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十三年，秋。

歲大旱，井枯泉涸，人渴乏，顆粒難收。

在乾國邊境的小栗村外有座小山，山上有座道觀名為枯緣觀，李桐剛穿越來這時就常問他的老道師父，為什么道觀要叫這個名字。

“根盛草卻枯，因果不由緣。”

這時老道總搖頭晃腦，念這句不明所以的酸詞。

可現如今災荒肆掠，為了活命，他的這位愛打啞謎的師父也只能外出化緣，留下他這小道士獨守著道觀。

道觀本就破落，案臺也沒供奉什么神仙，而是擺著一把半截劍刃的殘劍。老道士別的事上都馬馬虎虎，唯獨祭拜殘劍一事上絕不馬虎，李桐拜師后也跟他每日祭拜，從未有過缺席。

今日照舊拜了劍，李桐嘆了口氣來到伙房，將麻袋里最后點碎米爛糠呈入碗中，加水先將其泡發。現在他要下山去村里做工，換些米糧來喂明日肚中的饑蟲。

理了理身上滿是補丁的道袍，李桐將耷拉的空袋系在腰間，順帶將腰間的麻繩又系緊了些，壓住了腹中餓意，向村中走去。

李桐同縣中官差打聽過，這大旱并非天災，而是一條蛟妖鬧出來的禍事。那蛟不知何處來的，驅走河神占據水府，若不能供童男童女給他吞吃，便要興風作雨。

乾國國君從仙府中請來仙人殺這妖孽，仙人為了將這蛟妖逼出水府，拘了周邊水氣，消磨那蛟妖法力。

等到仙人滅了那蛟妖，周邊大旱自然能解。

而李桐所謂的做工，其實就是為了那些餓死的村民念經超度，畫些祈陰福的箓文，只求亡者來世莫要生在這荒年貧家。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

念完經的李桐伸出手去，想要將眼前枯瘦少年的眼合上，可一連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后面的王婆婆眼中驚惶，張嘴看向李桐，欲言又止。

李桐清了清嗓，掩飾著尷尬，用力搓熱了指尖，回來在那少年眼皮上反復摩挲了會，這才將其眼闔上。

“善信，小道這邊事了了......”在這災年間討要報酬，其實跟求施舍沒甚區別，李桐總不好意思張口。

好在那王婆婆并未多為難他，拿出了兩個紅薯遞了過來：

“道長，拿去吧。”

就只是兩個紅薯，便令李桐已經口干眼直，愣了半天才搖頭推拒道：“多了。”

“我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飽一頓饑一頓有啥子差別？”王婆婆伸出手摸了摸李桐凹陷的面頰，粗糲而溫暖：“道長，拿去吧。等到那仙人除了妖，咱就都有糧了。”

李桐沒多說什么，只抓起一個紅薯，笑了笑便走出屋舍。

第二日，李桐依舊是照常來村里，如果沒人需要超生，他就會幫忙尋些野菜，撿拾些柴火之類的。

李桐正在一戶農院中劈柴，一名婦人從院外走進來，口中嘟囔些什么。

“王老婆子真是老糊涂了，昨兒借了麻繩說拿去捆柴，大清早的又還給我了。”

和李桐一起劈柴的漢子皺了皺眉：“王婆婆剛死了孫兒，你積點口德！”

隨后那漢子又轉向李桐，憨厚笑著說道：“等會兒留下來吃飯吧，今天中午煮野菜湯。”

蹭到飯李桐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卻突然聽見耳畔有劍鳴掠過，他似有所感的轉頭，向著自家道觀望去。

李桐有預感，那是殘劍在喚他。

下一刻，天際掠過兩道白痕，隨后轟然撞擊在一起，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震動感傳來，引的所有人都朝著高處望去，只見有踏風而行的白衣仙人正掐訣念咒，而他對面是一條折了半只角的蛟龍。

“仙人！”

“是仙人在降蛟！”

村民們皆是歡呼雀躍，而下一刻那仙人和蛟龍又戰做一團，這次動靜更大，甚至將數塊山巖向村中崩飛過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時村民們才如夢方醒，紛紛逃竄。而李桐卻站起身來，拔腿就的往自家道觀跑去。

不好！我糧食還存在觀里呢！

天上鏖戰激烈，時不時有有半間屋大的山石落下，李桐運道極好，愣是沒有被砸中。

就這么一路狂奔到山腳，只聽有怒嘯傳來，緊接著是聲悶響。李桐抬起頭，那蛟龍已是不見，只有一大一小兩道華光墜向道觀。

李桐想也沒想，連忙往山上跑去，等到了道觀門口，他先看到是院中被砸斷的枯樹。樹下有一大坑，坑中隱有雷光涌動，其中躺著一名仙風道骨的老者，

只是這老者此刻口鼻溢血，須發焦黑，好不狼狽。

見到有人來，那老者先是噴出一口黑血，這才開口道：“小道長！且助我降服妖蛟，救這乾國百姓！”

李桐沒有擅自靠近，沉吟片刻后問道：“前輩，要我如何幫忙？”

老者胸口不斷起伏，口中嗬嗬幾聲，才勻出口氣說道：“小道長只消進觀中，將我那碧水寶珠給取來，我自能借寶物療愈傷勢。”

李桐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擔憂，瞥向自家道觀，屋頂果然像是被什么東西破開。

他點了點頭向觀中走去，只是始終以余光戒備那老者，不敢背對他，直到走到門前，才連忙快步跨入。

觀內也是狼藉一片，案桌被打的粉碎，一顆碧藍珠子正躺在碎木渣中，其中彩光流轉，一看就不是凡物。

李桐正要伸手去拿，卻見那寶珠滾動了幾下，其中有蛟影浮現，更有焦急聲音傳出：

“小道長別上當，我乃此地水君，這老兒為了將我煉成邪寶，拘了周邊水氣，禍害百姓，切勿助他！”

李桐伸出的手猛然一顫，眉頭緊皺起來。

觀外的老者顯然也聽到了，急切開口：“兀那小道，莫聽他蠱惑......”

或是喘息了會兒，老者放緩了口氣：“這妖蛟是個喜食童男女的孽障，小道長助我煉化了他，得了功德，便可拜入我門下，修仙法、得長生！”

兩方爭執不下，越發不像是神仙大能的樣子。老者氣息紊亂，加之蛟妖粗鄙之語不斷，將他罵的不能還口。

李桐也不理會他倆，思慮了會兒，最后還是伸手拾起了寶珠，這讓蛟妖懼怒不已，將李桐的全家也順便問候了個遍。

拾起寶珠的李桐并未著急出門，順手從碎木中拾起了殘劍放入袖中，隨后在香爐中摸索了一番，這才站起身往外走去。

躺在坑中的老者見李桐拿著寶珠走出，忍不住面生喜意：

“好好好，速將寶珠給我，到時候你便是我門下童子，成仙得道、唾手可得！”

李桐也不言語，伸手將寶珠緩緩遞了過去，那老者這時再也按捺不住，強忍傷勢就要起身去接。

就在對方要拿到寶珠之時，李桐突然將手一松，同時將藏在袖口的香灰撒出。

哐當！

身后的破鐘墜地，李桐的臉頰上也出現了一道血槽，若非他玩兒了一手陰招，此刻他的怕是落了個腦洞大開的下場。

“你這小賊，如何識破的！”

被遮了眼的老者邊抹去臉上香灰，邊抖索著就要掐訣施法。可李桐早有準備，殘劍從袖口滑出，抬手就斬，血花四濺中，幾根手指飛落。

那老者還想張口說些什么，李桐卻沒再給他機會，一劍豁開他的喉嚨，隨后接連往胸口攮去。

直到血濺了滿身，那老者再無聲息，李桐才停手。

“我從來就沒信過你說的話。”

看著對方死不瞑目的樣子，李桐下意識想伸手幫他闔上，卻突然將手收了回來，口中喃喃道。

“你該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