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的微光，對此刻的石凡而言，非但沒有帶來希望，反而像是催命的警鐘。亂葬崗白天并非無人踏足，總有些膽大的樵夫或者拾荒者會經過附近，甚至可能有家族的人前來“確認”他的死亡。

“快……快走……找個……耗子洞……藏起來……”天鼠老祖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催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顯然，昨夜強行施法救他，對這縷殘魂的消耗極大。

石凡咬緊牙關，強忍著骨骼錯位的劇痛和內腑撕裂般的痛楚，手腳并用地向前爬行。他不敢站立，那樣太顯眼，也太過痛苦。他現在就像一條真正的蛆蟲，在污穢的大地上蠕動，只為了那一點微茫的生機。

他身上的黑灰色污垢已經干涸，結成一層硬殼，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這反而成了他最好的偽裝，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具從墳堆里爬出來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活尸”。

《萬化尋源訣》帶來的奇異“鼠覺”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導航。他能“聞”到空氣中水汽最濃郁的方向，能“感覺”到哪里的地氣稍微“干凈”一點，甚至能模糊地“聽”到地下蟲豸爬行的微弱震動。

“那邊……向左……有低洼……可能有積水……”天鼠老祖斷斷續續地指引。

石凡依言轉向，爬過一片枯草，果然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泥沼洼地。水質渾濁不堪，漂浮著腐爛的葉片和不知名的蟲子尸體，散發著腥臭。若是平時，別說喝，就是靠近他都會覺得惡心。

但現在，這渾濁的泥水在他眼中卻如同甘泉玉露。他顧不得許多，掙扎著爬到水邊，將頭埋了進去，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冰冷刺骨的泥水涌入干渴的喉嚨，帶來一陣痙攣般的咳嗽，卻也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干渴感。

“呸……真難喝……”石凡吐出一口帶著泥沙的水，抹了把臉，更顯狼狽。

“有的喝就不錯了，小耗子！”天鼠老祖哼了一聲，“別耽擱，繼續走！天亮之前，必須找到藏身之處！”

石凡不敢怠慢，補充了些許水分后，繼續艱難地爬行。他感覺體內那股微弱的灰色氣流，似乎因為飲水而活躍了一絲，雖然依舊無法修復重傷，卻讓他精神稍振。

他的“鼠覺”在天鼠老祖的刻意引導下，開始主動地掃描四周。他“看到”一塊顏色奇異的石頭下，似乎蘊藏著一絲微弱的、帶著金屬腥氣的能量；他“聞”到一株枯萎的、散發著淡淡異味的怪草根部，似乎也有能量殘留。

“那是……廢棄的玄鐵礦渣……蘊含一絲庚金煞氣……旁邊那是‘腐骨草’的殘根……有點尸毒……對你現在來說，都是‘大補’之物……不過先別管，找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天鼠老祖解釋道。

石凡心中再次震撼，這些在常人看來毫無用處甚至有害的東西，竟然是自己修煉的“補品”？這《萬化尋源訣》，當真詭異到了極點。

他爬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早已遠離了亂葬崗的核心區域，來到一片更為荒涼、怪石嶙峋的山坡下。這里的植被稀疏，多是些帶刺的灌木和頑強的苔蘚。

“停下！”天鼠老祖忽然道。

石凡立刻停住，警惕地“感知”四周。

“看到前面那棵老槐樹了嗎？根系虬結，底下……似乎有個被廢棄的狐貍洞或者獾子洞……入口很小，被亂石和藤蔓掩蓋著……去那里！”

石凡順著指引望去，果然在山坡一角看到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樹齡怕是得有上百年，根系如龍蛇般盤踞，扎入巖石縫隙。在濃密的根須和垂下的藤蔓掩護下，確實有一個不起眼的、僅容孩童鉆入的洞口。

他心中一喜，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撥開藤蔓，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泥土和某種動物騷臭的氣息撲面而來。洞口狹窄，布滿碎石，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輕易進入。

“用……用你體內的氣……去‘啃’那些碎石……”天鼠老祖的聲音更加虛弱了，“《萬化尋源訣》……不只是吞噬能量……也能……緩慢侵蝕……物質……”

石凡一怔，嘗試著用意念引導體內那微弱的灰色氣流，集中到自己的手指上，然后按在一塊擋路的、拳頭大小的石頭上。

起初沒有任何反應。石凡有些焦急，但還是耐著性子，持續不斷地將那微弱的灰色氣流灌注過去。

漸漸地，他感覺到了一絲奇異的變化。那灰色的氣流仿佛變成了無數細微的、看不見的“牙齒”，在石頭表面進行著極其緩慢的“啃咬”。石頭并沒有立刻碎裂，但石凡能感覺到，其內部結構似乎在發生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松動”。

他嘗試著用力一推。

“咔嚓……”一聲輕響，那塊石頭竟然真的被他推得松動了一些，邊緣掉下些許石粉。

有效！

石凡精神大振，顧不得手指傳來的酸麻感，繼續將灰色氣流灌注到阻礙洞口的幾塊關鍵碎石上。這個過程極其緩慢，而且對他體內本就微弱的能量消耗極大，沒過多久，他就感到一陣陣眩暈。

“堅持住……小耗子……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你還想……報仇？”天鼠老祖的聲音如同鞭子，抽打著他即將放棄的神經。

報仇！

石天宇、石天風、石天浩那冰冷、充滿殺意的眼神，再次浮現在眼前。

石凡狠狠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不再猶豫，將體內最后一絲灰色氣流都壓榨出來，集中“啃噬”著那幾塊最礙事的石頭。

終于，在晨曦徹底鋪滿大地之前，他勉強清理出了一個能讓他側身擠進去的通道。

他再也支撐不住，幾乎是滾進了那個狹窄、黑暗、充滿異味的洞穴之中。

洞穴內部并不深，蜿蜒向下約莫七八尺，便到了一個稍微寬敞些的、不足一丈方圓的土室。這里殘留著一些干草和動物的骨頭，空氣潮濕而渾濁，但卻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大部分聲音，帶來一種令人心安的隱蔽感。

“呼……呼……”石凡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水浸透，與身上的污垢混合在一起，黏糊糊的，難受至極。但他顧不上了，劫后余生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小……小耗子……別睡……現在……是關鍵時刻……”天鼠老祖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運轉……功法……吸收……這里的……地陰之氣……穩固……傷勢……”

石凡知道厲害，強打精神，盤膝坐起——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痛得齜牙咧嘴。他閉上眼睛，按照天鼠老祖的指引，再次運轉起《萬化尋源訣》。

這一次，他主動地將“鼠覺”沉入身下的土地。

黑暗的洞穴，在他奇異的感知中，呈現出另一番景象。泥土中蘊含著絲絲縷縷陰冷、沉滯的氣息，比之外界的死氣、腐氣似乎更“純粹”一些，帶著大地的厚重與陰寒。這就是天鼠老祖所說的“地陰之氣”。

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這些地陰之氣，一絲絲地吸入體內。冰冷的氣息流過經脈，帶來刺骨的寒意和鉆心的疼痛，仿佛有無數冰針在扎刺。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些地陰之氣在被灰色氣流“啃噬”轉化后，生成的新的灰色氣流，比之前吸收亂葬崗的駁雜能量所產生的，要精純、渾厚一絲！

這股新的灰色氣流，如同涓涓細流，開始緩慢地滋養他受損的身體。斷裂的骨骼邊緣傳來陣陣麻癢，破碎的內臟似乎被一層薄薄的灰色能量膜包裹，痛楚在極其緩慢地減輕。丹田處被石天浩踩碎的地方，那毀滅性的劇痛也似乎被壓制了一些，雖然依舊空空如也，無法聚集任何傳統意義上的靈氣，但那種徹底的“破敗感”減輕了少許。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而痛苦的過程，但石凡卻甘之如飴。因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從死亡線上被拉回來！

時間在這種枯燥而痛苦的修煉中緩緩流逝。

洞穴外，日升月落，或許已經過了一天，或許是兩天。石凡完全沉浸在這種奇特的修煉狀態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饑餓（地陰之氣似乎也能提供某種最低限度的能量補充），只知道不斷地吸收、轉化、療傷。

天鼠老祖的聲音徹底沉寂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深度的休眠以恢復力量。石凡只能依靠自己，摸索著運轉功法。

期間，他也曾痛得幾乎暈厥，也曾因為能量沖擊經脈而差點走火入魔，但他都憑借著那股不甘和怨恨，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石凡再次緩緩睜開眼睛時，洞穴內依舊一片黑暗，但他感覺自己的狀態好了許多。雖然距離痊愈還差得遠，骨骼內臟依舊是重傷狀態，但他已經能夠勉強坐直身體，呼吸也平穩了許多。體內那股灰色的氣流，雖然依舊微弱，卻比最初壯大了數倍，如同溪流般在他那被初步拓寬、加固了一絲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更重要的是，他的“鼠覺”變得更加敏銳了！

他能清晰地“聽”到洞穴外數十丈內，風吹過草葉的聲音，蟲豸爬過地面的細微震動，甚至能“聞”到空氣中不同氣流帶來的微弱信息。

“老祖？老祖？”石凡在心中呼喚。

沒有回應。天鼠老祖似乎還在沉睡。

石凡嘆了口氣，看來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要靠自己了。

他嘗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腳，發出“咔吧咔吧”的骨骼摩擦聲，劇痛依舊，但至少能夠勉強控制。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待在這個洞里。療傷需要能量，修煉更需要能量，光靠這點稀薄的地陰之氣，杯水車薪。

他必須出去，尋找天鼠老祖之前提到的那些“大補之物”。

就在這時，他的“鼠覺”猛地捕捉到了一絲異常的震動！

是從地面傳來的，很輕微，但很有規律。

是腳步聲！而且不止一個！正朝著他所在的這片山坡靠近！

石凡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在洞穴最深處的陰影里，同時下意識地運轉起《萬化尋源訣》，不是為了吸收能量，而是嘗試著將自身的氣息收斂到最低。這似乎是功法自帶的一種本能，如同老鼠遇到危險時會僵直不動、降低存在感一般。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模糊的說話聲。

“……頭兒，都找了兩天了，那小子估計早被野狼叼走了吧？亂葬崗那種地方，就算沒死，也活不長。”一個粗嘎的嗓音說道。

“閉嘴！宇少爺吩咐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必須確認他徹底斷氣，免得留下后患！那小子雖然是個廢物，但畢竟是石家人，萬一被哪個不開眼的救了，回去亂說話，也是個麻煩！”另一個略顯沉穩的聲音呵斥道。

石凡的瞳孔驟然收縮！

是石天宇派來的人！他們還不放心，竟然派人來確認他的死活！

他聽出那沉穩的聲音，似乎是石家外院的一個管事，練氣四層的修為，在石家鎮也算是個小高手了。另一個聲音則有些陌生，但聽語氣，顯然也是石家的打手。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微的程度。體內的灰色氣流自發地運轉，將他的體溫、氣息都壓制到一種近乎“死物”的狀態。

腳步聲在洞穴外不遠處停了下來。

“這附近都找遍了，連根毛都沒發現。”粗嘎嗓音抱怨道，“頭兒，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復命吧，就說那小子掉下山崖，尸骨無存了。”

“再仔細看看！”那管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特別是這些可能有藏身之處的洞穴、石縫！宇少爺說了，那小子雖然是廢物，但心思有點小聰明，別讓他耍花樣！”

石凡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竟然要搜查洞穴！

他所在的這個洞口雖然隱蔽，但如果仔細搜查，未必不會被發現！以他現在的狀態，別說練氣四層的管事，就是那個粗嘎嗓子的打手，一根手指頭都能碾死他！

死亡的威脅，再次真切地籠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