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00年，萬歷二十八年，十月。

東北季風剛起，六合隆號帆船就從松江府起航，前往南洋。

李龍圖輕巧熟練地順著桅桿爬上去，向前方瞭望。一旦海面上有什么異常，就會大聲通報。

“穿越半年多了，又回到了曾經熟悉的海洋。”

想起自己的經歷，李龍圖不僅啞然失笑。

一艘排水1500噸的現代化漁船，變成了1800料，排水300噸的木帆船。

一言九鼎的船長，也變成了負責瞭望觀察的斗手，一名低級船工。

“船小了不說，階層也下降。這次穿越，似乎有點兒失敗。”

海面上沒什么異常，看了一會兒，李龍圖就下來，把繩子系在馬臉上。

所謂的“馬臉”，是船上的術語，就是風帆上系繩子的木板。

船上常用的十二個部位，都有各自的專用術語，分別用十二生肖命名。

船艏的邊板，叫做鼠板。

船尾兩邊的欄桿，叫做牛欄。

舵繩，叫做虎繩。

系碇繩的木樁，叫做兔耳。

船底的大木頭，叫做龍骨。

兩邊船舷加固的彎曲杉木，叫做水蛇。

還有什么羊角、猴楦、雞冠、狗牙樁、桅豬之類。

饒是李龍圖在海事大學畢業，學習過航海史。到了這個古典航海時代，對這些都要重新學習。

拴好了繩子，李龍圖來到纏繞碇繩的狗牙樁邊，在李龍平對面坐下，一起練習打水手結。

繩子是船上經常使用的物件，很多東西要用繩子固定、牽引。斷了的繩子，還要接起來。

不論是現代航海還是古典航海，打各種各樣的水手結，都是一個基本功夫。

船上兩個碇手中，一個頭碇，一個二碇，李龍平就是二碇。

碇，就是石碇，類似于船錨的東西。錨泊的時候用于固定船只。

現在雖然已經有了鐵錨，但是鐵錨價錢昂貴，一般的小船用不起。

六合隆號雖然是一艘比較大的船，用了兩只鐵錨，但還是用了兩個石碇。

碇手除了拋錨、起錨、維修養護之外，還要擔負測量水深，在陌生水域探索航道等任務。

“大哥是秀才，便是不考舉人、考進士當官兒，也能過得不錯。何必出洋做苦力，還學習這些粗活兒。你不是自找苦吃么。”

李龍平是李龍圖同父異母的弟弟，雖然才16歲，但是已經出海兩年，去過南洋兩次。

李龍圖的原主頗有讀書天賦，17歲就中了秀才，今年才19歲。如果一路讀下去，中舉，進士及第都有希望。

李家人，包括他的繼母都希望他能走讀書入仕的道路。將來當了官兒，家里也有個靠山。

有了秀才功名，本人就免了稅賦，不用服徭役、兵役。給人寫書信、訴狀、契約等文書，給縣里、鎮里做些文字、統計差事，也要給錢。給童生、縣學的學生做擔保，也能賺錢。

一年下來，收入二三十兩銀子，養活一家四五口人溫飽不成問題。

現在是小冰河時期，南方還稍好一些，北方經常發生天災，流民遍地，時常出現民變。能夠達到溫飽，就已經是小康生活。

李龍圖放棄了仕途和安逸的小康生活出海，不僅家里人反對，就連社會上也不理解，都說他自毀前途，自甘墮落。

“二弟，你不懂。秀才能賺幾個錢？便是當官兒，如果不貪贓枉法，那點兒俸祿夠干什么的？什么時候能夠自己買一艘大船？”

李龍平當然不懂哥哥的心思。

如今是萬歷二十八年，44年之后，大明朝滅亡，滿清入主中原。南明幾代小朝廷，只知道內斗，不久后徹底滅亡。

大明這艘破船四處漏水，已經無可救藥。

相反，海外卻是一片廣闊天地。

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已經一百多年，西班牙、葡萄牙已經在美洲殖民，開始在亞洲滲透。英格蘭，尼德蘭也開始進入亞洲。

現在是地理大發現時代，大航海時代，大冒險時代，海盜盛行時代。誰膽子大，誰就能搶到財富，搶到地盤。

廣闊富饒的北美大陸還沒人成功殖民，廣闊的大洋洲還只有一些土著。

南洋還只是一些凌亂的小國互相爭斗，南太平洋的島嶼幾乎空白。

南洋到印度洋海上，經常有香料船，布匹船等駛往阿拉伯、歐洲。

西班牙寶船從美洲駛往歐洲，運回從美洲掠奪的財富。

從墨西哥跨過太平洋，駛往馬尼拉的大帆船，滿載著白銀、蔗糖、煙草等物質，隨便搶了一艘船，就能發大財。

那些歐洲冒險家，現在還不知道壞血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開水可以殺滅許多病菌。歐洲的船，都沒有水密艙。憑著好勇斗狠，敢于冒險，就能發大財、殖民，170多年之后才搞工業革命。

與其在大明內卷，不如到外面的廣闊天地大干一番。

往小了說，組建一只武裝船隊經商，縱橫四海。

往大了說，占一塊地盤兒，成為一方諸侯。占一個海島，當個島主，都不無可能。

李龍圖既然知道這個歷史大勢，前世又有遠洋捕魚的冒險經歷，怎么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大哥，就你那幾個錢，哪里夠買船的？小船不能出洋，賺不了幾個錢。便是有了大船，還要有船工。”

“便是有了船工能出洋，大明海盜、日本海盜、南洋海盜、西洋海盜、佛郎機海盜，到處都是。運氣不好，遇上海盜，船沒了，貨沒了都是小事兒，連命都沒了。想賺大錢，哪里那么容易啊。”

“二弟，你只想著被海盜打劫。為什么不想想，咱們去打劫海盜呢？”

“哈哈哈，大哥，你一個秀才去當海盜？”

“誰說秀才就不能當海盜啦？”

“行，就算你能當海盜，叫衙門知道了，咱們家里怎么辦？”

嘁，老子到印度洋、大西洋去干，朝廷怎么會知道？便是知道了，他們管得著嗎？管得了嗎？

二百多年了，連北元殘余都沒擺平，東北建虜正在興起。朝廷黨爭不斷，朝政敗壞。天災頻發，饑民遍地，處處民變。朝廷自顧不暇，哪里會管我在海外干些什么？

“不用擔心，我就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當海盜。做正經生意，也能賺錢嘛。”

“大哥，不是我瞧不起你。這一趟，別人都能賺錢，你注定蝕本兒。”

“以前也有人販運過茶葉，但最后都爛了。只能退貨，賠了本錢。南洋賣不上價錢，往遠處賣，不會有人要的。你這回帶的茶葉，也會血本無歸。”

“我不在南洋賣。”

“那你賣到哪里去？”

“英格蘭。”

“英格蘭？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