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至禎八十三年秋。

湘地。

夜，暴雨傾盆。

漏風小屋，燭火搖曳。

楊靖坐在破舊冷硬床板上，一股霉腐潮濕之氣涌入鼻腔，讓他心生不適。

甫一醒來，自己竟成了梅山村獵戶。

“是穿越而來，不，更像是宿慧覺醒。”

楊靖消化完潮水般的記憶，心中喃喃自語。

“大乾…湘地…梅山村獵戶…無父無母…苛捐雜稅…蛇神廟？”

前身乃是梅山村楊家獵戶次子。

這不剛交過秋稅，獵稅，以為能松口氣。

卻不曾想當朝皇帝以皇后娘娘過千秋節，國庫銀兩不足為由，再度征稅。

一月前，前身父親為了賺足這誕辰稅，攜長子楊澤進了梅山打獵，想用獵物換些錢財。

卻不曾想，一時墜入崖下，兩人當場摔死。

前身母親思念成疾，一時想不開，竟也跟著去了。

在大乾朝，可沒有人死稅消這一說。

先前的稅不僅要交，還要交死亡稅，喪葬稅，葬地稅，棺材稅等。

前身沒有法子，只得再次進山，想拼個活路。

不曾想，卻撞見了蛇神廟獻祭，沖撞了蛇神，邪氣入體，一直在床上昏迷。

直到此刻，才幽幽醒來。

“當真是標準開局。”

楊靖從床上坐了起來，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

他開始打量起這間漏風屋子。

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絲毫不為過，只能說老鼠來了都要抹兩把眼淚。

“這是？”

兀然間，楊靖將目光投向掛在墻上的彈弓上。

尋常獵戶以長弓羽箭來射獵，而楊家卻與眾不同。

用的是短弓彈丸來射獵。

要說這獵戶可比普通山民生活滋潤多了，偶爾也能吃上一些肉食。

不過現在比之前卻是天壤之別。

苛政猛于虎也。

楊靖甫一下床，雙腳踩地，一副虛弱感油然而生，雙腿松軟，使不出力氣。

強撐著身體走到墻壁旁，楊靖摘下短弓。

左手握住弓弝，右手捏住弓弦，甫一用力。

拉不開。

楊靖將短弓重新掛到墻上，目光流轉。

角落里竟然還供奉著神龕，神龕中供奉的神像被紅布遮蓋。

楊靖湊上前去，細細打量著這神龕。

在腦海中翻越起關于這神龕的記憶。

良久，楊靖定下神來。

此地為大乾治下荊湖布政使司，湘中府，資江縣，梅山村，縣內信奉梅山教。

尤其是梅山村，此風更盛，幾乎家家戶戶供奉神像。

“怎么有些熟悉的感覺？”

楊靖揭開紅布，眼神瞬間被那神像吸引。

神像樟木質地，怒目圓睜，呈張口呼喝之像，頭纏布巾，短衫束腰。

與其他神像莊嚴肅穆的形態不同，這尊神像雙腳朝天，雙手撐地，呈倒立姿態！

“梅山教主張五郎？！”

楊靖深吸一口涼氣，前世他對道法頗感興趣，還去過梅山教的發源地安化呢。

不曾想，來到此方世界后，卻還有張五郎在此。

“墨大夫，這大雨天的還麻煩您，真是對不住了！”

屋外傳來一道粗獷聲音。

“呵呵，無妨。張機大醫有言，進則救世，退則救民，不能為良相，亦當為良醫。

這世道我等是沒法子了，只能盡力救人了。”

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回應道。

楊靖匆忙走回床上，蓋上草席，闔上雙眼，假裝昏迷。

“吱呀~”

略顯破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進了楊家。

為首的大夫約莫六十歲，已生華發，但行走之間步伐穩健，拎著藥箱，正是梅山村墨大夫。

身后之人面色黝黑，是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此刻眉宇之間略帶焦急之色。

“待我為這少年郎把把脈。”

墨大夫坐到床上，三指按在楊靖寸口三部，開始把脈。

“是劉叔尋來的大夫？”

楊靖心中低語。

這劉叔，是楊家的鄰居，而且與楊父同為獵戶，兩家經常來往，關系頗好。

“這少年郎沖撞了蛇神，一時間邪氣入體，才導致的昏迷不醒，我給你開上麻黃湯的方子，你且去抓藥。”

墨大夫站起身，俯首在岸邊寫下方子遞給劉大海。

劉大海接過方子，黝黑的臉上有些為難，他低聲問道：“墨大夫，這一副麻黃湯要多少文錢。”

“一劑麻黃湯三十文錢，需服上三劑方有效果。”

墨大夫瞅了劉大海一眼，知他有些為難：

“鄉親現在的情況我也知曉，你若是去抓藥，先報我名吧，可記在我名下。”

話音落下，墨大夫便戴上斗笠，披上棕櫚葉蓑衣，推門而出。

片刻后。

“墨大夫怎么說？”

一道略顯尖銳的女聲響起，她推門而入。

正是劉大海的老婆，張翠。

“三劑麻黃湯，九十文錢。墨大夫說可先掛在他名下。”劉大海聲音木訥。

“九十文錢?不行！現在誰家里還有余錢？就算將他救活了，這錢誰來還！憑楊靖一個十六歲的毛孩子？

這賬不還是要落到你頭上？！”

“可是小靖是楊大哥唯一的骨血了！再怎么說也是一條人命！”

聞言，張翠眼睛咕嚕一轉，一跺腳，道：“救！”

“真的？”劉大海一喜。

“不過要讓楊靖去抵咱家昌兒的名額！”張翠聲音陰冷。

“我說你怎的這么大方，我不同意！”劉大海一口回絕。

“是你在山上將楊靖背了回來，不然他早就被熊瞎子叼走了，這是救了他一條命。

再給他抓藥，這就是第二條命。

用他兩命換我兒一命，怎的不成！

楊靖上山打獵，沖撞了蛇神，犯了忌諱，早晚要死！”

張翠聲音急促，氣急敗壞道。

聽著這兩口子言語，楊靖心中驚疑。

換命？換什么命。

旋即在腦海中翻閱記憶。

梅山上有一四瞳巴蛇，盤踞于此，殘害過山百姓。

資江縣令大怒，與巡山校尉發兵圍剿四瞳巴蛇，不料被四瞳巴蛇囫圇個吞吃了。

為平巴蛇之怒，新任縣令下令修建蛇神廟，讓其享民眾香火，并予供奉。

供奉之物，便是要童男童女雙瞳。

每七天就要一對童男童女，資江縣內抽簽。

這不，下一次要供奉的便是劉大海家的小子，劉昌。

知曉前因后果后，楊靖一陣無言。

這世道，當真是不讓人活！

見丈夫一聲不吭，張翠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動手拍打丈夫，眼睛卻瞥見神龕。

“咦，這紅布什么時候被取下來了，上次來還是蓋著的。”

“大海，你說楊靖不會是在假裝昏迷吧。”張翠聲音壓低。

聞言，楊靖心中咯噔一下，方才著急，沒有將紅布歸位。

就在此時。

狂風刮過，正將那塊紅布刮起。

“你整天疑神疑鬼的，分明就是風刮的！我趕緊去給小靖抓藥。”

話音落下，劉大海將紅布歸位，不再理會張翠，推門而出。

見劉大海如此，張翠不甘心地跺跺腳，隨后奪門而出。

……

待到徹底沒了動靜，楊靖睜開雙目。

“新任縣令當真是好手段，抽簽供奉。

縣里那些大戶人家哪曾有過中簽的，到頭來，遭殃的還是我等黔首百姓。”

楊靖目光流連，思索破局之法。

前有大乾稅吏征收重稅，后有四瞳巴蛇虎視眈眈。

前有狼，后有虎。

向鄉親籌借稅款？

如今這個節骨眼上，誰樂意將錢往外送？不落井下石，來吃絕戶都算不錯了。

至于往山里躲藏？那更是自尋死路。

梅山山脈綿延橫桓數千里，似一條沉睡臥龍盤旋在大乾腹下，也有十萬大山之名，內里不知有多少猛獸虎豹。

平日里獵戶上山打獵，也只敢在山脈外圍活動，不敢深入。

憑他現在這身體條件，怕是吃力。

“也罷，先看看家中還有什么。”

楊靖起身下床，憑著腦海中的記憶翻找起來。

這一找，還真讓他找到些東西。

“家中還有半甕蕨根粉，半甕蕎麥粉，幾塊肉干，十五文錢，些許彈丸，三支弩箭。

咦，這是什么？”

楊靖拿起一本黑色小冊子，書名為梅山秘法。

甫一翻頁，兀然間。

楊靖眉心猛然劇痛。

隨后，他看到一枚造型古樸，并有大道真音回蕩的玄黑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