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零，丁零零……”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黃宇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地探出手，摸索到柜子上的手機，他把手機微微一抬，當看清屏幕上赫然顯示著“陳局”兩字時，他像被電擊了一般，從床上彈地坐了起來，瞬間清醒了八分。

“這是誰啊……放假了還這么大清早給人打電話，嗯……”一旁的艾佳揉了揉眼睛，一臉不悅。

“噓……”黃宇把手指放在唇邊，又擔心她沒反應過來，皺著眉補充道，“我們局長，局長……你別出聲。”說完，他不顧自己才穿了條短褲，拿起手機急忙跑出臥室到客廳接電話，出門時他還不忘把臥室的門隨手帶上。

艾佳坐在床上，叉著手氣鼓鼓地望著關上的臥室門，按她的預感，他們今天的出游計劃恐怕是要泡湯了。今天是五月二號，五一假期的第二天。昨天兩人哪兒都沒去，在家里窩了一天，看了兩部電影，吃掉八盒外賣、喝掉六瓶啤酒和半瓶紅酒，還用掉了一小盒安全套。

今天兩人原本的計劃是要自駕去周邊的武溪縣，武溪縣屬于他們所在的三江市，離市區一個多小時車程，地處山區，去年新開發了漂流項目，是個消暑休閑的好去處。他們準備早上開車過去，中午找個農家院換換口味，下午去漂流，如果感覺好，晚上再找個民宿住下，說不定還能仰望一番星空。

可誰讓她的男朋友是個警察呢，而且還是個優秀的警察。黃宇從警校畢業后，分配到三江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從一名小警員開始，不到四年時間，他已經是刑偵大隊的副隊長，現在儼然已是年輕警察中的明星。對于這樣一個刑偵大隊的警察男友而言，他的時間從來不可能是朝九晚五，有好幾回，兩人正吃著飯，一個電話過來，匆忙的幾句道歉之后，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臥室的門還是沒有打開，艾佳只能隱約聽到男友的答話——只是幾句簡短而確定的言語。來電話的人是三江市公安局局長陳百舟，他直接給黃宇——一個副隊長打電話可不是常有的事，所以她才覺得肯定又是工作上的事要把她的男朋友“召喚”走了。盡管這種情形已是家常便飯，可現在是難得的五一長假，她的心里還是生了些莫名的火氣。要是早上走不了，那就改下午吧，要是今天走不了，大不了就明早出發，她坐在床上心頭盤算著。

門開了，黃宇拿著手機，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在艾佳的身邊坐下。他有著一身小麥色的皮膚，健實的肌肉棱角分明。

“陳局的電話。”他的聲音低沉又緩慢。

這讓艾佳感到事情可能比她最壞的預想還糟糕。“知道，你說了。”她撇著嘴說。

黃宇把手搭在艾佳的肩上，“我老家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他說完，嘆了一口氣。

“你老家？”艾佳扭過頭來。事情也許沒有她想得那么糟，黃宇的老家是風寧縣，風寧縣位于三江市西部，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小縣城。那里發生的兇殺案自然是由當地的風寧縣公安局來處理。“那打電話找你干嘛？”

“我們縣公安局要調我過去臨時協助破案。”他知道這個回答肯定會惹得女友不開心，他摟住艾佳，在她耳旁用盡量溫柔的語調說道。

“什么？你們縣的案子為什么要你去？”艾佳掙開黃宇的手，瞪著他說。

“這個案子比較特別，被害人和嫌疑犯都是我的同學。”黃宇又摟住她的肩膀，這回他摟得更用力了。看到艾佳一臉驚愕的表情，他接著說道：“被害人是我們隔壁班的，現在的嫌疑犯在高二時曾是我的同桌。”他說完又嘆了口氣，目光變得茫然，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憶里。

“為什么殺人，是情殺嗎？”艾佳張大眼睛問。

黃宇搖搖頭，“好像和當年高中時的校園暴力有關吧，陳局說得也不太清楚。”他頓了一下，“現在這個案子的影響非常壞。嫌疑犯——我的高中同桌，據說在網絡上直播殺人經過，這個事在我們縣一晚上就炸開鍋了，人人都在議論。”

“你的同桌這么兇殘？高中時就這樣嗎？”艾佳又問道。

“不是的。高中時，他是受欺負的一方，說這回是報復。對了，他的名字叫葉風凌，風凌人很聰明，書也讀得很好……”

黃宇還沒說完，艾佳打斷了他，“你說網絡直播殺人過程又是怎么回事？”

“陳局對網絡不太懂，他只是轉述。說是在網絡上發文章直播。”

“你這個同桌，葉風凌，這名字還挺好聽。”艾佳喃喃自語道，“文字直播殺人，他怎么這么變態啊。”

“哎，從我們的工作角度說，沒破案前只能說是嫌疑人。要是高中那會，說他會殺人我是怎么也不會信的。不過我和他已經好多年好多年沒見過面了。現在我也不好說，也許是時間把人改變了吧。”

“可為什么會找上你？”這才是艾佳關心的問題，短短的時間里，她已經問第二遍了。

黃宇一邊嘴角往耳根方向一翹，微微一笑，“誰讓你男朋友名聲在外呢，除了同學這層關系，他們認為這個案子與網絡有關，和之前三江那個連環殺人案有點類似，有可能都要用網絡手段來定位兇手，所以就想到我了嘛。”

“少臭美。”艾佳其實很喜歡黃宇自信的模樣，放在往日她也許會側著臉像個小女生般望著她的男朋友，可今天不同，她用手肘捅了一下身旁的黃宇，又問了一個她心里認為最要緊的問題：“那你什么時候去，去多久？”

黃宇心知自己的回答可能會引起女友的反應，所以他提前做好了準備。他輕輕摩挲著她烏黑順滑的長發，“陳局說，風寧公安的人九點左右過來接我。至于多久，得看辦案進度了，如果只是抓個人的話也有可能很快的……”

“九點！現在都過八點了，只剩不到一個小時！”艾佳不由得喊出聲來，一掌拍在黃宇的大腿上。這確實比她估計的最壞情況還要壞，她聽得出來黃宇最后的那句話無非是在敷衍自己，長假接下來的六天，她恐怕得一個人過了。

黃宇輕輕握住女友拍他的手，“這種事也不常有，我們縣快二十年沒發生過殺人案了。”說完，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挺蒼白，便對著她呵呵地傻笑。

艾佳掀起被單，起身下床。

“干嘛去？”黃宇拉著她的手問。

“給你弄點吃的去，回你家還有兩小時車程。”她忿忿地朝門口走去。

“把睡衣披上。”黃宇說著，抓起床上的睡衣朝她扔了過去。她套上睡衣，走出了臥室。

用艾佳自己的話來說，她是一個“怕熱的自然主義者”。在家里，她奉行“最簡潔著裝”，穿著內衣內褲就滿屋子跑，晚上睡覺更是習慣不著一物。開始黃宇還有點不習慣，曾問她：“你不是北方人嗎，怎么會怕熱呢？”可艾佳一句話就頂得他啞口無言，“你不喜歡嗎？”

黃宇穿上衣服下床來到衛生間洗漱。鏡子里的自己留著短發，顯得精神、干練，特別是那雙凌厲而敏銳的雙眼總讓疑犯無處藏身。他刷著牙，思緒卻不受控制地游走開去。

死者的名字叫董虎，今年二十八歲，和自己同齡，初步判斷是中毒身亡。在死前他的身體還受到極其殘忍的摧殘，這正和葉風凌當年的意外如出一轍，更讓人覺得這就是葉風凌的復仇。董虎的死，并沒給黃宇帶來多大的震動，在他的印象里董虎總和暴力欺凌、恃強凌弱之類的詞聯系在一起，董虎和幾個跟班當年橫行校園，連老師都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因為董虎的父親是董子雄——風寧縣數一數二的富豪。董子雄小學畢業后就開始混跡社會，用了二十年完成了從身無分文到身家億萬的華麗轉身，令人驚奇的一點是他從不避諱自己的第一桶金是開賭場賺得的。在發家之后，他也做了一些善事，縣里的幾座廟宇、縣城中的良山公園還有黃宇就讀的風寧一中的新實驗樓都得益于他的慷慨捐贈。而他也成功洗白，現今他的頭銜是風寧縣甚至是三江市的知名企業家、慈善家、熱心社會公益人士，等等。

真正觸動黃宇的還是葉風凌這個名字。剛才和艾佳介紹他那位同桌時，他有意無意地隱瞞了一些事實，或者說是保留了一些事實，這也許是他要強的內心在作祟。在他們的高中年代，葉風凌是一個光芒四射的人物，外表陽光帥氣，考試更是次次全級第一，他特別喜歡化學，曾拿下全國比賽的一等獎，同學們給他一個公認的外號——“葉天才”。在葉風凌的光環下，中學年代的黃宇顯得默默無聞，他發育得晚，高中時還很瘦小，學習成績中等，也沒什么討人注意的特長，必須承認，他曾嫉妒過這位“葉天才”。要不是高二的那次意外，葉風凌就不會退學，之后肯定能輕松考取清華北大這樣的名校。那他今天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或許是位青年科學家，或許是個知名大企業里的精英，反正肯定不可能是自己要去抓捕的殺人嫌疑犯。這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難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