊沉浸在冰冷粘稠的黑暗中，唯有呼嘯的山風不知疲倦地刮過，卷起塵土，拍打著破敗小院那搖搖欲墜的柴門。
陳小北盤膝坐在土炕上，保持著五心向天的姿勢，如同泥塑木雕，一動不動。一夜未眠，精神卻處于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所有的感官都因體內那顛覆性的存在而變得異常敏銳。
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縷微弱卻精純凝練的混沌之氣。意念如同最細的絲線，纏繞其上，嘗試著讓它按照記憶中青云門最基礎、流傳最廣的《引氣訣》路線運轉。
意念甫動，那縷混沌之氣便溫順地隨之流淌起來。然而，就在它離開丹田，觸及第一條干涸萎縮的經脈時--
“嘶……”
陳小北猛地倒抽一口氣，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一顫！
痛！一種截然不同的劇痛瞬間爆發！
昨夜異物入體的痛苦是撕裂靈魂的狂暴，而此刻，這混沌之氣流淌帶來的，則是如同無數細密的鋸齒在經脈內壁上反復刮擦、切割的酷刑！
他的經脈，十六年來未真正承載過任何靈力，早已脆弱、萎縮、布滿細微的裂痕，如同干枯龜裂的河床。而混沌之氣，其本質太過精純，太過凝練，太過沉重！它不像尋常靈氣那般溫和、輕靈，可以如同涓涓細流般滲透滋養。它更像流動的水銀，帶著一種源自洪荒的原始蠻力，沉重無比，又帶著難以言喻的侵蝕性。
那縷微弱的混沌之氣，此刻在陳小北的感知中，卻如同一條冰冷的，沉重的布滿倒刺的細小鎖鏈，正強行在他那脆弱的經脈通道里開拓前進！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伴隨著經脈壁被強行撐開、被粗糙刮擦、甚至被那精純力量侵蝕灼燒的劇烈痛楚！
冷汗瞬間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牙關緊咬。額角青筋如同蚯蚓根根暴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一抑制的顫抖。他感覺自己脆弱的經脈仿佛隨時會被這縷“微光”徹底撕裂，焚毀！
“停下......還是繼續？”一個念頭在劇痛中閃現。
停下？意味著昨夜那顛覆命運的希望之火，不過的曇花一現的幻夢，他依舊是那個丹田漏卮的廢物。
就在這念頭閃過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角落里草席上那個蜷縮的身影。
馬老頭！
像一只被無形巨手捏住的蝦米，裸漏在破舊被子外的手腳呈現一種不祥的青紫色，皮膚下的血管如同枯死的樹根般凸起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似的嗬嗬聲，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斷絕。
一股比經脈劇痛更尖銳的刺痛狠狠攥住了陳小北的心臟！
不能停！
為了馬老頭！為了昨夜在古墟中對著殘月發出的逆天誓言！為了著十六年暗無天日的絕望中，終于抓住的這一線微光！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額度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擠出。陳小北雙目赤紅，如同瀕死的野獸，猛地催動所有殘存的意志力！那意念不再是細線，而是化作了無形的鐵鞭，狠狠地抽打在那縷沉重如汞的混沌之氣上！
“給我......走！”
轟！
仿佛靈魂深處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丹田中央，那塊死寂懸浮的青銅殘片，似乎感應到了宿主那近乎自毀的決絕意志！它表面那玄奧古老的紋路驟然亮起！不再是昨夜誓言時的那微光一閃，而是持續地、穩定低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青銅幽芒！
嗡！
一股更加強大的吸力驟然從殘片上傳出！著吸力穿透了陳小北的身體，無形地擴散開來！小屋內，原本稀薄駁雜的天地靈氣，如同受到無形風暴的牽引，瘋狂地朝著他匯聚而來！靈氣如潮，洶涌澎湃！
然而，這狂暴涌入的靈氣并未直接沖擊陳小北脆弱的經脈。它們如同百川歸海，被那青銅殘片散發出的幽光漩渦貪婪地吞噬進去！殘片表面紋路流轉，幽光吞吐，仿佛一個高效運轉的磨盤，又似一個冰冷的熔爐！
駁雜的靈氣涌入，在接觸到幽光的瞬間，發出細微卻密集的“嗤嗤”聲，如同冰雪投入烈火。雜質被瞬間剝離、湮滅、化為虛無！僅僅在殘片內部流轉一圈，便完成了不可思議的淬煉與轉化！
一縷！兩縷！三縷……
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凝練、散發著原始混沌氣息的本源力量，如同被淬煉出的精華，源源不斷地從青銅殘片中流淌而出！它們匯入陳小北原本引導的那縷混沌之氣，迅速壯大！
混沌之流，瞬間粗壯了數倍！其流淌帶來的沉重感與撕裂感，也隨之倍增！
“噗！”陳小北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再也壓抑不住，猛地噴濺在身前的土炕上，留下幾點刺目的暗紅。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烈地搖晃起來，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經脈壁上傳來的撕裂感清晰得如同利刃切割，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潰！
痛！無法言喻的痛！比昨夜更甚！
但他沒有停！也不能停！
他死死咬住牙關，鮮血順著嘴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他卻恍若未覺。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神，都化作了一股瘋狂而偏執的蠻力，死死地“攥”住那條在經脈中沉重前行的混沌之龍！
“運轉！給我……完成周天！”
混沌之氣在狂暴意志的驅動下，在青銅殘片源源不斷的“補給”下，帶著毀滅一切的蠻橫，強行在他那脆弱的、如同布滿裂痕的琉璃管道般的經脈中開拓、奔流！
所過之處，經脈壁被強行撐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細微的裂痕在精純力量的沖刷下迅速擴大，劇痛如同海嘯般一波波沖擊著他的神經。然而，在這毀滅性的破壞力之中，那混沌之氣本身蘊含的、最原始的本源生機，卻又如同最霸道的粘合劑和最熾烈的火焰，一邊撕裂，一邊又以一種蠻橫的方式強行彌合、灼燒、淬煉著破損的經脈！舊的裂痕被強行粘合，新的裂痕又在下一刻被撐開，如此反復，如同在烈火與寒冰中鍛造鋼鐵！
這是一個無比痛苦、無比兇險的過程。每一次混沌之氣的流轉，都在生與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又仿佛只是短短幾個呼吸。
終于！
那沉重如汞、帶著毀滅與新生雙重氣息的混沌之流，在陳小北瘋狂的意志催動下，如同沖垮了最后一道堤壩的洪峰，艱難無比卻又一往無前地，完成了在體內最基礎的、一個完整的周天循環！
當最后一絲混沌之氣重新匯入丹田，被那青銅殘片吸收、吞吐、轉化，再次散逸出精純氣息滋養經脈時——
嗡！
陳小北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瞬間傳遍全身！
仿佛體內某個塵封了萬載的枷鎖，被這沉重而原始的力量，硬生生地撬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雖然經脈依舊劇痛難忍，如同被無數燒紅的細針反復穿刺，雖然身體虛弱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但一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力量感，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帶著勃勃生機，在他體內悄然滋生！這力量不再僅僅依附于那縷混沌之氣，而是沉淀了下來，融入了他的血肉筋骨，帶來一種沉甸甸的、仿佛大地般厚重的質感。
同時，他的感知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模糊的聽覺變得清晰，能捕捉到窗外更遠處山風的嗚咽；昏暗的視線似乎也明亮了一絲，能看清土墻上更細微的紋路。身體內部，那脆弱經脈被強行撐開、又在混沌之氣霸道滋養下勉強彌合的痕跡，也清晰地映照在意識之中——如同布滿裂痕卻勉強粘合起來的瓷器，脆弱，卻真實地存在著，并且比之前堅韌了那么一絲絲。
成功了！第一次完整運轉周天！
代價是慘重的，一口逆血，幾乎虛脫的身體，經脈如同被凌遲過一遍。但希望之火，卻在這廢墟般的身體里，燃燒得更加旺盛！
就在陳小北心神激蕩，為這來之不易的“第一步”而激動，強忍著劇痛試圖再次內視那神秘的青銅殘片，感受它完成一次能量吞吐后的變化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毫無征兆地降臨！
冰冷！死寂！貪婪！毀滅！
這股意志是如此宏大，如此邪惡，如此純粹！它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最底層，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和吞噬一切的饑渴，如同無形的、粘稠的墨汁，瞬間籠罩了整個意識！
陳小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如同死人般慘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比之前承受任何痛苦時抖得都要厲害！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他猛地抬頭，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收縮成了針尖大小！目光仿佛穿透了破敗的屋頂，穿透了厚重的山巖，穿透了無盡的空間，死死地“盯”向一個方向——葬靈古墟的最深處！
不是錯覺！絕對不是！
那感覺……清晰得如同烙印直接燙在了靈魂上！
“它在‘看’我！”
無聲的嘶吼在識海中炸響！陳小北渾身汗毛倒豎，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那是一種被食物鏈頂端掠食者鎖定的、無處可逃的絕望感！
昨夜殘片幽光閃爍時引動的微弱氣息……被感知到了！那個沉睡在古墟極淵深處的恐怖存在，它蘇醒了！它的意志，如同無形的觸手，跨越了空間，精準地、貪婪地……鎖定了自己！鎖定了自己丹田中這塊散發著混沌氣息的青銅殘片！
危機！足以瞬間將他碾為齏粉的滅頂之災！
這危機感是如此迫近，如此沉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貪婪的意志正在“品嘗”著他泄露的氣息，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以及迫不及待的吞噬欲望！它在靠近！雖然緩慢，但方向無比明確！
冷汗如同溪流，瞬間浸透了陳小北單薄的衣衫。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真實地籠罩下來。剛剛因修煉成功而生出的一絲力量感和希望，在這恐怖的意志鎖定下，脆弱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搖搖欲墜。
“咳咳……呃……”
角落里，老馬頭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身體劇烈地弓起，如同離水的魚般徒勞地掙扎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鑼般的嘶鳴，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斷絕。他那青紫的臉色，在黯淡的晨光中顯得更加駭人。
陳小北猛地扭頭看去，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
老馬頭命懸一線！
一邊是深淵睜目，貪婪鎖魂，滅頂之災步步緊逼！
一邊是恩重如山，命如懸絲，唯一的溫暖即將熄滅！
時間！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著神經，但看到老馬頭那痛苦掙扎的模樣，一股更加熾熱、更加決絕的火焰猛地從陳小北心底燃燒起來，瞬間驅散了部分寒意！
不能等！
絕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眼睜睜看著老馬頭在自己眼前死去！
“呼……呼……”他急促地喘息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中恐懼的光芒迅速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然所取代。他猛地低頭，再次“看”向丹田。
那塊青銅殘片依舊懸浮著，散發著冰冷的青銅幽光。經歷了剛才那次狂暴的吞噬、轉化、輸出，它表面的紋路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絲，內斂的深邃感也似乎濃郁了一分。它像是一個冰冷的旁觀者，靜靜注視著宿主在生死邊緣的掙扎。
“你……到底是什么？”陳小北的意識無聲地叩問著殘片，“帶來力量，也引來災禍……但現在，我需要你！我需要力量！更強的力量！”
沒有回應。只有那冰冷的幽光，如同亙古不變的星辰。
“不管你是神兵還是枷鎖……此刻，助我！”陳小北的意念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救他！然后……活下去！”
仿佛是回應他這絕境中的意志，丹田中的青銅殘片，那流轉的幽光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幅度比昨夜誓言時更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頻率，如同某種冰冷儀器的啟動信號。
陳小北眼中精光爆射！
他不再猶豫，也顧不上經脈那依舊殘留的劇痛和虛弱到極點的身體。他猛地再次閉上雙眼，雙手死死扣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引氣！”
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撞向青銅殘片！
嗡——！
殘片幽光大盛！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吸力再次爆發！小屋內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形成一個無形的漩渦！窗外，更遠處的天地靈氣，如同受到無形巨手的攫取，瘋狂地朝著這破敗小屋匯聚而來，形成肉眼可見的、淡淡的乳白色氣流漩渦！
靈氣狂潮，再次涌入！
劇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再次在陳小北的經脈中轟然爆發！比第一次更加猛烈！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嘴角鮮血不斷溢出，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卻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瘋狂！
混沌之氣再次被強行凝聚，比之前更加粗壯！它咆哮著，帶著毀滅與新生的蠻力，再次沖入那布滿裂痕的經脈！
為了老馬頭！為了活下去！為了向那天道，向那深淵，問個分明！
他必須在這滅頂之災降臨之前，變得更強！強到能護住想護之人，強到能在深淵的凝視下……爭得一線生機！
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一場與深淵窺伺者的死亡競速，在這黎明將至前最黑暗的時刻，于青云門雜役峰這間破敗的小屋里，無聲而慘烈地拉開了序幕。殘片幽光流轉，如同倒計時的冰冷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