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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麒麟之亂
天上彤云密布,地上朔風漸起。
未到嚴冬天氣,只深秋卻已紛紛揚揚卷過一天大雪來。
整座咸陽宮俱顯白雪皚皚,唯獨那麒麟殿正后,一座與周圍建筑格格不入的孤樓,在這深夜依舊燭火通明。
周遭風雪竟吹近不得半分。
孤樓造型古樸奇特,猶如玉柱倒扣天地,又如戟尖直指云霄。
若是有人能從天下望,必會驚訝于此樓居然一無封頂、二無樓層之分,竟是能從樓底直仰夜空。
漫天繁星,皆能一覽無遺。
八十名白袍方士呈眾星拱月狀就地盤坐,將位于陣眼之人一圈又一圈團團圍住。
與眾人裝扮恰巧相反,陣眼之人身穿黑袍,左手持一白璽,右手扶一長劍。
那劍長七尺,足有大半人之高,竟與黑袍一道無風自動,在緩慢出鞘中!
每出鞘一寸,便有一名方士面容急速枯槁,身形化作風干皮骨。
“嬴政!你還在等什么!”
渾厚回音響徹整座孤樓,聲雖急切卻似乎并無催促責怪之意。
黑袍男子不言,無視一息又一息間不斷倒下的陣樞,如泰山般巋然不動,死死盯著夜空中,那隱于天外的璀璨光點。
眉心劍目間淡顯期待與渴望之意。
他在等什么?當然是在等樓外廝殺分出個勝負,不然沒人來見證他這堵上大秦全部國運的驚天壯舉,豈不太過無趣?
樓外金革之聲愈來愈近,偶爾夾雜幾聲轟鳴,直逼孤樓而來,又突然戛然而止。
大門咯吱作響被人推開,一渾身是血肩背皆沒入箭矢之人,踉蹌貼墻走進。
嬴政不曾回頭,似乎就是在等待此人到來。
只聽他淡淡開口。
“你們這幫自稱穿越者的家伙,果真...又一次出乎了朕的意料。”
那血人已然出氣多進氣少,全靠心中一股執念硬撐,拼盡全力發出一聲怨怒哀嚎!
“嬴政——!!!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為何?為何!!”
“為...何?”
嬴政終于側身看來,見昔日得力干將渾身浴血,恍然間回憶起以往征戰六國時,好像每次再見到對方都是這副慘樣。
傷感轉瞬即逝,取而代之是忍無可忍之后的憋屈爆發。
“朕承認,你們的理念固然很優秀!這十年來若非有你們的幫助,朕也不可能如此輕易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但。”
嬴政雙眸分化重瞳,面無表情卻青筋暴起。
“但!這里是大秦!是朕的大秦!朕不需要什么先進思想!什么人人平等生而自由?朕告訴你!人!生來三六九等!”
“朕...已經很寬容了,你可知朕為你們壓下多少彈劾?多少死諫?朕力排眾議,甚至不惜違背祖制...哪怕是沒上過戰場,沒立過戰功之人都能加官賜爵!這!還不夠嗎?!”
血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虛偽!”
血人終感心灰意冷,心中最后一絲君臣之情,也隨著今日撕破臉皮灰飛煙滅了。
“嬴政...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同伴們,與你初見的那天嗎?那時你說...只要能統一天下,只要能結束這百年諸國戰亂,只要能使天下百姓不再飽受生靈涂炭之苦...無論我們做什么你都會全力支持...”
“可憐我現在才明白!你想要的只不過是我們的知識!我們的才能!”
“是誰給大秦帶來了造紙術?是我們!”
“是誰讓百萬秦軍都用上了鐵質兵器?是我們!”
“是誰滿足了百姓渴望填飽肚子的純樸愿望?還是我們!”
“是誰...”
“你可知我那些同伴中,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在為大秦奉獻自己的全部?是為了功名利祿嗎?他們連考大學時都不曾如此用心用功過!”
“我告訴你嬴政!”血人越說越興奮,殘軀奄奄一息笑容卻愈加肆意痛快。
“就算我們纂寫的《天工開物》沒被燒光,你也不會看懂上面的內容!那是我們的文字!而且...沒有哪個朝代能夠傳承千秋萬代,大秦也不能!”
似是宣泄,實為詛咒。
這位史上第一位穿越者,在與大秦共榮十年載之后,于秦始皇二十六年發動“麒麟之亂”,共計五十余人先燒少府,后殺衛尉突進宮門。
其手持奇特短兵名為手炮,聲如驚雷、威大撼天,能隔空取人性命,然郎中令率領郎衛皆披精鐵重甲,雖行動遲緩但刀槍不入,以源源不斷之勢將叛黨堵于麒麟殿前剿殺殆盡。
“那你且給朕看好了!”
嬴政一把捏碎手中傳國龍璽,碎玉化作磅礴氣運席卷開來!
樓內霎時狂風大作,吹滅了九九八十一層燭火,吹散了滿地白袍灰屑,最后隱隱成型亂瞳虬龍,盤踞樓首仰頭無聲嘶吼!
“只要朕還活著,大秦就不會亡!”
天子劍震碎劍鞘而出,本就嗡嗡作響現在更加躁動不安,嬴政腳碎石磚、怒發須張,朝天斬出勢大力沉又如羽毛般輕飄飄的一劍。
亂瞳虬龍也好似被拴上千萬斤鎖鏈般,拼盡全力揮出暴虐一爪!
“朕!即是大秦!給朕下來!”
本不該顯露人間的流星一分為二,左一半直墜北方,右一半則如荷葉露滴,欲墜不墜地懸掛在天子劍尖。
白霧散盡,嬴政隨手丟下已經失去光澤的廢銅爛鐵,不再理會那臉上至死猶存驚駭的血人,緩步踱到還在茍延殘喘的老者身前。
八十名方士,僅幸存此一人。
無名無姓,無官無職,只為始皇帝一人執掌這觀星樓上下。
白發白須老者呼吸漸穩,臉上沒有絲毫成功后的喜悅,只有看破世俗紅塵的淡然。
以及對死亡的無畏無懼。
“以后天下...再無方術...”老者只留下這最后一句遺言,便溘然長逝。
嬴政眉梢微顫,最終還是沒忍住在這四下無人的間隙,拋開天子威儀噗通跪倒在地,握住老者干枯輕飄的雙手泣不成聲。
“老師...那是我親眼所見,親眼所見啊...十五年后...若想改變這一切...朕...寡人就必須...必須要這么做!”
在一統天下之后,一個難題擺在了大秦帝國面前。
是在修筑長城本就勞民傷財的情況下,再度加重苛政繁稅修建阿房宮?
還是聽從老師的建議,在這位于極龍祖脈中央——麒麟殿的正后方立起一座觀星樓?
在這既定軌跡被打破的歷史中,嬴政選擇了后者。
第一次星卜,以數十名方士命元為代價,嬴政“看見了”未來,那驚鴻一瞥使他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次,便是今日。
嬴政擦干了眼淚,重新恢復天子威儀,幾乎快凝固成實質的氣場壓的后趕至的李斯,直感胸膛發悶無法呼吸。
無視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丞相,嬴政的注意力全被眼前這個奇怪事物給吸引住了。
且他已察覺,此物只有他能看見。
那是半塊斷面光滑無比,緩緩漂浮在半空中的藍色半透明面板。
此物甚是神奇,繞其左右就會見其消失,唯有正前正后方能視物。
“可惜...只有一半。”
從李斯的偷窺視角來看,只見當今天下之主,始皇帝像著了魔般,抬起手掌虛握空氣之后便陷入了呆滯狀態。
可陛下不動,他這個做丞相的也只好繼續跪著。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只有一息,又或半柱香的功夫,嬴政才終于回過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斯只覺得就在這片刻功夫,陛下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不知陛下又是從哪學了那些新鮮詞匯?什么叫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為何又說遲早要取得真正的天下?
如今我大秦不已經一統天下了嗎?
可皇命不可違,無論是多么荒唐的命令,他都必須無條件執行。
這小半年來,李斯作為曾經第二接近,現為嬴政身邊最親近的人,很快就摸清了這位主子的秉性變化。
莊子曾言: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
那墳頭草都被鐵水給澆透了的趙高,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一個中車府令說沒就沒了,因上朝時右腳先踏過了麒麟殿檻,就被陛下暴怒誅殺,連帶第一時間求情的胡亥公子都給關進了天牢。
那可是陛下最疼愛的最幼子啊!
若不是打天下的時候李斯一直陪在嬴政身邊,定會心生良臣不能逢明君的悲憤心思。
可皇帝下達的最后一條政令,還是使他止不住想要辭官歸隱。
那是一條布卷,上書五個奇怪的大字,既不是當今天下統一使用的小篆,也不是六國曾使用的舊文。
那字筆畫簡練直觀,李斯問了很多人乃至六域貴族,都紛紛搖頭表示從未見過此種奇字。
這可把以著作《倉頡篇》為傲的李斯給難壞了,因為皇帝給他的任務是...
以這五字為上聯,以咸陽郡以北為大致范圍,尋得能對出下聯之人。
那五字為:奇變偶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