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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容器
新云海市中心醫院,頂層特護病房區。空氣里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化不開,混合著一種更深沉的、屬于絕望的沉寂。走廊盡頭那間編號“709”的病房,更是這種沉寂的核心——一年零三個月,十八歲的少女方可,像一尊被時間遺忘的精致人偶,無聲地躺在那里。只有床頭監護儀上規律跳動的綠色線條和冰冷的數字,證明著生命尚未完全離去,卻也僅僅是尚未離去。
病房門無聲滑開。
溫心走了進來,一身挺括的白色醫生袍,步履沉穩,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掃過病房內的一切。她身后跟著兩名低眉順眼的護士,推著蓋著無菌布的器械車,輪子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滾動聲,碾碎了病房里凝固的安靜。
“方先生,方太太。”溫心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權威。她的視線落在窗邊那對憔悴的中年夫婦身上——方愛國,曾經的機械廠老板,此刻肩膀垮塌,眼窩深陷;王芳,緊緊攥著丈夫的手臂,指尖用力到發白,紅腫的雙眼寫滿了疲憊與最后一絲渺茫的希冀。他們像兩株即將被風雪徹底壓垮的老樹。
“溫…溫博士。”方愛國連忙站起,聲音干澀沙啞,“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溫心微微頷首,目光掠過病床上毫無生氣的方可,最終定格在方氏夫婦臉上:“基于最新的神經功能評估和我們的‘星火計劃’臨床前數據,我認為現在是進行‘神經重塑單元’植入的最佳窗口期。”她的話語清晰而冷靜,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精準的釘子,釘入對方瀕臨崩潰的神經,“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喚醒深層意識,重建神經通路的方案。成功率,保守估計在百分之四十以上。”
“百分之四十…”王芳喃喃重復,淚水瞬間又涌了上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點頭,“我們簽!我們簽!只要有一線希望…”她看向丈夫,方愛國也重重點頭,那份厚厚的知情同意書此刻成了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它包裹著未知的巨大風險。
溫心示意護士將文件遞過去。方愛國顫抖著手,幾乎看不清紙上的字跡,便在簽名處重重劃下自己的名字。王芳緊隨其后。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病房里異常刺耳。
“請放心,”溫心接過簽好的文件,語氣依舊平穩,卻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度,“我們會盡最大努力,讓心兒回來。”她用了方可的小名,這一絲刻意流露的人情味,像一劑強心針,讓方氏夫婦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眼中燃起微弱的火苗。
“謝謝您,溫博士!謝謝…”王芳泣不成聲。
溫心不再多言,對護士使了個眼色:“準備手術室。把病人推過去。”
***
手術室的無影燈慘白刺目,將冰冷的金屬器械照得寒光閃閃。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方可被安置在手術臺中央,像一具蒼白的雕塑。
溫心站在主刀位,已然換上全套深綠色無菌手術服,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這雙眼睛里沒有任何屬于醫生的悲憫或猶豫,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和狂熱。她不再是那個安撫家屬的“溫博士”,她是這個瘋狂計劃唯一的執行者。
“生命體征穩定。”
“腦電波活動微弱,符合預期深度抑制狀態。”
“準備開啟無菌屏障。”
“顯微操作臂就位。”
冰冷的儀器播報聲和護士簡潔的確認聲在手術室里回蕩。
溫心深吸一口氣,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在方可頭頂已被精密剃光并標記好的區域。她伸出戴著無菌手套的手,沒有一絲顫抖,穩穩地拿起高速骨鉆。尖銳的嗡鳴聲瞬間響起,打破了手術室刻意維持的秩序感,鉆頭高速旋轉,刺入堅硬的頭骨。
細微的骨屑飛濺。空氣中彌漫開一種難以形容的、燒灼骨頭的氣味。監控屏上,方可的生命體征曲線依舊平穩得如同一條死寂的河流,沒有任何波瀾。
骨窗開好。溫心放下骨鉆,沒有絲毫停頓,拿起精細如繡花針般的顯微手術器械。她小心翼翼地分開硬腦膜,灰白色的腦組織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微微搏動著。目標區域:負責整合意識與運動指令的關鍵神經簇附近。
一個護士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個密封的鈦合金無菌盒。溫心將其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枚東西——大約指甲蓋大小,結構精密無比,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核心處鑲嵌著幾顆微小的、仿佛有生命般流轉著幽藍光點的晶體——這就是NJ002-NX-A,幻視科技被雪藏的禁忌技術結晶,經過溫心五年間在地獄邊緣般的研究和改進,剝離了那些不切實際的輔助功能,只保留最核心、也是最危險的能力:接收、解碼、并精準模擬神經信號。
溫心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只有極致的專注。她的動作穩定、精準、高效,每一個步驟都經過千萬次的模擬。微型機械臂在她的操控下,如同最靈巧的手指,將那塊承載著林楓全部希望的芯片,穩穩地植入預定位置。細如發絲的電極觸點,如同蛛網般悄然延伸,與方可大腦深處特定的神經束精確接駁。
時間仿佛被這極致的專注拉長。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和器械偶爾碰撞的細微聲響。汗水浸濕了溫心額前的碎發,但在無菌帽和口罩的遮掩下,無人可見。
“植入完成。確認坐標吻合。”
“準備縫合。”
溫心放下器械,聲音透過口罩傳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完成感。助手接手進行最后的顱骨縫合和傷口處理。
溫心退后一步,目光依舊牢牢鎖定在方可身上,或者說,鎖定在方可頭顱里那塊冰冷的金屬上。她的手指,在無菌袍下,微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計劃的第一步,完成了。容器的制造,成功了。
***
手術室外,方愛國和王芳像被釘在長椅上,每一秒都是煎熬。門終于再次滑開。溫心走了出來,手術袍已經脫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
“溫博士!”兩人幾乎是彈了起來。
“手術很順利。”溫心微微頷首,語氣是公式化的平穩,“‘重塑單元’植入位置精確。接下來是關鍵的神經信號引導和意識喚醒階段,需要密切監控和特殊環境下的誘導治療。”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為了讓誘導信號達到最佳效果,避免干擾,我們需要將心兒轉移到完全隔離的專用監護區。同時,”她的目光變得銳利,“為了進行同步神經信號校準和優化治療參數,需要將另一位特殊的深度昏迷患者安排在她隔壁。”
“特殊的患者?”方愛國一愣。
“是‘星火計劃’的另一位重要參與者,他的神經信號模式是心兒恢復的關鍵‘模板’。”溫心的解釋天衣無縫,帶著不容置疑的技術權威,“這是治療的一部分,也是保密協議的要求。希望你們理解。”
方氏夫婦對視一眼,雖然有些困惑,但對溫心絕對的信任和對女兒的渴望壓倒了一切。“理解,理解!都聽您的,溫博士!”方愛國連忙答應。
“好。”溫心點頭,“你們先回去休息,這里有最專業的團隊。有情況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看著方氏夫婦千恩萬謝、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溫心眼底最后一絲偽裝的人情味徹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計算。她轉身,對著無線耳麥低語:“把709的病人轉移到頂樓東翼的VIP9號監護室。同時,把林楓先生從北區的地下療養病房,立刻轉移到隔壁的VIP8號。”
***
頂樓東翼,VIP8號病房。
這里與普通病房截然不同,更像一個高度精密的小型實驗室。空氣凈化系統發出低沉的白噪音,各種先進的神經信號監測儀器閃爍著幽幽光芒。病床上,林楓靜靜地躺著。曾經叱咤風云的科技巨頭,如今只剩下一顆清醒的頭顱和一副無法動彈的軀殼。薄毯下的身體瘦削得驚人,臉頰凹陷,只有那雙睜開的眼睛,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死水,偶爾閃過不甘、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絕望。一根鼻飼管和導尿管,是他與這個世界僅存的、屈辱的聯系。
病房門被推開,溫心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推著儀器設備的助手。她徑直走到林楓床邊,俯視著他。
“芯片植入很成功,在方可的大腦里。”她的聲音很低,沒有寒暄,只有冰冷的陳述,“她的神經結構基礎符合預期,是完美的容器。”
林楓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聚焦在溫心臉上。那死水般的眼底,終于掀起了一絲微瀾——那是混合著極度渴望、恐懼和一種非人期待的復雜光芒。他的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溫心似乎讀懂了他的眼神。“該你了,師兄。”她示意助手將一臺經過特殊改造的頭盔式設備——NJ001-B推到床頭。這臺設備外觀比幻視早期的商用產品更加厚重復雜,接口密布,像一只蟄伏的機械蜘蛛。
“注射‘造夢1號’,準備啟動意識鏈接。”溫心命令道。
助手熟練地拿起一支裝有淡藍色液體的注射器,刺入林楓手臂留置針接口。冰涼的液體涌入血管。
林楓感到一股熟悉的沉重感迅速席卷全身,意識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向下拖拽。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但每一次,都伴隨著更深的無力與屈辱。他的眼皮越來越重,視野開始模糊、旋轉。他死死盯著那頂頭盔,那是他通往自由的唯一鑰匙,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地獄的門扉。
溫心親自拿起頭盔,動作近乎虔誠地、小心翼翼地將其戴在林楓的頭上。冰冷的金屬觸感緊貼頭皮,復雜的電極陣列與皮膚接觸,帶來一陣細微的麻癢感。
“啟動神經信號同步程序。”溫心對著控制臺下令,手指在觸摸屏上快速操作。
頭盔內部指示燈驟然亮起,幽藍色的光芒透過縫隙泄露出來,將林楓蒼白凹陷的臉頰映照得如同鬼魅。機器內部傳來低沉而穩定的嗡鳴,如同某種異界生物的呼吸。
林楓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拉扯!
沒有光,沒有聲音。
只有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比癱瘓后每一個無法入眠的深夜更黑,比最深沉的絕望更沉。他仿佛墜入了一個連時間都失去意義的虛無深淵。
然后,是混亂!無數碎片化的、不屬于他的感知洪流般沖撞而來:
***光斑:**刺眼的白光閃爍不定,像壞掉的日光燈管。
***噪音:**尖銳的、持續的嗡鳴,伴隨著模糊不清、意義不明的呼喊,如同隔著厚重的毛玻璃。
***觸感:**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赤身裸體被埋在萬年寒冰之下。緊接著,是沉重!四肢百骸像是被灌滿了沉重的鉛水,又像被無形的鎖鏈層層捆縛,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每一寸肌膚都傳來一種陌生的、遲滯的反饋。
***墜落感:**仿佛從無垠高空跌落,失重感攫住他殘存的意識,心臟在虛無中瘋狂擂動。
***幻象:**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逝——一個秋千高高蕩起,銀鈴般的笑聲(方可的童年記憶?);刺耳的剎車聲,玻璃碎裂的爆響(車禍瞬間?)……混亂,無序,帶著一種原始的恐懼。
“呃…咕…”
林楓的靈魂在這具陌生的軀殼深處發出無聲的吶喊。他想尖叫,卻感覺喉嚨被無形的泥漿堵死。他想掙扎,卻連眼皮都無法撼動分毫。仿佛一個意識清醒的溺水者,被困在冰冷沉重的鋼鐵棺材里,眼睜睜看著水面之上的光芒,卻無法破開分毫。
黑暗,混亂,冰冷,沉重……這就是容器?這就是他渴望的“自由”入口?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荒謬感攫住了他。這不是重生,這是被活埋!
他集中起作為科技巨擘那遠超常人的意志力,如同在風暴中死死抓住唯一的桅桿。他摒棄那些混亂的感知碎片,將殘存的、屬于“林楓”的意識凝聚成一點,一個唯一的指令,一個執拗到瘋狂的念頭:
睜開眼!
給我睜開眼!
***
VIP9號病房。
生命監護儀發出穩定而規律的“嘀嘀”聲。病床上,沉睡了一年的少女,在無人察覺的層面,正經歷著天翻地覆的劇變。
突然!
方可那如同沉睡百合花瓣般柔嫩的眼皮,毫無征兆地、劇烈地抖動起來!
一下,又一下。
像蝴蝶被蛛網困住,拼盡全力想要掙脫束縛,振翅而飛。每一次微弱的跳動,都牽動著面部細微的肌肉,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正在那精致的頭顱內部激烈地掙扎、搏斗。她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承受某種無形的痛苦。
連接在她太陽穴和顱頂的腦電波監測貼片,原本平穩的線條,驟然爆發出劇烈的、毫無規律的尖峰脈沖!監控屏幕上,原本代表深度睡眠的Delta波被混亂的高頻Beta波瘋狂沖擊,交織成一幅混亂而充滿張力的畫面。數值劇烈波動,警報的黃色指示燈無聲地閃爍起來。
守在一旁的護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腦電監測屏,又難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少女。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
病房里,只有儀器愈發急促的警報嗡鳴,和少女眼皮那微弱卻倔強到令人心悸的搏動。
一次,
又一次,
再又一次……
如同黑暗中,奮力敲擊著生者世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