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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官道上,一場雨過后,冰雪消融、綠蕊初開、萬物始復生,是春要來了。
一襲白色裘衣的裴惜最后回望一眼身后遙遙的平京,便策馬離開了,一路向東,往鄰國大周去。
她眼里盈著淚,偏偏強忍著不流下,她大仇已報、離開這個讓她失去所有的地方她為何要哭?
幾日奔波后,裴惜回到大周國的京都周京,牽馬到連府大門前時,連真連將軍正在送客人上馬車,只見那馬車高大精致且雙馬并駕。
裴惜不喜與人交往,站住等著那黑色華服貴客的馬車駛出后,才迎上她的父親。
此時,馬車簾子被一修長潔凈的手挑起。而裴惜也感覺到了背有鋒芒,轉頭間,馬車已駛出視線,只瞥見馬車窗子的最后晃擺。
裴惜本姓連,名漪,是連將軍失散多年的女兒。
新帝登基幾年后一次祭天時反生叛亂,那時回京路上的連將軍聞訊便趕去救皇帝,遺落了女兒。
后來連將軍于暴亂中救了小太子一命,自己的女兒卻不見了。
裴惜是三年前才尋回的,彼時她已長成十五歲的俏麗大姑娘了,且不記得年幼的事,也不記得曾經的家人,自然就與連將軍沒有太多父女感情。
裴惜便直白說了:“父親,此番回來小住幾天便下江南了,有事就傳我回,無事便不常回來了。”
“真的要走嗎?不能留在京城嗎?爹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忘記過去,好好開始。”連將軍試著挽留,但裴惜終是搖了搖頭。
次日,太子近侍進連府道喜。
面無表情裴惜終于變了臉色,她冷聲說:“進東宮、嫁太子、做良娣,這就是父親說的好親事?父親昨日見的是太子吧,就這么著急把我當向上爬的梯子?”
初春的天氣還是冷的,只是裴惜的話更冰冷,直刺連將軍的心。
“爹不是,爹不知道······”連將軍還沒說完就被裴惜打斷了。
“父親不是知道我曾是迦平國太子妃嗎?如今又嫁大周的太子,這算什么?多年前,父親為了成為一代功臣,把三歲的我棄在路邊頭也不回地去救了太子;到如今,父親為了成為皇親國戚,把我丟進東宮卻不問我是否愿意!”裴惜說著這番話時卻無半分痛色,她失散時年紀小不記起這等難過的事了,她是后來才知道的。
她這樣說不過是想刺激連將軍,讓他去拒絕婚事,此事未落筆就還有轉機。
連將軍果然說道:“漪兒,不管你信不信,爹沒有安排你的婚事。你莫急,爹現在就去拜見太子,或還有轉機。”
連將軍轉身離去時悄然嘆了口氣,頓時背影落寞。他現還不過半百,頭發卻已半白,看著比同齡人年長一截,盡顯老態。
這些裴惜自然看在眼內,她眼神黯然,卻終是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朝著連將軍背影遙遙一拜。
連將軍去東宮回來后,手里反而多了一道黃帛賜婚圣旨,他滿眼歉意,“漪兒,對不起,圣旨太子昨日便請好了。爹拒不了婚,說了很多,這次太子態度強硬,執意要娶你,讓你和太子妃同日入東宮。”
裴惜沉默片刻,知道已成定局,方道:“父親,我嫁吧。謝謝父親為我跑這一趟。”
裴惜自然不愿乖乖待在東宮度過余生的,她想著等嫁入東宮后,找機會假死脫身,墜崖也好落河也好,反正溜走后他日被人認出就一個失憶做借口。
裴惜盤算罷,忽想起什么,方問:“父親,太子何時識得我?”
“爹也問了,太子說昨日見你,對你一見鐘情。”
“······”
裴惜自然不信,昨日回府時一襲素色衣裳、風塵仆仆、冷眼冷面的。如若是說對三年的自己一見鐘情,她倒還會有幾分信。
可三年前那個一襲紅衣、明眸皓齒、言笑晏晏的漂亮姑娘已不復存在了,那時就真的有人對她一見鐘情,想方設法對她好······
原定太子太子妃大婚是在兩日后,今裴惜是新加封的良娣,此時裴府就顯得十分忙碌,忙著張燈結彩。
裴惜冷眼看著笑了笑,若太子真的對她一見鐘情又怎么會不顧禮法匆忙讓她嫁?
兩日后,迎著初春,太子大婚。
太子名景郗,生的溫文俊美,容貌是所有皇子中最出彩的,據說放眼整個大周也無幾人能及。
但是景郗不以容貌著稱,而因素來溫良仁厚,為百姓所愛戴。所以今日是真的滿城喜慶,百姓同樂。
裴惜被一番梳妝打扮后送到太子妃身后,準備跟著一同前去行禮儀。
太子妃是太傅之女,是一年前定下的太子妃。
太子妃回頭,眼里閃過驚艷,眼前人為良娣,婚服首飾等都更從簡,但看起來絲毫不輸自己。
而裴惜見到太子妃面容時,也呆了呆,故人相逢不相識!思緒隨之飄回多年前。
那年哥哥裴止十五歲,裴惜十歲,弟弟裴爭七歲。
裴止把裴惜和裴爭送到清靈山學藝,他便頭也不回轉身走了,孤身一人進京趕考。
裴爭筋骨奇絡,被收入武藝院學武;因為醫術院名額滿了,裴惜被遣還。
但裴惜她不能回去,她已無處可回,她必須進山學藝。
她冒著大雨在院門前的臺階下跪了一夜,求院主收留她。裴爭一言不發陪她跪著,卻被她逼罵了回去。
而在山中養病的常青箏路過時看著不忍心,見裴惜孤零零一人跪在雨中,便溫聲勸她回去。
裴惜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年長一些的身著華服容顏柔美的小姐,倔強地搖了搖頭并朝她作了個揖以示感謝。
而這個華服小姐就是身前的太子妃,或許她不記得裴惜了,但是裴惜還記得她,青靈山第一抹溫暖是她給的。
那時候的裴惜很落魄,無所依靠。八歲那年養母衛萩突然病逝,養父裴復隨后傷心憂郁成疾,熬了一年多也撒手離去了。
往日溫文儒雅的爹爹、溫婉恬靜的娘親教他們讀書寫字的溫馨雅致、快樂無憂的日子就此中斷,隨后他們三兄妹弟只能相依為命。
雖然三人不是親生的,感情卻勝于血緣關系。
裴惜知道自己和裴止是收養的,裴爭才是親生的。但這不妨礙她很愛這個家、很愛娘親爹爹、哥哥弟弟、很愛曾經的一切。
曾經她也是衣食無憂的錦衣小姐,但是如今她只能跪在雨中,求別人收留。
裴惜時不時抬頭看著緊閉的大門,祈求大門打開。
雨下了一夜,裴惜也跪了一夜,衣衫濕透冷透,膝蓋由疼痛到無知覺。裴惜幾次要倒下,都是硬生生強挨著。
她忍得著寒冷疼痛不倒下,卻忍不住淚水往下流,幸好雨水的沖刷掩蓋,沒人發現她哭了多久。
哥哥進京趕考了,她不能成為累贅讓哥哥擔心,她必須跟阿爭一起留在青靈山,必須······
最后是裴爭求了他師傅才把裴惜留在武藝部,這是裴惜后來才知道的。
而躲在暗處同樣淋了一夜雨的十五歲的少年看著裴惜被收入院學藝,才去京城,只不過這無人知道。
他捏緊拳頭,抿緊雙唇,雙眼通紅,卻始終沒有走出去安慰裴惜。他們沒了父母的庇護,必須自己成長起來。
此后裴惜裴爭二人在武藝部安頓下來,裴惜不擅長學武,幾次考核幾乎倒數,但裴爭每次都是前三甲。
裴惜沒學武天賦,卻有驚人的記憶力。
她憑著這記憶力看了許多藥學醫學的書卷,各種中草藥的藥名、藥樣、性味、功效、禁忌、用法等熟記無遺留。有閑暇的時間便去隔壁院旁聽大夫講課,學習如何用藥治病救人。
小裴惜生得漂亮,平時笑盈盈的,謙虛好學,待人又有禮貌。大家也不排斥這樣一個討喜的小姑娘,便由得她穿梭兩院間。
此外裴惜還被武藝院的院主派去協助打理賬務、管理學員,妥妥小管家一個。
后來沒幾個月,常青箏離山回家了,期間兩人只是匆匆照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而已。
再后來裴惜苦學五年,和裴爭離開青靈山去迦平京城找裴止,裴惜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因為常青箏容貌變化不是很大,裴惜一眼就認出了她。
衣袖被扯了扯,裴惜恍然回過神,從過往思緒中回到現實,朝提醒她準備動身的太子妃常青箏感謝地笑了笑。
裴惜跟在常青箏身后緩緩向太子景郗走去,景郗身材修長,身著紅衣,面容溫潤俊美,如山間吹來的朗朗清風。
裴惜轉眸看了一眼景郗,目光卻與他目光相撞,裴惜心中一震。
景郗是陌生的,但是他那個眼神似曾相識。一想到像靳修生前看她最后那一眼,冷冽含恨,裴惜頓時定在原地。
這邊景郗已牽過常青箏的手,他看了過來,小聲道:“怎么?你也要我牽著你才肯走?”,語氣是冷漠的。
裴惜忙跟緊他們步伐,許是錯覺罷了。
靳修,靳修!靳修是她和小弟到京城認識的第一個人,那是迦平的太子,十來天前便死了的人······
“是我死了嗎?瞧你哭喪著一張臉。”景郗見裴惜又出神,出聲嘲諷她。
常青箏聞言也是錯愕一番,太子不似往常,不自稱孤,語氣也不善。似乎還不喜這良娣,那為何急娶?
裴惜看了看景郗,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微微低下頭。
這太子確實如傳聞中俊美,卻絲毫不像百姓口中的溫良。裴惜確信,她沒有得罪過眼前這太子。
最后裴惜定了定神,跟在景郗和常青箏身后,認真走完這場禮儀,避免又惹來一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