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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落日西沉,夕陽的余暉依然在天邊跳動,將似棉似浪的云染成了火紅火紅的霞。
當路邊的第一片樹葉飄到腳下,恍然間,人們意識到,秋天已悄無聲息地來臨。于是,一縷秋風夾雜著一絲涼意透過層層熱氣吹到人們的身上,好舒服,久違的感覺!
這是一個初秋的平常的夜晚。這條繁華的商業街早已車水馬龍。對于家,人們大都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上班的人們,都在這時行色匆匆地往家趕。
街市上的霓虹燈亮起來了,把路邊的高大建筑里里外外襯托得金碧輝煌。汽車的馬達聲,人們的叫賣聲,商場放出的音響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演奏了一曲“馬路交響曲”,好不熱鬧!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天都在上演無數的故事。故事演多了,自然就有看煩了、聽膩了的時候。于是,人們的心里便多了一絲浮華,少了些許感動。但在這越來越物質化的城市里,在越來越浮華的塵世背后,依然盼望著有一塊屬于心靈的凈土,依然盼望著感動人或是被感動,給喧囂的都市帶來片刻的清涼和寧靜。
或許,人們誰都沒有察覺,在這條街上,就在這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一位姑娘經常在這兒路過,通常在馬路的某個路口與人們各奔東西。姑娘總是穿著一身合身的軍裝,軍帽下是一頭長長的黑發和一張俊俏的臉龐。她騎一輛白色的自行車,嘴里哼著小曲,像一條快活的小魚,穿過繁華的市區回家。她看上去總是那么快樂,有活力。
她是生活在這個城市之中卻游離于城市喧囂之外的姑娘。生活道路的平坦和順心,注定了她性格中的單純。她總是喜歡把所有事情看得很簡單,有時,她固執地認為,這個世界原本是很簡單的,只不過在很多情況下一些事情被人為地復雜化了。
所以,她是快樂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雖然每天的排練、演出很苦、很累,但長期以來苦和累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的習慣,練就了她堅韌、吃苦、耐勞的性格。更何況,生活上她有疼愛她的父母和男友,不,現在管林峰叫未婚夫更合適一些,因為他們正打算著結婚呢。事業上有她鐘愛的舞蹈。而且,她還有許許多多未能實現的夢想。她相信它們就在前方不遠處,只要努力追求,不言放棄,總有一天都會實現的。
還有什么不快樂呢?生活中遇到的一些難題、煩惱、疙瘩和她的處境比起來,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今天,不,已經十幾天了,一直沒有看到她在這條街上路過??吹贸鰜恚@些天,對于她的缺席,人們并沒有察覺。她僅僅是這條路上的匆匆過客而已,瞬間地來,又瞬間地離去,誰會留意?不過,明天出版的本市晚報上的一則短短的消息,或許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我市優秀的舞蹈演員何藝茹在下基層部隊演出中不幸被摔成重傷,現在正在醫院搶救……”
市醫院手術室門口。
藝茹一進醫院就被抬進了手術室,看樣子傷勢很嚴重。
手術室門口站滿了人。他們在焦急地等待著,從下午到現在。夜已深了,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離開。藝茹到底是死是活還是落下個殘疾,大家心里還沒個準數。
其中有兩位是藝茹的父母,一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
母親佩文被兩個人攙扶著坐在椅子上。她面色蒼白,無精打采地閉著眼睛,消瘦的身體像散了架似的靠在另一個人身上,心里念叨著:老天保佑我的小茹沒事,保佑我的小茹沒事,平安無事……
父親老何,一個高大魁梧的機關干部,方正的臉龐,高高的鼻梁,他曾是一位軍人,平日里,敏銳的目光里依然尋得見軍人特有的剛直和堅毅。然而此刻,軍人的堅毅似乎完全在他眼中和身上消失,他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抱著頭蜷縮在墻角里,臉埋得很深,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地上。
寂靜,寂靜得似乎可以聽到人們的心跳!時間就在這沉悶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過。
午夜時分,手術依然在進行。人們開始沉不住氣了,扒在門縫上向里張望,盼著門開,又不希望門開。就在這矛盾的心情下,焦灼地等待、等待……
忽然,手術室的門一動,外科主任陳大夫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從門縫里擠了出來。人們的眼睛頓時一亮,條件反射似的迎了上去,想盡快知道陳大夫帶出來的或悲或喜的消息。
陳大夫摘下口罩,眼睛通紅,疲憊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表情。他有意躲開眾人的目光,有氣無力地說道:“病人的家屬,請到辦公室來一下?!?
藝茹的父母老何和佩文緊隨其后來到了辦公室,同時進來的還有部隊文工團的王團長和藝茹的幾個戰友。
陳大夫在辦公桌前坐下,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佩文一進門便沖到陳大夫跟前,眼睛直直地盯著陳大夫,急促地問:“陳大夫,小茹這么樣了?手術還順利嗎?”
“老楊,你先別著急。”陳大夫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終于擠出了一絲笑意,“手術很順利,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病人傷勢過重,又加上耽擱了一段時間,恐怕……”陳大夫說到這里頓住了,那僅有的一絲笑容沒了,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哀愁。
陳大夫的話就像人們臉上的晴雨表,先是緊皺的眉頭稍稍有些舒展,然后又是緊張地盯著陳大夫的臉。
“恐怕什么?”陳大夫眼中閃過的哀愁映射到佩文那里便成了暴風驟雨似的焦慮和緊張得繃滿了弦似的神經。佩文緊緊地盯著陳大夫,想在他的臉上尋找哪怕一丁點兒樂觀的希望。
“恐怕……”佩文他們越是這樣,陳大夫越是沒有了說下去的勇氣,因為他不知道他說出了可能的結果,下一秒會發生什么?!翱峙?,她恐怕再也不能站起來了。不過我們會盡力給她治的。”
老何像是沒聽清楚似的向前邁了一大步,湊到陳大夫面前問:“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小茹她有可能癱瘓?”
“對,是癱瘓,腰部以下。”陳大夫默默地點了點頭,用微小的聲音說道。
“陳大夫,你是知道的,小茹是搞舞蹈的,她可絕對不能沒有腿??!求你一定要把她腿治好,求你了,求求你了。”說到這里,佩文“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失去了理智。
“佩文!”“阿姨,你別著急。”大家湊上去七手八腳地把她扶了起來。
“她的傷勢很嚴重,尤其是脊椎,已經傷到了神經,神經一旦受損就很難再復原。不過,我們會盡力給她治的。十天后,我們會邀請國內最好的神經外科專家再給她做一次手術。如果手術成功的話,會比現在的結果要好些的。她的腿部會慢慢恢復一些知覺,但完全站起來的可能性是不大了。”說著,陳大夫拿過藝茹的片子,遞給了佩文。
沒等接過片子,佩文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頭暈得厲害。陳大夫看到佩文不舒服,連忙站起來想要去扶她,說道:“老楊不舒服,大家趕快扶住她?!敝螅逦谋銢]了知覺。
“趕快把她抬到床上?!?
陳大夫仔細地給她檢查了一遍:“沒關系,可能是有點低血糖,又加上太著急,休息一下就沒事了。醒了以后,趕快給她吃點東西。”
大家這才想起,都這么晚了,大家都還沒有吃晚飯呢。
王團長轉過身,囑咐藝茹的戰友劉偉道:“劉偉,快去買點點心過來?!?
“嗯?!眲ゴ饝芰顺鋈ァ?
于是,大家悄悄地走了出來,又悄悄地關上了門。到了走廊,陳大夫有些無奈地對老何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何拉著陳大夫的手,有點語無倫次,“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說著有氣無力地靠在了墻上。
“何叔叔,你沒事吧?”大家想要去扶住他。
“沒事,老何沖大家揮了揮手,時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大家伙兒在老何的勸說下一個個離開了。最后,走廊里只剩下了老何跟王團長兩個人。許久,王團長很惋惜,很難過地對老何說:“都怪我,沒能照顧好她,多好的同志,多好的孩子……”
“什么都別說了?!崩虾翁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地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安辉缌?,你也回去吧?!?
“我陪你吧。”
“不用,我一個大男人不用你陪。你走吧,快回去休息一下,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老何一邊說一邊往外推王團長。
“過一會兒劉偉送飯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
老何并沒有回家,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到了天亮。他悄悄地走進了佩文的房間。
看到她還沒醒,正要往外走,佩文叫住了他。
“醒了?”老何走到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問,“感覺怎么樣?”佩文忽然記起了昨夜的事情,猛地坐起來,抓住老何的衣服,問:“快告訴我,小茹怎么樣了?”沒等老何答話,佩文一躍跳下床,沒顧得上穿鞋就往外跑。
老何一把扯住了她:“急什么?小茹現在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你還一直沒吃東西呢,走,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佩文一把抓住老何的胳膊,驚恐地望著他,聲音顫抖地問:“小茹的腿是不是不行了?你說,是不是?是不是?”佩文的追問,讓老何的心里更加難過,他錯過頭,有意避開佩文驚恐的目光,沒有直接回答她:“你是醫生,應該比誰都更加清楚。”
“你怎么能讓我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成了這樣了?小茹還那么年輕,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佩文趴在床上,失去了理智,撕扯著床單,淚水和床單糅合在了一起。
老何什么都沒說,腳步沉重地走到了窗前,用力一拉窗簾,早晨的陽光照了進來,屋里頓時亮堂了許多。他呆呆地站在窗前,身后是佩文撕心裂肺的哭聲。忽然,他轉過身,大步走到佩文的跟前,目光中又重現了昨日的堅毅。他拉著佩文的一只胳膊,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沖她大聲嚷道:“哭!只知道哭,如果哭有用的話,我們都哭,把天給哭下來吧。問題是就算我們把天給哭下來了,不但一點事都不管,反倒讓事情變得更糟。不管你敢不敢承認,愿不愿承認都得承認!不管你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這是事實!事實!”老何故意把“事實”二字說得很重。他希望能喚醒佩文,讓她不要再抱什么幻想,盡快接受現實。
“這是事實,事實,事實……”佩文止住了哭泣,愣愣地坐在床上,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復著“事實”二字,這兩個字就像兩塊磚頭重重地砸在佩文的心上。是啊,這是事實啊,是她必須面對和接受的事實!從今以后,女兒殘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小茹了,她必須在生活中真真實實地面對一個殘疾的女兒,殘疾的小茹!
老何在床邊坐下,握住了佩文的手,手冰涼。他語氣溫和了下來,對她說:“我想了整整一夜,起初也不敢承認這樣的現實,這太殘忍,也太突然了。但事實已經這樣了,不承認又有什么用呢?我們不如反過來想想,小茹沒在這次事故中死去,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我們并沒有失去這個女兒,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我們一定要堅強,一定!”
佩文緊緊地握著老何的手,半晌,嘆了口氣:“最最倒霉的就是我們家小茹了,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闖過這一關。”
“能,一定的!我們一定要相信小茹。我想,只要我們大家都樂觀地面對,我相信小茹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相信她!”
“告訴小雪了嗎?”
“告訴她了,她說安排一下工作很快就會回來?!?
“咳,畢業兩年了,剛在上海找到了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
“我也告訴林峰了,他正在出差,說盡快趕回來。”
老何一提林峰,佩文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還沒來得及仔細考慮這是一種什么滋味,思緒立刻又轉到藝茹的病情上了?,F在她除了考慮藝茹的病,已經沒有什么心思考慮其他的了。
匆匆吃了點飯,他們去了神經外科主任的辦公室。仔細看了藝茹的病例和片子,詳細詢問了藝茹的情況和治療方案。藝茹的病情比佩文想象的還要糟。是啊,治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從辦公室出來,佩文問對老何說:“你一夜沒睡,回家休息一下吧。”
“你行嗎?”
“行?!?
老何走后,佩文來到了重癥監護室。藝茹躺在各種各樣的儀器中間,身上纏著繃帶,鼻子上插著氧氣,吊瓶中的藥水一滴一滴地流進了她的血管。佩文慢慢地在藝茹的身邊坐下,輕輕地撩了撩散落在藝茹額前的頭發,望著那張蒼白的、看不見一點血色的臉,佩文的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揪心的疼。她寧愿藝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著,活在從前的夢中。她也寧肯替女兒去忍受這樣的病痛和不幸。小茹還那么年輕,又是一名舞蹈演員,如果沒有了腿,可怎么辦呀!
佩文低著頭,一只手按在太陽穴上,她要好好想想,好好理一理頭緒,因為她必須盡快地、完全地接受這個現實。
護士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不知過了多久,佩文忽然覺得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是一位陌生的姑娘,年齡與藝茹相仿,手里拿著一束鮮花。姑娘沖佩文微微一笑,佩文問:“你是小茹的朋友?”
“不,阿姨。我只是何老師的觀眾,看過她的舞蹈,很喜歡。今天聽說她出事了,順便來看看她。”
“謝謝,謝謝你了?!迸逦奈兆×斯媚锏氖?,眼淚卻在眼眶中打轉。那種打翻了五味瓶的感覺她這輩子都不曾有過,沒了過多的話語,只是不住地說著謝謝。
“您是她的母親吧?”
佩文點了點頭。
“嚴重嗎?”
“還好,已經脫離了危險?!?
姑娘眼中露出一絲光亮,趴在床邊看了看藝茹,很有信心地說:“阿姨,何老師那么一位優秀的舞者,一定會好起來的?!?
佩文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是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阿姨,我還有事,改天再來看她吧?!?
下午,又來了很多人,有藝茹的戰友,藝茹的同學、朋友,還有藝茹并不認識的、看過她舞蹈的觀眾。他們給藝茹帶來了祝福和補品,同時也帶來了關心和問候。
送走了來看藝茹的人們,老何和佩文來到藝茹的病床前,心里在默默地告訴藝茹,傷病中的藝茹并不孤單,因為她有那么多喜歡她、關心她的朋友。小茹,快醒過來吧,醒過來看看有那么多人關心你,問候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