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個多時辰后,醉仙樓門外一走卒呼叫一聲,“有人證了,有人證了,錢縣令兒子未死,來報案了,人在大理寺!已經開審了!”
一時間人又紛紛跑去大理寺去看審了。
樓上,坐在窗臺目眺遠方,正喝著酒的裴惜,一聽也跟著人群去了。錢縣令兒子未死,這個倒是令她有幾分意外。
因為此案三年前沒辦成,寒了民心,影響惡劣,皇帝特許公開三司會審。
裴惜隱在人群中旁聽,看了眼人證錢新知,大概是個十四五歲的羸弱少年,年紀和阿爭差不多大。
只見他端正跪在堂下,開口陳訴道:“三年半前,工部侍郎馮清到凌州白馬縣開采新礦,期間逼迫我父親參與他的私賣礦產。后來過了半年之久,父親向馮清說過幾次撒手不想干了,兩人為此大吵過。再后來二月初九那晚馮清來到我家,說是吃散伙飯。結果兩人喝了不到一刻鐘的酒又吵了起來,父親因說了一句‘馮大人別再逼下官干了,再逼下官,下官就去自首!’就被馮清拿匕首捅了幾刀,倒在地上。之后馮清把酒倒滿整屋,點火燒了起來才離去。只因我當日為父親續弦的事與父親置氣,躲在書房的柜子里不吃晚飯。馮清走后,我才敢出來,父親吊著最后一口氣,叫我拿著他藏在書桌下賬本快逃。出了書房想要喊大家逃,結果發現眾人昏死躺在廚房里被燒著。我正想打水滅火,奶娘從回廊里爬了出來,口中吐著鮮血,喊我別喝水,水有毒。并叫我快跑,離開凌州。我拖不動奶娘,奶娘叫我不要管她了,最后我狠心走了。到側門發現門在外面被鎖了,大門也是,最后我是從一狗洞爬出去的。”那瘦弱少年說到最后是嗚咽出聲的。
錢新知擦干凈眼淚繼續說:“我一路扮作乞丐,千辛萬苦到凌州知府,想報案。誰知他們聽說我有賬本,竟然派人殺我,果然官官相護!幸得是我讓小乞丐幫我去報案的,為此害得小乞丐被打了一頓。之后我連夜離開了凌州,路上聽說京城大理寺有個裴大人,清正廉明,我便決定去京城把賬本交給裴大人。不敢暴露身份,又沒有錢財,很多時候都是走路的,去到京城已經是一個月后了。聽說有人舉報馮清貪墨害人,但是缺乏證據,我想這正是最好時機。一路上我聽見裴大人許多事,我只相信他一人。便把寫著賬本下落的小字條塞進包子里,又找小乞丐幫我丟到裴大人馬車里,只是我想不到這會害死裴大人的······”
聽到這里,裴惜紅了眼眶。她微揚著頭,眼睛眨啊眨,恢復了清明。不經意間一瞥,看見高堂簾子后立著個修長人影,那是太子吧!
刑部尚書尤荃此時出聲:“馮清,你可認罪?”
只見跪在地上的馮清,三十出頭,一臉書生氣。經過兩日牢獄之苦,他眼窩、雙頰已凹陷,一臉頹敗道:“認罪。”
大理寺卿王度適時問:“馮清,買兇殺裴大人是否是你干的?”
馮清伏首下去,無人看得見他的神色,只見他道:“也是罪臣!是凌州知府告知罪臣賬本還在。錢縣令之前當著罪臣的面燒掉賬本了,沒想到燒掉的是假的。錢新知沒找到,但是錢府水里投毒了,也封鎖燒了,沒想到這樣了,錢新知還是帶著賬本逃了出來。罪臣知道裴止在找證據,便派人日夜盯著裴止。罪臣知道他的性子,一旦被他盯上就不死不休,便干脆把他殺掉。本想用假賬本把裴止引出來殺掉的,結果那天盯梢的人回來說似乎有人要給裴止送賬本。于是便讓無妄的殺手殺人順帶搶賬本,本想等殺手拿到賬本就一起殺了滅口的,卻不料殺手帶著賬本跑了。三年了本以為此事就塵封,卻想不到賬本又出現了。臣愿認罪臣伏法!”
“狗官該死!狗官該死!”圍觀的百姓頓時喊了起來。
裴惜轉身離開了大理寺,后面的堂審與他無關了。
出得大門,回頭看了一眼大理寺的牌匾,微微一笑,這是哥哥信仰的地方!三年前哥哥想辦的案子,三年后終于在這里審結。
“裴惜!”裴惜才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叫喚。
裴惜身穿著黑色圓領夾袖袍衫,頭戴幞頭紗帽,遠看活脫脫的一個干凈少年郎,近看便看得出是個貌美女子扮的。
“大公子。”裴惜叫了一聲卻沒有行禮。
只見黑衣的靳修大步走近,捉起裴惜右手檢查,“我看下好了沒有?”
“已經不礙事了,謝大公子關心。”裴惜輕輕扯回手,太子府的藥果然好用。
“賬本是你找到的,對吧。”
見裴惜看著自己不語,靳修復問:“見著殺手了嗎?他現在是死是活,有指認幕后買兇的是馮清嗎?”
裴惜一聽,眉頭跳了跳。心里只想了一句,太子若知道她已知道買兇之人,是不是要殺她滅口?
“沒見著,他不知何故死了。在他曾經住過的破廟里搜到了賬本。”裴惜撒了謊。
“哦,這樣。”靳修才說完,便又開口道:“此番事了,我們成親吧!我喜歡你,你愿意嗎?”
靳修是突然附身湊近裴惜,與她平視說出這句話的。
裴惜頓時從靳修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愣神的自己,這是在試探她?若她知道他是背后買兇之人,隔著仇恨怎樣也不會同意嫁的?
“太子殿下這是認真的嗎?”裴惜把視線轉到靳修微勾的唇角上。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靳修看著她,一臉真誠說道。
裴惜微愣,驀地想起了自己的白玉佩。
“好啊,等此番事了。”裴惜已想好怎么報仇了,當場答應。
最理想狀態就是報完仇后全身而退,仇要報裴府的名聲也要留。
靳修聽后眼睛更亮了,“記住你說過的話,不許食言!”
“哦。”
“公子,公子,王大人找!”那邊許不敗躲在大理寺門口的石獅子后,探頭問道,天知道他實在不想打斷的。
果然,殿下回頭瞪他了。
“你忙吧,我走了。”
“好。”
此后裴惜就待在府里,等三司會審結束后,皇帝的裁決。等陸驁死、等馮清死。
后面幾日靳修忙碌,但是會每天來見裴惜。哪怕見半刻鐘也要來,常常帶著點心和美酒來。
“阿惜!”
“太子殿下,你來了。”
“不要叫我太子殿下,這里無人,叫我阿修。”靳修拉起裴惜的手,在她掌心寫上‘阿修’二字。
“好,有人的地方叫殿下,無人時叫阿修。”裴惜悄悄收回手。
“對了,錢新知會怎樣呢?他會有事嗎?”裴惜憶及那個和裴爭年紀相仿的少年,遂問道。
“不會,他父親的罪禍不及他,最多就是他不能科考了。這十來年本朝廢除連坐之罪,已頗有成效。”
“那就好。”
“馮清的定罪下來了嗎?”
“死罪,三日后行刑。”
“哦,好!”
三日后,陸驁從清州趕回到京城,剛好來得及觀刑。
馮清被鐐銬鎖著從大理寺獄送到法場,一路上被路邊百姓狂扔雞蛋、菜葉,扔的滿囚車都是。
有多少是這樣的,意氣風發的少年書生一朝入朝為官,在官場混久了,利欲熏心,最后忘了初心。
此時冬日暖陽高照,整個天空都是藍的。
裴惜和李選站在人群外觀刑,今日圍觀的人特別多,鬧哄哄的。臺上太子、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大夫等都來了。
“小姐,不舒服便不看!”
“看!一定要看!”
“陸驁死了,馮清也死了,小姐是準備回大周了嗎?”李選忽問。
“嗯,過兩天得拜托你親自幫我把阿布送到莞城,我回京看完父親就去莞城住一段時間。莞城是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很久沒有回去了。”裴惜想起小時候一家人一起的歡愉歲月,舒眉笑了笑。
“好。”李選看了兩眼裴惜,然而并沒在她眼中看到異常。這樣也好,那位動不了。
次日,裴惜牽著阿布出府遛彎時遇到從皇宮回府的靳修。
裴惜牽著阿布蹲在秋水河邊,一邊摸著阿布的頭一遍喂肉干給阿布,阿布吃得不亦樂乎。她輕輕笑著,笑意直達眼底。,一如三年前初見時的裴惜。
靳修胸腔震蕩,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阿惜!”
裴惜聞聲抬頭,見靳修探頭出馬車說道:“你上車來,有話對你說。”
裴惜抱著阿布走到馬車邊來,靳修伸手給裴惜,那是個指骨分明的大手。
裴惜把手遞上去,這是第一次與他掌心對掌心。他的手很暖,掌上有繭,傳聞他武功很高。
“這就是阿布吧!”
“嗯。”裴惜坐好,放下阿布,“你摸摸它,它很可愛很乖,不咬人的。”
靳修果真伸手摸了摸阿布的頭,阿布也蹭了蹭他的手。
“父皇同意我們下個月大婚了!”
裴惜眨眨眼,“那好呀!”
她已研制出一種慢性毒藥,她準備悄無聲息殺了眼前之人。既然他想成親,那進了太子府只會方便她下藥。
“那帶阿布回府熟悉一下先吧!你現在同我一起回去。”
裴惜一愣,只好道聲“好。”
靳修拉著裴惜,裴惜拉著阿布,就這樣回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