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來長安一片月(洋眼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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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追憶文化學院時期[1]的奧野先生(代序一)
石田彩[2]
當時,我正準備外出,就在伸手去關電視機的時候,突然看到電視屏幕上奧野先生那熟悉的面孔,隨之傳來的是他那親切悅耳的聲音。于是,我不由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凝視著電視上那一行行漂亮的漢詩,聽著他娓娓動聽的解說。我深深地被先生那充滿詩意的聲音吸引,就如同當年坐在教室里聽先生講課一樣,心情十分激動。就這樣,我連準備外出的大衣都沒有脫,一直坐到先生的電視節(jié)目結束。這一課,先生講的是李白與杜甫的詩。
不久后,在一月十日的文化學院同窗會上,我見到了先生的長女阿檀,對她說了自己看先生節(jié)目時的激動心情。當時,同窗會正在策劃為母校舉行義賣募捐活動。義賣活動是由與謝野寬[3]、晶子先生發(fā)起的,柏亭、生馬、紀元、得三郎等畫家都為義賣會寫了詩箋或彩紙條幅。有人提議:“也請奧野先生寫些彩紙條幅吧。”阿檀聽后,大包大攬地說“沒問題”,主動承擔了回去與父親交涉的任務。
可是,誰也沒想到,就在那之后的第五天,先生就在工作的時候突發(fā)疾病去世了。那是1968年的事情。
“彩紙的條幅寫不成了。”葬禮那天,我在寺廟里聽完僧侶的誦經(jīng),給先生的靈位上過香,問候死者遺屬時,身穿喪服的阿檀輕聲對我說了這么一句。
我第一次在文化學院見到奧野先生,是在關東大地震[4]之后,學校開設文學部與美術部。推算起來,應該是1925年春的某一天吧。當時,是與謝野寬先生領他來的。我們學校這邊的老師幾乎都知道他,免不了會竊竊私語道:他不就是慶應大學畢業(yè)的才子么?那天,先生身穿質(zhì)地很高級的黑色的綢緞和服,走起路來,和服的裙擺發(fā)出“簌簌”的聲響。他的這種氣派,在我們文化學院學生的眼里,不啻于古代翩然瀟灑的男子形象。他步履穩(wěn)健地走進當時的木質(zhì)結構的教員室——當然,這些木質(zhì)結構的校舍如今再也見不到了。巧的是,當時我正在教員室里。我讀書時,感到教員室就像自己的家一樣親切,特別喜歡去那里玩。不用說,奧野先生的面相與發(fā)型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覺得,自那之后,多少年來,先生的樣子就似乎沒什么變化。那時,先生應該是大學剛剛畢業(yè)吧。可是有一次,一個中學部的女生見到先生,隨口就問道:“先生,您今年多大歲數(shù)?50歲?”聽到女生的自問自答,先生不禁一愣。不過,在我們學生的眼里,先生就是這么老成的一個人。當時,在學校里穿和服上課的老師,除了奧野先生,好像還有輔導俳句的高浜虛子[5]先生,再就是那位因為《文化學院讀本》選用他寫的一篇文章[6],而親自前來給學生講課的有島武郎[7]先生——當然,那都是關東大地震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在兩三周前吧,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找出了先生年輕時身穿綢緞和服的珍貴相片。那時正值1971年是文化學院建院50周年慶典,我在整理學院歷史資料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那無疑是先生1925年來文化學院任教之后的照片,相片上先生果真很年輕,但是,他臉上那獨特而又神秘的神情,的確就如當初那位少女所問的“先生今年50歲”。
我們學生曾經(jīng)給先生起過一個綽號,叫“變色龍”。一點兒也不錯,先生的臉型與我們中學時所用的動物學教科書上的插圖“變色龍”的樣子特別像。他那瞪得圓圓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都非常有特色。他那直勾勾的眼神,講起中國的鬼怪故事,或是三游亭圓朝的《牡丹燈籠》[8]等鬼怪故事來,簡直就嚇得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葡萄美酒夜光杯”,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年我們在文學部的教室里,聽先生抑揚頓挫地講授中國古典詩詞的情形。課堂上,先生娓娓道來,那些泊來的葡萄酒、玻璃杯,還有西域美妙的風情,無疑給我們這幫沒有見過世面的青少年插上了夢想的翅膀。
升入文化學院的美術科之后,我的同學當中有個名叫山川美那子的,是全年級最漂亮的女生。大學畢業(yè)后不久,就與她家的世交、立志要做小說家的丸岡明[9]結了婚。據(jù)說,奧野先生與丸岡明、佐藤春夫都是好朋友。尤其是戰(zhàn)后,美那子夫人總是把奧野先生掛在嘴邊上,動輒“奧野先生如何如何”的。
奧野先生每次見到這些他當年的學生——如今已經(jīng)被歲月磨蝕成老太婆的我們,總是笑瞇瞇地盯著我們看一會兒,然后詼諧地對漂亮的丸岡明夫人道:“美那子一點兒也看不出年紀,是不是妖怪變的啊?”與奧野先生相處的那些美好時光,令我至今難以忘懷。喜歡美酒,更喜歡美女的先生那容光煥發(fā)的臉龐,還有那迷離的眼神,都讓我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