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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張作臣
清朝末年,適逢家國動蕩,天下讀書人兩極分化,要么積極入世,謀求救國取仕,要么消極避世,動輒集群歸隱,一時竟魏晉隱士之風興起。茲有西安府人氏,姓張名作臣,年二十七歲,因少時不好八股,縱滿腹詩書,只是屢次不能中舉,十年科考才累了個秀才功名。但話說回來,張作臣本不是個好讀圣賢書的人,自小便泡在閑書堆里,論起儒家經典、之乎者也自是一知半解,若論起奇文異志、山川海岳卻又造詣頗深。然自前明其祖上一世公封渭陰侯,二世公又蔭了長陵伯,便積了三百余年的書香世家,這期間歷代宗人又曾屢達仕宦,真可謂是名噪一方的簪纓之族、禮樂之家。
既是書香世家,讀書求仕必是世代相傳的家門宗旨,只是偏偏張作臣不好此道,偏偏張父又年逾六十,縱頗有妻妾,卻中年只得此一子,真真是“書香有意傳百世,卻又風華系一人”。這張父兢兢業業,半生努力,家門雖不復當年那般公卿滿門,倒也殷實富裕,風流仍在。眼看自身花甲已過,半截入土,心中唯一所抱之憾便是獨子作臣,雖說即便自己百年之后,這份家業依然可保子孫無虞,但重現祖上榮光依然是他的畢生心愿。
這些年恰逢朝廷財政吃緊,歷年來頻開捐官之門,既然作臣也是屢試不中,張父便早已做了兩手準備,去年已捐了個監生給他,好在作臣有實打實的秀才功名在身,這年春便又遞了銀子上去,弄個道員定不在話下。到初秋,果然放了官憑,補了河南南汝道水利副使,為從五品階。張父喜出望外,并命兒子接過官憑,乃遞了喜銀與郵差,亦遣了家下好生款待。
那郵差剛要離去,又順勢從內袋中掏了一封書信交予張父。拆信來看,只見信中寫道:世叔恭安,聞作臣吾弟已補本省道員,特致此函道賀。河南連年多災,亦有各處流民四起,綠林草莽時有,自不比關中富庶安寧,然吾弟既補河南,愚侄定護其周全,此水利副使一職,雖不是樞要之員,卻得其清閑,若得三年履期,可遷堂官,知一府之事也......
張父閱信畢,更加喜笑顏開,又喚了作臣囑咐道:“河南巡撫大人,乃是我義兄劉知義之子劉傳禮,今四十一歲便居一省之長,代天子巡狩一方,當為吾兒楷模,此去河南,汝定要先行拜會義兄,未來官場之事,當行效之啊!”說罷又將官憑遞與作臣并再三囑咐,又擺了家宴,一時間全府上下齊齊恭賀,好不熱鬧。
又過了數日,該張作臣赴河南上任之期,前夜,張府闔家又擺了送行之宴,一番飲罷,眾人散去,張父又喚作臣入了書房,并立時鎖了門窗,書房內便只剩了父子二人。
那張父道:“作臣,為父知你不好經綸,亦不求功名,這些年縣考鄉試亦是受為父所迫......”
未及父親說完,張作臣忙搶過話來恭敬道:“父親言重了,兒愧對父親。此番遠赴河南,定一振家風,好好為官。”
張父又道:“有你這番話,為父也能安心余年了。”一旁的作臣只是恭敬的站著聆聽,張父復又言:“明日便是你離家之期,二十多年你不曾遠游過,今日你我父子縱有不舍之情,然汝之前途為重,我亦不多作兒女之言,只是今夜我有些話說與你聽。”
作臣接道:“父親,您說。”
“作臣,你可知為何我張氏一族,自前明以來,洋洋數百年竟能屹立不倒,且長保富貴?”張父有的放矢的問道。
“父親,我豈能不知。吾家一世祖曾在前明萬歷年間立下不世之功,竟破例封了渭陰侯,自此遷于關中,立下這份家業,他的長子襲了爵位改長陵伯,再替當時朝廷立了大功,又加了關中副都督,盛極一時,后來改朝換代,大清國亦從未虧待過我張家,我張氏一門世代為官,四世祖、七世組還曾入過內閣,巡撫也出過四位,知府、道臺更是數不勝數。往近了說,我祖父也曾知過漢中府啊!”對于祖上的榮耀,張作臣自是如數家珍。
張父略加思索,道:“吾兒沒錯,而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
“這話從何說起?”張作臣立馬接過話問道。
張父沒有馬上接話,只是旋身挑了挑燈,又喚了家下吩咐做點羹來,張作臣見父親言語不出,欲進身追問,又恐違了父意,畢竟作臣雖然向來叛逆,卻對其父恭敬孝順有加,便也罷了言語,且待父親再說。
這一頭,那小廝接了老爺作羹的命令,便徑直向伙房走去。此時偌大的張府后院似乎也無他人,正是一輪明月上梢頭,幾縷清風吹庭院的光景。小廝轉過回廊,迎頭忽然撞見一婦人,小廝忙惶恐道歉,作乞求狀,那婦人似想發火,旋又壓了情緒,直向小廝問道:“去哪兒?慌張作甚?”那小廝忙回稟了婦人傳老爺作羹之事。婦人心想老爺這些年從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便又詢問道:“老爺書房可有別人?”那小廝又稟了少爺亦在書房之內。
這婦人便是張父娶的三房姨太,本姓吳。話說張父本不是荒淫貪色之輩,只因作臣為獨子,其母又早逝,便續了三房妾乃求多幾個子嗣,甚至曾立下凡能生子者即轉正室的誓約,奈何天意難違,二十幾年來硬是未得第二子,索性也就作罷了。三房妾室雖都無子嗣,然前兩房姨太都是賢良淑德之人,獨這三房吳氏是個邀媚爭寵之人,入張府以來每每不能與人和善,因不得子而自知將來地位難保,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其第一號肉中刺必然是張府獨子張作臣。
吳氏自榆林窮苦人家出生,入張府為侍女時還帶著相依為命的胞弟吳求仕,自從吳氏升了主子,這吳求仕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整日間仗著家姐權勢橫行府內。所謂有其姐必有其弟,這二人在家族難興的張府便成了一對蛇蝎拍檔。
稍時,小廝已傳來夜宵,作臣父子續又談起,只不過此時門外正伏著第三人。那吳氏果然精明,躡手躡腳的潛了過來,遣了小廝,便做起了偷聽者。
書房內,張父言道:“剛才為父說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也正是今晚我要對你全盤托出的話,這一生為父未曾向任何人提起,今我已六十有三,而你又是我獨子,況且就要遠行,是時候把這些講給你了。”
這邊張作臣聽完此話越發感覺沉重,只做思慮狀。那邊伏在門外的吳氏更是聽得戰戰兢兢,卻又內心竊喜,她知道今晚她所要聽到的東西,一定是她將來確保張府地位的最好甚至最高籌碼。
夜,愈發安靜,樹影搖晃著當頭的明月,似乎能聽到風掠過瓦礫的聲音,回廊盡頭、書房門口伏著的第三者,以及屋內的作臣,他們共將成為一個驚天秘密的傾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