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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一樣的煙火
  • 常青
  • 5091字
  • 2024-05-07 14:17:23

一個多星期之后,藝茹又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很成功。

那些天,藝茹始終在說服自己相信大家對她說的話,手術之后慢慢會好起來的。所以,她帶著期望進了手術室。

下午五點做完手術,晚上七點多從手術麻醉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醒過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手術做完了,她要看看自己到底恢復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可以下床走路了。她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天了,早就躺夠了,一直躺著的話,時間長了體質會下降,還會長褥瘡。她多么想再自如地到處走一走,甚至壓一壓腿,跳一跳舞?。∷龖涯钗璧噶?,從來不曾離開過它這么長時間。

“醒了?”藝茹睜開眼時,看到父母在陪她。

“媽,手術還成功嗎?”

“挺成功的。”佩文回答說。

藝茹的心中掠過一絲喜悅:“那過幾天我是不是可以走路了?”

佩文沒有做聲,只是看著她點了點頭。

手術后的幾天里,藝茹過得挺高興的。因為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這次手術的成效。她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恢復。她的上半身能動了,并且可以坐了起來??墒窍掳肷砟?,她覺得恢復的效果不大?;旧蠜]有什么知覺。不僅不能動,而且也沒有疼痛的感覺。剛開始她以為下半身可能恢復得慢一些吧,可是日子一長,她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她越來越懷疑包括醫生在內的所有人都和她隱瞞著事實真相。終于,在一個陽光依然明媚的早晨,藝茹的脾氣火山一樣地爆發了。

那天早晨她一覺醒來,又去下意識地摸了摸腿。摸它,它沒有感覺,想要動一動,兩條腿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頓時,藝茹心里僅剩的一點期望落了空?;饸庖幌伦訌哪_趾頭涌向了腦袋,她大聲叫住了正想出去的母親:“媽!”

佩文嚇了一跳,立刻回過了頭,語氣很溫和地說:“那么大聲干什么?有事嗎?”

“告訴我,我的病到底怎么樣了?別拿我當白癡!做完手術都多長時間了,我的腿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告訴我我的腿是不是癱了?是不是?”

這時,老何也正走進病房,看到了藝茹幾乎瘋狂地吼叫。老何和佩文都被藝茹直截了當地追問問愣了。“癱了”這個詞是他們最不愿聽到的詞了。他們沒有想到從藝茹吼叫的嘴里說出來更加刺耳。本來他們正想慢慢地將“癱”這個難以接受的詞講給她,好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接受。可藝茹已經自己把它說出來了,那怎么辦呢?好像佩文和老何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老何首先對藝茹說:“這才剛做完手術幾天啊,哪能那么快就恢復啊,咱們一定要有耐心。”

“騙我!你們還在騙我!”藝茹很激動,很生氣,然后“嗚嗚”地哭了。這是藝茹出事以來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哭。

看著藝茹哭,佩文反倒生氣了。她覺得,現在已經沒有隱瞞她的可能和必要了。這件事她遲早要知道和接受的,因為這是事實。需要她必須堅強面對的事實!想到這里,佩文猛地一拉藝茹,拉她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一改往日的和氣,對她說道:“你不是想走路嗎?可以啊,請你自己走吧,走!”

一時間,藝茹被驚住了,呆呆地望著母親,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佩文,你想干什么?她的傷口還沒有好!”老何推開了佩文,又讓藝茹躺下,蓋好了被子。佩文倒退了兩步,坐在了椅子上,兩只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似自言自語:“我們還有瞞下去的可能嗎?自己的病,小茹自己清楚。這是事實啊,是她必須堅強面對的事實!”

天啊,母親說的話的意思是癱了,她真的癱了!這是她必須接受,必須面對的現實!那將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恐八龔膩頉]有想過,怎么可能想過呢?那種病離她這樣活蹦亂跳的人十萬八千里呢。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雙腿,不能走路。不能走路了,那就更不能跳舞了,那怎么行呢?在她為自己設計的未來里可不能沒有舞蹈!更不能沒有腿!她沒有再哭,淚痕干在了臉上。腦子里一片混亂,隔了一段時間,她理出了一個頭緒,問:“我的病還能不能治?”

“目前最好的方法是康復訓練,關鍵是堅持。”老何說。

“效果呢?”

“只要堅持,總會有效果的?!?

“小茹啊,”佩文走過來對藝茹說,“我已經和省里最好的老中醫聯系好了,過幾天我就去跟她學習按摩,我相信,只要我們一起努力,總會有效果的?!?

老何又說:“退一步講,即使沒有什么效果,那又能怎么樣呢?人活著就是幸運的,就有希望,就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工作、學習、生活?!?

“我是一個舞蹈演員,跳了十幾年的舞蹈,忽然就沒了腿,你們叫我怎么生活?”

“小茹,”佩文說,“只要你把心態放平了,再加上我們一起努力,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一定會好起來的。”

“都別說了,這樣的話誰都會說。我就不相信一個沒了腿的舞蹈演員會有什么好!”藝茹越說越激動,竟然一把撩開了被子,“我要下去走路,我就不相信我的腿壞了。它們不是好好地在這里了嗎?”

“你瘋了!”佩文一把攔住了她。

“媽,怎么會這樣呢?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藝茹抱著佩文放聲哭了起來。

“你覺得委屈、難受,想哭就哭吧。都哭出來,就好了?!?

也許,本來生活就存在著許許多多的意外,在沒有提防的時候打亂了生活中的一切。藝茹覺得她好像一下子掉進了人生的低谷,生活的漩渦。在她完全沒有提防的時候打亂了一切。她被一種巨大的恐怖壓抑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面對今后的生活,她失去了內心的平衡和支點。舞蹈、演出、工作,瞬間在她的眼前消失,于她,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從前靈活的雙腿,如今卻如此笨重,就像兩根木頭,失去了任何用處。她不敢活,也不敢死,沒有理由,也沒有結果。她突然變得很自卑,不愿再見到任何人。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很難看。她寧愿讓人們認為她何藝茹已經在那次事故中死去了。留給大家的永遠是以前那個好印象。

她總是很敏感地觀察所有人對她的態度,她認為,像她這樣一個廢掉的人,總有一天會討人嫌的,包括她的父母親人。誰都不愿意也沒有耐心長期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癱瘓病人。這是現實,同樣是她必須面對的現實!

藝雪的假期就要結束了,在她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只有她一個人在病房里陪藝茹。

藝茹一直沒有睡,無神的眼睛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記得,小時候她就經常望著夜空發呆,那漫天的星星和那些關于天上的傳說常常引發她無數奇妙的遐想。到后來,她長大了,又迷上了天空中飛馳而下的流星。在她看來,流星,尤其是流星雨是浩瀚的宇宙帶給地球的奇觀。

“姐,看,流星?!鼻∮幸活w流星劃過天際,留下了美麗的一瞬。藝雪看到了欣喜地指給藝茹看。

藝茹也看到了,略微點了點頭。

“我喜歡看流星,因為它很美。你呢,姐?”

“對于美的事物,人人都會喜歡的。不過,現在我更加喜歡像流星那種生命的存在方式,給人們留下一個最美的印象,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人不也應該這樣嗎?能綻放美麗的時候就要盡情地綻放你的美麗,不能綻放的話,就消失,徹底消失!”

“我可不這樣認為,我覺得人只要活著就是美麗的。像你,是學舞蹈的,之前在舞臺上能盡情地綻放你的美,但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呢?就比如我吧,學的是翻譯,畢業了在外企當翻譯,每天就只把自己關在一間小屋里和文字打交道,能向誰展示我的青春、我的美呢?所以,形體上的美是一個方面,我覺得一個人真正的美在于內心,在于一個人的社會價值。姐,你現在雖然失去了以前的那種外在的美,但你依然可以擁有內心的美,依然可以創造社會價值。”

藝雪的這些高論,藝茹略有沉思,但她還是不能想象,像她這樣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的人,還能創造出什么社會價值。過了一會兒,她問藝雪:“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也跟爸媽商量好了,我要回來。這次回上海是去辦辭職手續的。”

“是因為我嗎?”

“也不完全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再在外面漂泊了。我想回來了。在父母身邊多好啊,隨時都能吃上媽媽做的我愛吃的飯菜?!?

“小雪,要是你為了我要回來的原因占多數的話,我勸你還是要再仔細考慮考慮。我現在都這樣,不值得你為我付出太多。如果再耽誤了你的前途的話,我會一輩子不安心的。假如我不死,我就去養老院?!?

藝雪聽了姐姐說了養老院這個詞,忍不住“哈哈”地笑了,笑過之后,她說:“你才多大呀,就去養老院?你也太逗了!”

藝茹卻很認真:“我這個樣子,跟八九十歲的老太太也差不多了。不去養老院去哪里?總不能拖累你們一輩子吧?”

“姐,你也太悲觀了吧。事情根本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你看社會上不是有很多癱瘓病人,他們不是都是正常的生活,都能自食其力嗎?”

“可我是跳舞的呀,沒有了腿,我還能做什么?。俊?

藝雪看到藝茹的情緒又開始激動了,便閉上了嘴。她知道,這個時候姐姐是非常沮喪,心里承受著巨大壓力的。你現在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的。因為在她還沒有受到很大啟發,思想上受到很大震撼的時候,她就認為她的想法,她的觀點是對的,別人說的一切都是吹毛求疵,都沒有深入她的生活,都是安慰她的大道理。大道理誰都會說,但能辦到的就少之又少了。

沉默了許久,藝茹的情緒好像漸漸穩定了,又問藝雪:“你真的決定回來?你以前可是挺愿意在上海的呀?”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看看上海現在的房價、物價都多高啊,我覺得在上海的生活壓力很大。還不如在我們這個不大也不小的城市里生活得舒服自在。真的,姐,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再說,你殘疾了,等爸媽老了也需要人照顧啊,我要是離很遠的話,將來誰照顧他們啊。想想你當初不也是有的是機會留在北京嗎?你不是主要為了父母才又回到了這里,去了部隊,當了文藝戰士。讓我說,當時你要是留在北京的話,肯定又比現在好多了。最起碼不至于受傷吧?”

藝茹看著坐在她面前的藝雪,覺得藝雪忽然長大了,懂事了,想問題多了,也知道替別人著想了。她既然主意已定,藝茹也不再多說什么了,但她想起了吳浩。

“你回來,那吳浩呢?他怎么辦?”

“姐,你就是天生操心的命!管他干嗎?我是想好了,他要是真對我好,替我著想,他就應該來,要是他不來的話,沒的說,那就只好拜拜。”

“那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他不來說明他對我沒有什么真感情,這樣的人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話可不能這么說,人家剛考上了上海市的公務員,丟掉了多可惜啊!”

“姐,你有沒有想過啊,公務員在哪里都能考,而我藝雪天底下可只有一個??!”

藝茹點點頭,默不作聲了。這是藝雪自己的決定,只要她愿意,她快樂,就由著她去吧。她長大了,她自己要走的路應該由自己選擇。

第二天,藝雪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從考上大學第一次坐上這趟火車,到現在藝雪已記不清坐了多少次了。興許,她這次從上海回來之后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去上海。上海曾是她工作、生活、學習多年的地方。從一個人的成長經歷來看,這些年,上海給予她的太多太多,這在她的生命中留有重要的位置,是她永遠不可能忘記的。所以,要讓她一下子離開上海的話,她的心里會有千千萬萬的不舍。但這千千萬萬的不舍加起來都抵不上她對父母對姐姐的不舍?,F在是他們最需要她的時候,她不應該也不可能扭頭就走。

送走藝雪,佩文一邊打掃房間,一邊對藝茹說:“小雪之前還像個孩子,現在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似的,她不在,心里覺得空落落的?!?

“你們真的愿意小雪回來嗎?”

“我們家現在需要她?!?

“我就說如果我不死的話,將來送我去養老院就行了。你們這樣地照顧我,什么時候是個頭!”藝茹覺得她病了,他們家所有人都承受著同她一樣的災難。他們正在和將要為她付出和承受的,是她不可想象的。或許她死了,對他們所有人都是種解脫……藝茹想到這里,沒有再往下想下去,對于死這個想法,她還沒有仔細考慮,但她會仔細考慮這個問題的。考慮她是不是真的一死了之。她知道,死與不死成了她面臨的很大的選擇。想到這里,只聽佩文接著她剛才說的話說道:“你才多大啊,就想去養老院。”

“媽,我覺得我現在特別多余,本來,你和爸爸慢慢上了年紀,應該由我照顧你們的?,F在反而由你們照顧我了,還拖累上了藝雪?!?

佩文了解藝茹,對于藝雪作出的這個決定,藝茹的心里是充滿自責和內疚的。藝茹就是這樣,遇到事情往往替別人想得太多,為自己想得太少。所以,藝茹這樣說,佩文并沒有生氣,而是用比較輕松的口吻說道:“你現在病了,正需要人的時候,親妹妹不幫忙誰幫忙啊?”

“我想,也許我死了,對你們都是一種解脫。”

“什么話?你!”佩文停下手中的活,愣愣地站在了那里,直直地看著她。那種眼神藝茹從來沒有見過,那是一種惆悵、哀怨、氣憤、擔心等等所有的情緒集合在一起的眼神。藝茹避開了母親的眼神,把頭歪向了一邊。佩文緩過神來,走到藝茹的床前,坐下,對她說:“當時,你受了那么嚴重的傷,抬到醫院來時只剩下了僅有的一絲氣息。只要你還活著,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嗎?即使有一線希望,我們都要百分之百地努力去救你啊。因為一個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就是幸運的。一個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身體上的殘疾并不可怕,關鍵是意志,人的意志不能倒下。在現實生活中不是有許許多多的殘疾人靠堅強的意志和頑強的努力做出了一番成績嗎?你只要好好活著,就是對我和你爸的最好的報答了?!?

藝茹回過頭,看了看母親,流下了兩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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