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隆七年。

元州。

大旱、蝗災(zāi)。

民大饑，疫病流行，人相食。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fēng)吹老。

茫茫荒野間，一群災(zāi)民正在逃荒，他們是逃荒的人，向著北方遙不可及的滄州城而去。

“爹，你快起來啊，嗚嗚嗚，你別丟下我。”

“你們要干什么？別搶我孩子，你們要吃就吃我吧！”

“大哥大姐們行行好，一塊餅就能跟她睡一晚，剛過門的新娘……”

期間，

有人倒下就再也沒有起來，

有人搶奪他人的孩子放進(jìn)鍋里煮，

有人把剛?cè)腴T的老婆換取食物……

趙玄奇置身其中，面色慘白，瘦如骨架，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活像電視劇里的“喪尸”

身上穿著破爛的薄衣，渾身滿是污垢。

‘狗日的世道，餓死我了…’

前世他是一個程序員。

下班的路上遇見一個算命老頭。

無聊的情況下叫這老頭卜算了一卦。

老頭說他幾天之內(nèi)絕對會撞大運。

趙玄奇當(dāng)時還以為要時來運轉(zhuǎn)了。

結(jié)果某天下班的路上特么被大運撞了，就此來到這個殘酷的世道。

此刻，肚子里火燎燎一片，仿佛有個孫猴子在其中搗鼓，整個胃部都在呼喚：

吃的！給我吃的！

‘吃個屁啊，連口熱乎的屎都沒得吃！’

他抬頭向遠(yuǎn)方看去，

枯死的樹木，

干枯的河床，

滿地的骨架，

四野空蕩寂寥。

他搖晃著混沌的腦袋，操縱著這具枯瘦的身體繼續(xù)前進(jìn)。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倒下，

但只要活著，就必須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是不是眼花了，你們快看，前面那個斜坡后面好像有一個炊煙……”

趙玄奇聞言，朝著前方看去，

果不其然，

發(fā)現(xiàn)某個斜坡下面有一道模糊的炊煙傳來。

他以為是錯覺，

定了定神，再次看去，

他終于確定，

雖然很快消散了，但那一縷煙的確是真實的。

“是真的，我們過去瞧瞧。”

身后另一個隊友傳來聲音。

在趙玄奇的身后，跟著三道人影。

一個高個，一個矮個，還有一個更加瘦弱的小子，同樣骯臟惡臭，同樣皮包骨。

趙玄奇不知道這三人的姓名年齡，更不知道他們來自哪里，畢竟沒說過幾句話。

但在這長時間的逃荒之中，四個人早就已經(jīng)組成了若有若無的盟友關(guān)系，互相照應(yīng)。

只因為一個人逃亡太危險了。

父食子，子食父，夫食婦，婦食夫，人盡可食。

獨自逃荒，那不就是行走的口糧嗎？

四個人組隊，多少讓人忌憚。

總有落單的災(zāi)民可以選擇，沒有蠢人會對四個人的隊伍下手。

況且，一個人倒下，可能就真的再也起不來了。

倘若有隊伍的話，至少有人可以幫忙起來。

再不然，睡著的時候可以有人守夜，防止被其他災(zāi)民暗中偷襲。

更甚，野外的夜晚很冷，一個人容易凍死，四個人可以貼在一起抱團(tuán)取暖。

趙玄奇曾經(jīng)有過其他隊友，有的因為一點食物對他出手，有的想要吃他，全部被他殺死。

這三個隊友，算是與他最長時期的隊友了，全部都有代號，老大，老二，老三，他最為年輕，則是老四。

三個同伴跟在趙玄奇的身后，面露菜色，腳步虛浮，神色麻木呆滯，太餓了，連呼吸聲都若有若無。

趙玄奇松了一口氣，自己這邊有四個人，倒也不怕一些小意外，他留存的力氣比較多，領(lǐng)頭小心翼翼向著斜坡走去。

進(jìn)入斜坡范圍，趙玄奇看見兩個中年男人蹲在角落，他們身體強(qiáng)壯很多，面前擺著一口大鍋，散發(fā)出熱氣騰騰的香味。

他們面前擺著兩口碗，似乎正準(zhǔn)備喝粥。

“兄弟，一起來吃一口？”其中一個男人抬頭看了一眼，熱情的招呼。

趙玄奇心中警覺，饑荒年間，很多人為了一口食物互相廝殺，這兩人竟然愿意主動分享食物？

饑荒太久了，沒有人知道這場災(zāi)難什么時候結(jié)束。

這兩個人，太大方了。

“有食物！”

“好香啊，竟然還有粥。”

三個隊友陸續(xù)來到斜坡下，

他們眼睛發(fā)亮盯著看著那一口鍋，

眼睛中冒出綠油油的光。

若非忌憚那兩個強(qiáng)壯的男人，恐怕他們已忍不住沖上前大口朵頤。

“幾個兄弟，都來吃一口吧。”

“鍋里的食物夠的，大家都很慘，應(yīng)該互相照看的。”

似乎害怕四人對他倆出手，兩個中年男人識趣的讓出位置，抱著他們?nèi)绷艘唤堑钠仆耄自谝粋€角落吃粥，吃粥的聲音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里，如同仙樂。

“好啊。”老三見有這種好事，咧嘴露出笑容，朝鍋那邊走去。

老大還有老二比較小心，警惕的盯著那兩人，慢慢挪動過去。

他們太餓了，難以抵抗粥的誘惑。

趙玄奇走在最前頭，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吃鍋里的粥，腳步很快，但是他卻越過了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tài)，一個飛撲撲倒其中一個胡茬男人，用十字鎖死死的鎖住男人的脖子。

胡茬男人未料到趙玄奇會對他出手，猝不及防之下沒有反抗的能力，被勒得面紅耳赤，眼看就要不行了。

“你這是做什么？”

他的同伴驚駭?shù)钠鹕怼?

三個隊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況，但見老四如此，幾人也顧不得其他事情，踉踉蹌蹌的沖過來，一同控制住了另一個男人。

趙玄奇見同伴出手，心頭一松，以他如今的身體情況頂多對付一個人，還真打不過兩個人。

眼見懷里的人被勒暈過去，他這才松手，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我倆請你們吃粥，你們?yōu)槭裁催€要對我倆出手。”

被控制住的強(qiáng)壯男人驚慌失措，一副憤怒的表情。

趙玄奇沒有回話，走過去狠狠給了這人一巴掌：“說，這鍋里的粥是不是有問題！”

中年男人面色一變：“怎么可能，我倆剛剛都已經(jīng)喝了粥了，你們都看見的，如果粥有問題的話，我倆會喝嗎？”

“對啊，我看見他們兩個剛才喝粥了，老四你是不是錯怪好人……”老三架住男人的手，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

趙玄奇冷哼一聲，又給這人一巴掌。

“我說的是鍋里的粥！”

“你什么意思？”中年男人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

“剛才你倆喝的是碗里的粥，碗里的粥跟鍋里的粥可不一樣，萬一你倆裝完粥后在鍋里干了什么手腳，誰知道呢？”

“我沒有！！”男人還在反駁。

趙玄奇轉(zhuǎn)過身，從鍋里舀一口粥，來到男人面前，就要喂給男人。

男人見狀，表情驚恐，緊緊的閉著嘴巴，瘋狂搖頭。

老大不語，一拳打在中年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吃痛，下意識張開嘴巴。

趙玄奇趁機(jī)喂了進(jìn)去，不給男人吐出去的機(jī)會，捏住男人的嘴巴，上下?lián)u晃，親眼看著那一口粥從喉嚨咽進(jìn)肚子。

“不…不要。”男人意識到什么的時候已經(jīng)遲了，臉色蒼白，瘋狂掙扎。

不多時，男人掙扎的力氣逐漸變小，口吐白沫，直到徹底失去生機(jī)。

“真的有毒。”

三個隊友臉色一變。

他們剛才之所以放松警惕，就是因為看見兩個人喝了碗里的粥，下意識以為粥沒問題。

其次饑荒時代，哪有人舍得用粥做手腳？

老三顫抖的說道：

“他們?yōu)槭裁匆弥嘧鍪帜_，這點食物他們自己吃不好嗎？”

趙玄奇語重心長的說道：“這一鍋粥兩個人一天就能吃完，但如果是四個人的話，至少夠吃一個月了。”

他走到另一個暈倒的男人面前，用石頭把腦袋砸的稀巴爛，隨后在尸體上摸來摸去，摸出一個小紙包，里面還有一些僅存的藥粉。

趙玄奇把藥粉重新包裹起來，藏進(jìn)懷里，然后來到另外兩碗粥面前：“我們四個人分著吃。”

兩碗粥很重要。

但是不能因為這點食物跟三人翻臉。

接下來的路不知道還有多遠(yuǎn)，四個人得一起走。

兩碗粥，粥里面什么都有，麥子、野菜、半個蛇頭、半截蛇身、樹皮，至于有沒有其他的東西，誰也不知道。

趙玄奇不會去想，他喝了一碗粥的1/2，只知道粥很好喝。

四個人把兩碗粥分完了，就連碗底都被舔得干干凈凈，另一鍋粥則被倒掉。

吃了一些食物，總算有了一分力氣，趙玄奇繼續(xù)往北走。

野外過夜太危險了，庇護(hù)所很重要，如果在天黑前不能找到新的庇護(hù)所，能不能度過這個夜晚都是未知數(shù)。

繼續(xù)走，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下去。

但如果不走，絕對活不下去。

趙玄奇步履蹣跚的走在前頭，另外三人跟在他的身后。

長時間的相處下，三個隊友早就習(xí)慣了趙玄奇這個老四的決策，因為這救了他們很多次命，這次也不例外。

四人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

他們沒有想著處理尸體，也沒有人張口提吃尸體，“不吃兩腳羊”是這個隊伍最基本的準(zhǔn)則。

隨著周圍漸漸平靜下來，坡下的兩具尸體一動不動，旁邊的那一棵枯樹突然顫動，陡然從土壤里伸出一根干枯枝條，把兩具尸體拉進(jìn)它的樹根底部。

如果走近一看，會發(fā)現(xiàn)樹根底部全是密密麻麻的枯骨。

“窸窣…”

咀嚼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