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浸透骨髓。

石凡感覺自己像一塊被丟棄在冰窖里的破布，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寒冷與疼痛。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時明時滅，每一次搖曳，都伴隨著深入靈魂的虛弱感。

“咳……咳咳……”

他猛地嗆咳起來，腥甜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染紅了身下冰冷堅硬的土地。是血，他自己的血。

這里是哪里？

他艱難地轉動著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的脖頸，視線在模糊與黑暗中掙扎。借著慘淡的、透過稀疏云層的月光，他依稀辨認出周圍的景象——歪斜的、破敗的墓碑，散亂的白骨，以及……濃郁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亂葬崗！

石家鎮西面，人人避之不及的亂葬崗！

一股比身體寒冷更甚的涼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他怎么會在這里？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狂風卷起的落葉，紛亂地撞入腦海。

……

“石凡，這次家族發布的任務，是去黑風嶺采集三株‘凝露草’，事關重大，幾位長老點名讓你隨行，算是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闭f話的是石家嫡系子弟，石天宇，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

石凡當時心中雖然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絲微弱的希冀。他，石凡，石家旁系中的旁系，天生經脈細若游絲，感應不到絲毫天地靈氣，被測定為“下下品”靈根——那幾乎等同于廢品。在以武為尊，人人渴望修仙的石家，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材”、“米蟲”，是所有同輩嘲笑和欺凌的對象。長老們怎么會突然給他機會？

但他太渴望被承認了，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他點頭答應了。

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名嫡系子弟，石天風和石天浩，他們一路上對他極盡挖苦嘲諷，石凡早已習慣，只是默默忍受。

進入黑風嶺深處，石天宇借口分開尋找，讓他獨自前往一處偏僻的山谷。就在石凡真的以為自己要找到凝露草，完成一次任務，或許能換來一點尊重時，等待他的不是靈草，而是石天浩冰冷的獰笑和石天風勢大力沉的一拳。

“石凡，你這個廢物，也配和我們一起出來執行任務？”石天浩的聲音充滿了不屑，“你活著就是浪費家族的米糧，不如早點去死！”

石天風那一拳，蘊含著煉氣三層的力道，狠狠砸在他的胸口。石凡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錯了位，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撞在一塊山石上，骨頭斷裂的脆響清晰可聞。

他掙扎著抬起頭，看到石天宇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那里，臉上再無半點笑容，只有冷漠和厭惡：“天浩，天風，動作快點，處理干凈。就說他失足跌落懸崖了?！?

“放心吧，宇哥！”石天浩獰笑著，又走上前，一腳踩在他的丹田上，狠狠碾壓。

“噗——”石凡眼前一黑，丹田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是修士儲存靈氣的根本之地，雖然他幾乎沒有靈氣，但丹田被毀，等于徹底斷絕了他萬分之一的修行可能！

“一個廢物，還妄想得到長老的青睞？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最后的記憶，是他被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行，然后被狠狠地拋下了一個山坡，滾落……滾落……直到意識徹底被黑暗吞噬。

……

原來，所謂的“機會”，不過是一個精心策劃的殺局！就因為他這個“廢物”的存在，礙了某些人的眼嗎？還是因為前幾天，負責雜役的管事無意中夸了他一句“雖然不能修煉，但心思還算細密”？

不甘！憤怒！怨恨！

強烈的情緒如同巖漿般在胸膛里翻滾，沖擊著他瀕臨破碎的身體和意識。他不想死！他才十六歲，他還沒有真正看過這個世界，還沒有……還沒有讓那些欺辱他、蔑視他的人付出代價！

憑什么？就因為他天生廢材，就活該被如此對待，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這里等死？

“嗬……嗬……”石凡的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試圖掙扎，但斷裂的肋骨刺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來錐心刺骨的痛楚。他的手腳冰冷，生命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

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冰冷而沉重。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連最后的怨恨都快要消散之際，胸口處忽然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那是他從小佩戴的一枚玉墜，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造型古怪，雕刻的既不像龍，也不像虎，反而像一只……蜷縮著的老鼠。玉墜材質普通，色澤暗淡，甚至有些地方還有磕碰的痕跡，在家族里根本沒人看得上眼，石凡也只是因為是祖傳遺物，才一直貼身戴著。

剛才咳出的鮮血，有不少濺到了玉墜上。此刻，那暗淡的玉墜仿佛活了過來，沾染了鮮血的地方，隱隱亮起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蒙蒙的光芒。

緊接著，一道蒼老、干澀，帶著幾分狡黠和難以言喻的疲憊的聲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嘖嘖……多少……多少年了……終于……來了個……帶著老子‘本源印記’血脈的……快死的……小耗子……”

石凡猛地一震，差點以為是臨死前的幻覺。

“誰？誰在說話？”他在心中驚駭地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別……吵……”那聲音斷斷續續，仿佛隨時都會消散，“老子……沉睡太久……能量……快耗盡了……你這小耗子……血脈雖然稀薄得可憐……但總算……是激活了這一點殘存的印記……”

“你是誰？救我……救救我！”石凡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瘋狂地用意念呼喊。他不管這聲音是鬼是魅，只要能讓他活下去！

“救你？嘿……”那聲音似乎輕笑了一下，充滿了嘲弄，“老子自己都……自身難?！贿^……你死了……這一點印記也就……徹底湮滅了……老子可不想……再等下一個……不知多少萬年……”

“幫你……也是幫老子自己……小耗子，想活命……就聽老子的……”

沒等石凡回應，一股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力量，猛地從胸口的玉墜中涌出，鉆入他的體內。這股力量并不像他聽說過的天地靈氣那般溫和或霸道，反而帶著一種陰冷、晦澀、卻又仿佛能鉆透一切縫隙的詭異特性。

這股力量沒有去修復他斷裂的骨骼，也沒有去彌合他破碎的內臟，而是像無數細小的、無形的觸手，貪婪地探向他身下的土地，探向周圍彌漫的空氣。

然后，石凡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他“感受”到了身下泥土中蘊含的絲絲陰冷氣息，那是尸體腐爛后殘留的死氣；他“感受”到了空氣中漂浮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分子里，竟然也隱藏著一種微弱的、污穢的能量；他甚至“感受”到了更深的地底，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沉重的地脈濁氣……

這些在正常修士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會侵蝕道基的“垃圾”能量，此刻卻在那股詭異力量的引導下，如同百川歸海般，一絲絲、一縷縷地被強行拉扯著，涌入他的體內！

“呃啊——！”

石凡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處理垃圾的漩渦，冰冷的死氣、污穢的腐氣、沉重的濁氣……各種駁雜不堪、帶著負面特性的能量瘋狂涌入，在他的經脈中橫沖直撞。

痛苦！難以形容的痛苦！

這比被石天風打傷，被石天浩踩碎丹田還要痛苦百倍！他的經脈本就細弱堵塞，此刻被這些狂暴的“廢棄”能量沖擊，簡直如同要被徹底撕裂！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皮膚表面甚至滲出了一層黑灰色的、散發著惡臭的粘液。

“忍住……小耗子……這點痛苦……都受不了……還談什么……逆天改命……”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嚴厲，“《萬化尋源訣》……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練的……給老子……守住心神……引導……不……是‘啃’了它們！”

《萬化尋源訣》？這是功法名字？

啃？怎么啃？

石凡的意識已經模糊，全憑著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對石天浩等人的怨恨在支撐。他根本無法理解“啃”是什么意思，只能憑借本能，死死守住最后一絲清明，任由那股來自玉墜的力量主導著一切。

那股力量仿佛真的具有某種“啃噬”的特性，在石凡的經脈中流轉，將那些涌入的駁雜能量一點點地“嚼碎”、“研磨”，然后轉化成一種極其微弱、但卻精純無比的、帶著奇異生命氣息的灰色氣流。

這股灰色氣流所過之處，雖然依舊帶來刺痛，但卻不再是毀滅性的撕裂，反而像是在用砂紙打磨頑石，雖然痛苦，卻似乎在艱難地拓寬、加固著他那脆弱不堪的經脈。

更重要的是，隨著這股灰色氣流的產生和流轉，他體內原本飛速流逝的生命力，竟然被強行遏制住了！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墜入死亡深淵的感覺，正在一點點地消退。

他……竟然真的在吸收這些“垃圾”能量，并且……活下來了？

時間在這種非人的折磨與奇異的轉化中緩緩流逝。

月上中天，又緩緩西斜。

亂葬崗的寒風依舊凜冽，腐臭的氣息依舊彌漫。

但躺在其中的那個少年，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變得悠長而平穩。他身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凝固的黑灰色污垢，如同一個破繭而出的蛹。

終于，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黑暗，灑落在這片死亡之地時，石凡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中沒有了瀕死的灰敗，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銳利！

“我……活下來了？”

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如同兩片砂紙在摩擦。他嘗試著撐起身體，劇烈的疼痛依舊從四肢百骸傳來，斷裂的骨頭和破碎的內臟顯然沒有愈合，但……那種致命的虛弱感消失了！體內似乎多了一點什么，一種微弱卻堅韌的力量，在堵塞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活下來了……哼，勉強吊住了半條命而已?！蹦X海中，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但依舊充滿了疲憊，“小耗子，感覺怎么樣？老祖我這門《萬化尋源訣》的滋味，不錯吧？”

石凡低頭，看向胸口。那枚老鼠玉墜依舊暗淡無光，只是上面干涸的血跡和被血浸染的部分，似乎顏色更深了一些，仿佛吸收了什么。

“你……到底是誰？《萬化尋源訣》……這到底是什么功法？”石凡忍著劇痛，用意念問道。

“老子是誰……說了你也不知道……叫我‘天鼠’老祖就行了?！蹦锹曇魩е唤z不耐煩，“至于《萬化尋源訣》……嘿嘿，就是最適合你這種‘廢物’……不，是‘璞玉’的無上功法！天地靈氣？那是給那些凡夫俗子準備的大路貨！真正的寶貝，都藏在別人看不上眼的犄角旮旯里！死氣、煞氣、毒氣、地脈濁氣、空間亂流、法則碎片……萬物皆可為源，吞噬轉化，是為‘萬化’！怎么樣，夠不夠霸氣？”

石凡聽得目瞪口呆。吸收死氣、毒氣來修煉？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駭人聽聞！這要是被正統修士知道了，恐怕立刻就會被打成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可是……這樣修煉……”

“可是什么？能活命，能變強，管它是什么！”天鼠老祖打斷了他，語氣變得有些急促，“小耗子，別廢話了！老子剛才為了救你，強行運轉本源印記，消耗巨大，現在虛弱得很！你現在這點修為，連給老子塞牙縫都不夠！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然后……給老子找‘吃的’！”

“吃的？”石凡一愣。

“廢話！老子要恢復力量！你也需要能量來療傷和修煉！”天鼠老祖沒好氣地說道，“用你的‘鼠覺’去感受！《萬化尋源訣》入門之后，你對能量的感知會變得異常敏銳，尤其是那些隱藏的、微弱的、或者別人不要的能量源！就像現在……”

在天鼠老祖的引導下，石凡集中精神，嘗試著去“感受”。這一次，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主動探索。

很快，他“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空氣中，除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腐氣，似乎還漂浮著一些極其微弱的、無色的光點，那是游離的、最基礎的天地靈氣，稀薄得可憐，以他之前的資質，根本不可能感應到。但在這些光點之間，卻夾雜著更多灰黑色、暗紅色的“塵?！?，那就是死氣和煞氣。

身下的土地里，除了冰冷和潮濕，更深處隱隱傳來一種沉重、壓抑的氣息，如同大地深處排出的廢氣。

甚至……他看向旁邊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尸體，竟然能“感覺”到那尸體內部，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怨念的能量！

這種全新的感知，讓石凡既驚奇又有些毛骨悚然。

“看到了吧？這些都是你的‘食物’！”天鼠老祖的聲音帶著一絲誘惑，“雖然品質低劣，但聊勝于無。等你修為高了，就能‘啃’靈石、‘啃’法寶、‘啃’陣法，甚至……嘿嘿，啃天地法則！”

石凡咽了口唾沫，心臟砰砰直跳。他不知道這老鼠祖師說的是真是假，但這死里逃生、獲得奇異能力的經歷，讓他原本死寂的心，重新燃起了火焰！

石天宇、石天風、石天浩！

家族的冷漠！

所有的欺辱和不公！

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的刺痛讓他更加清醒。

不管這《萬化尋源訣》是正是邪，不管這位自稱“天鼠”的老祖是何來歷，這都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他要活下去！他要變強！他要讓那些人知道，他石凡，不是任人宰割的廢物！

“好！老祖，我們現在該怎么做？”石凡的眼神變得堅定，聲音雖然沙啞，卻充滿了力量。

“孺子可教也！”天鼠老祖似乎很滿意，“第一步，當然是……爬出這個該死的墳坑！然后找個隱蔽的地方，先把你這條小命徹底穩住再說！快動起來，小耗子，天亮了，要是被人發現你沒死，那可就麻煩了！”

石凡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用盡全力，拖著殘破的身軀，朝著亂葬崗外，那象征著生機的晨光方向，一點一點地，艱難地爬去……

他不知道未來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將徹底不同。

他石凡的道，或許注定要在陰影中潛行，于廢棄中尋源，如同一只在黑暗中求存、卻渴望著整個糧倉的老鼠！

而他的祖師，就是一只老鼠！這荒誕的現實，此刻卻成了他逆天改命的唯一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