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劍谷。

數以百計的鑄劍作坊沿溪而建，洪爐烈焰，煙霧繚亂，鐵錘擊打之聲終日不絕。

谷口，一支千人部隊駐扎在此。

溪谷深處，鑄劍坊漸次減少。鹿溪源頭，赫然只有一座鑄劍坊。

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一個七八歲的頑童。

時已深秋，八百里秦嶺已是寒意逼人，但這三個人卻都是精赤著上身，渾身汗出如漿。

頑童拉動爐橐，爐火熊熊，映照著頑童欣喜的小臉：“師父，師哥，我看這柄鹿盧神劍應該在這兩日就要大成了。要不，師哥，讓我也來掄一掄這大錘？”

青年長笑，大錘紛落如雨：“野孩子，只要師父他老人家放心，我這個做師兄的沒什么意見。”

老者雙目中有精芒閃動：“亥，此劍長四尺三寸有七，亙古未有如此長劍，是我一生心血之所凝。此劍若成，吾縱死無憾矣。你師兄的千錘連環已是爐火純青，尤勝為師，你雖神力天生，但此劍乃神器，斷不容有失。”

小小頑童嘟了嘟嘴，對師父不讓他掄大錘顯然并不放在心上。他不過是看利劍初成，一時頑心大起，妙想天開想親自掄錘罷了。若師父竟然準了，他也未必敢掄這大錘。

但他的眼光無疑很精準了。鹿盧劍上已是精芒閃爍，電光繚繞，云龍狀紋路若隱若現，果然是要劍成的模樣。

那老者突的道：“我已推算過，明日午時，此劍必成。亥，稍傾你下山稟告工師大人，可于明日午時前來觀禮，但須切記，勿得喧嘩。”

小頑童收斂了笑容，正聲道：“弟子省得。”

錘聲頓止，青年收錘于地，緩緩道：“弟子曾聽師父說，但凡神劍出世，必天有異象。不知明日又會是何異象？”

夕陽余暉，遠峰薄雪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

小頑童赤膊短襦，在溪間的巨巖與卵石間走高竄低，腳步輕捷迅快。

鑄劍坊錯落鹿溪兩岸，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是十余座鑄劍坊擠擠挨挨在一起，丁當之聲不絕于耳。

在經過某處鑄劍作坊特別擁擠的地方時，小頑童停下了腳步，揚聲道：“小青，我待會來找你頑。”也不知小青有否聽到他的呼喚，小頑童卻是一聲唿哨，倏地遠去了。

須發皆白的工師大人很是和顏悅色：“亥，煩回稟尊師盧龍子大師，明日老夫定當前來觀禮。另司馬大都統對尊師鑄劍之術極為推崇，曾對老夫有言，曰鹿盧神劍劍成之日，須知會一聲，彼當前往一觀。”

小頑童垂手應道：“是。”

“亥，爾師徒奉太后之命來劍谷鑄劍亦有三年了吧？時光如梭啊，未知此番劍成后令師將前往何處？”

小頑童應道：“弟子不知。”

白發工師注目小頑童，目光中很有些意味不明：“令師鑄劍之技，當世無雙，天下皆可去得，老夫實是羨慕得緊。作振翅飛，遠勝籠中鳴，時兮運兮乎？”

水聲淙淙，繞過一塊青色的巨石。

小頑童頭枕著手臂，仰天躺在大石上，很是輕松寫意。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坐在旁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小女孩道：“你師父鑄成寶劍后，就會離開劍谷了？”

“嗯，師父說了，鹿盧劍成，他就會帶我與師兄前往巴蜀歷練。”

“亥哥哥，公孫戰大哥說你是在野豬窩里撿來了，是個野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女孩很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頑童笑了：“我師哥從不說假話，當年是他從楚國的獵戶那里把我領來的。怎么啦，韓妞？很好奇嗎？”

小女孩的臉紅紅的：“不是啦，因為你就要離開鹿溪了，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見到你，所以……”

“放心啦，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再說，我走后，憑哥會照顧你的。對了，怎么不見憑哥？憑哥可是劍谷第一美男子呢，只是他那么帥，你怎么這么丑？”

小女孩的耳根都紅了：“亥哥哥，你欺負人，我要告訴公孫戰大哥。”

小頑童正待接言，頭上卻挨了一個大爆栗，一把溫和悅耳的聲音帶著笑意從身后傳來：“野孩子，你敢欺負我妹妹？告訴你，小青長大后，一定是天下第一美女。”

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襲綠衫，眉眼如畫，身形修長，英俊非常，含笑立在青色的大石上。

小頑童早翻身而起，訕笑道：“憑哥，我正夸你呢，你怎么背后偷襲？”

那被稱為憑哥的少年失笑道：“野孩子，憑你這三腳貓身手，我還須偷襲你？如果是戰兄在此，說不得我只好偷襲了。”

“你敢偷襲我師哥？這個笑話真好聽，我要告訴我師哥去。”小頑童一臉的燦爛。

少年的臉登時黑了，還好，小女孩攀住了他的手臂：“哥，別中了小亥的奸計，這家伙挖坑厲害著呢。”

少年的神色頓時溫柔起來，微笑道：“小青，在鹿溪小孩子里面，你跟野孩子玩得最好。可是，野孩子就要離開這里了，而我們，只不過是從韓國擄來的匠隸，終生都得為秦鑄造兵器。你們從此相見無期，要不，讓我胖揍野孩子一頓，讓他加深你們友誼的印記？”

小女孩拍手道：“很好很好，哥哥，你就狠揍小亥一頓吧。”

這時輪到小頑童黑臉了：“憑哥，不帶這樣玩的。加深友誼印記，那也是我和小青的事吧。這樣吧，讓韓妞胖揍我一頓得了。啊，憑哥，你真下手啊！”

金色的陽光灑入秋林，小頑童彎下腰，在灶具旁正待生火做飯，卻聽得遠處傳來工師大人蒼老的聲音：“亥，且住，老夫帶來了幾樣小吃，正待與你師尊共進早膳呢。”

抬頭看時，卻見師父早已迎了出去，拱手道：“杜大人恁地客氣？請進請進。”

那杜大人領著兩個小丞，身后是四名匠役，抬著兩架食盒，正沿溪而來呢。見盧龍子恭迎在外，忙不迭施禮道：“盧龍子大師，老夫奉少府令供職鹿溪劍谷三十余年，今日才可得親見神劍鑄成，實生平大幸。稍會司馬梗大都統將前來拜會，一行安保之責，一觀神劍大成。司馬大都統道，大秦律令，軍營不可飲酒，但劍谷無妨，劍成之時，他將率麾下十大百夫長與盧龍子大師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