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群孩子們追逐打鬧。

村里的老人們坐在樹蔭下，乘著涼，聊著天。

那具有年代感的村委會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屬于這個年代流行的歌曲。

頭上包扎著紗布的方濤，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切，逐漸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1983年夏，土地生產(chǎn)方式的變革，分田到戶總算是落在了他們這里。

按照人頭來分地，每人兩畝，但他家卻分了十幾畝的農(nóng)田。

不是因為他家人多，而是因為他家田地所在的地理位置不行，沒人愿意種。

他頭上的傷，就是分田的時候，與鄰村的人爭搶田地的劃分，被人打傷的。

不但傷到了腦袋，還傷了眼睛。

也正是那一年，大姐出嫁，他也不顧家里的反對，伴隨著南下打工的浪潮，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

身無分文的他，扒火車前往千里之外，去到了那個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乞討，睡橋洞，撿廢品，端盤子……

不管什么樣的臟活累活，只要能給口飯吃，他都愿意干。

這是一個特殊的時期，只要勇敢去闖蕩，去打拼，基本上混得都不會太差。

僅僅幾年時間，他在那大城市里，搖身一變成了大老板，成了率先吃螃蟹的人。

結(jié)了婚，買了房，日子是越過越瀟灑。

同樣的，他的心，也就越來越大！

俗話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在一次投資失敗后，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以前酒桌上的朋友全都離他而去，想找人借個錢都沒人借給他。

就連平日里顧家的妻子，也整日與他吵架。

從那之后，他開始了酗酒躲債的生活，甚至連父母病重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鄉(xiāng)探望。

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妻離子散，一無所有！

開著車，一路狂奔，精神恍惚之下，發(fā)生了車禍。

醒來的時候，就回到了這里。

站在路口，看著村里的一切，流下了一行清淚。

他曾想過，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絕不會放棄家里的一切，背井離鄉(xiāng)，一個人出去打拼。

說什么也要守著那幾畝良田，結(jié)婚生子，守著父母，承歡膝下。

沒有想到，老天爺還真的給了他這么一個機(jī)會。

不但給了機(jī)會，甚至還讓他那雙眼睛，變得與眾不同了起來。

“爹，娘，這輩子，我一定好好過日子，不讓你們受任何的委屈。”

就在他想著過往，患得患失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

“濤子，你這是發(fā)啥呆呢？不會被人打傻了吧？”

聽著這個聲音，他轉(zhuǎn)過身去，目光停留在了對方的身上。

一身洗到發(fā)白的格子衫，扎著兩個小馬尾，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臉上掛著與這個歲數(shù)不符的笑容。

方濤再也沒能忍住，直接就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對方。

“大姐！”

方慧珍一把推開了紅著眼睛的弟弟。

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是咋了？真被人打壞腦子了？

你也真是的，那么多人都不往前沖，就顯你能耐是吧？

那些地，是兩個村之間的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

咱家現(xiàn)在可就你這么一個仔了，你要是出了事，讓咱爹咱娘咋辦？”

擦了擦眼睛，聽著那不斷嘮叨的話語。

方濤臉上總算是浮現(xiàn)出了笑容。

不管對方怎么罵，他是一句都不反駁，只會一個勁地傻笑。

真的算起來，方慧珍不算家里的老大，在她的前面還有兩個呢，只不過沒能活下來。

在那個年代，能活下來的都是幸運(yùn)兒。

所以，她對自己的這個弟弟，非常的疼愛，看不得他被人欺負(fù)。

“大姐，要是看不上，咱們不用委屈自己。”

方濤突如其來后句話，讓方慧珍愣在了當(dāng)場。

“你啥意思？”

“你不是去相親了嗎，那個劉鐵生！”

“你咋知道的？”

方慧珍后退兩步，盯著自己的弟弟，一臉的不解。

她去相親這事，除了她的父母，就只有大伯知道。

“你也別管我咋知道的，如果聽我的，咱們就緩兩年再成親。”

方慧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便推著他朝著家里走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還是管好自己吧，這么大人了，連個提親的都沒。”

“提親？我可不想結(jié)婚這么早！”

“你倒是想，也要有人給你提才行！”

………

姐弟兩個，邊走邊開著玩笑，很快便回到了家門口。

三間土坯房，一個小院子，門前還種著一棵棗樹。

人還沒到家呢，就聽見院子里傳出了父母的爭吵聲。

“南石橋那么好的地你不要，為啥非要選后山？

后山那里的地能干啥？

車子進(jìn)不去，運(yùn)個肥料都要靠人扛上去，運(yùn)氣不好，還會有野獸出沒。

但凡能種莊稼，當(dāng)初也不會沒人要！”

全程只有他娘李美香在罵，根本聽不見老爹的聲音。

關(guān)于這次的爭吵，方濤心里很清楚。

無非就是村里分地抓鬮的時候，老爹抽到了南石橋以北的地。

但是他老爹死要面子活受罪，再加上大伯是桃花嶺的村長，為了不讓村里其他人鬧事，他就把自己抽到的好地方讓給別人了唄。

“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咱家濤子想想。

守著那破山，明年公糧他都交不上！”

接著，屋子里便傳出了摔碗的聲音。

很明顯，這是吵得太兇，開始打砸起了家里的物件。

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兩個脾氣都爆的人過日子，經(jīng)常這樣。

方濤知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娘。

他沖鋒陷陣，為了跟鄰村的人搶地，把自己的腦袋都打傷了，眼睛也受到了傷害。

好不容易把地給爭搶了過來。

結(jié)果倒好，自家卻分到了最差勁的地方。

當(dāng)初他就是因為這事，一氣之下，踏上了南下打工的道路。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臂被老姐碰了一下。

“傻站著干啥，咱娘聽你的，你快進(jìn)去勸勸啊。”

方濤苦笑一聲，就這么解下了頭上的紗布，露出了腦袋上的傷口，踏進(jìn)了院子里。

“娘，咱家這碗，再摔的話，可就沒東西吃飯了。”

頭頂上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疤，但是看著還是讓人有些難受。

蹲下身去，一邊去撿地上的碎瓷片，一邊說道：“后山那里也不錯，至少還比別人多分了幾畝呢。

俺爹這么做，還是很明智的！”

兒子的突然出現(xiàn)，可把李美香嚇了一跳。

絲毫沒有在意兒子為父親說情，她連忙來到了對方的跟前，查看起了他那腦袋上的傷口。

“你這孩子，不好好在家躺著，啥時候出去的？”

反倒是坐在那里抽著手卷煙的方衛(wèi)東，朝著兒子看了一眼，想要起身又礙于面子，最后索性又蹲了回去。

“慧珍娘，不是我說你，現(xiàn)在你也看到了，連濤子都這么說，說明這事咱做得對。”

“對對對，我倒要看看，這地你咋種！”

說著，她扶著方濤，朝著屋子里而去。

至于院外的大姐，別說詢問她去相親的事情了，二老那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大姐似乎也習(xí)慣了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臉上掛著笑容，走到廚房，開始忙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