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龍圖和高大壯說話的時候，他們邊上一丈來遠(yuǎn)的周青牛和胡二林兩人，也在吃飯。

兩人雖然吃飯，但是都在注意聽李龍圖說些什么，不時小聲交談一下。

“李秀才打聽什么扶桑，麻那里，還有什么來著？他打聽這些做什么？”

周青牛說道。

胡二林翻了幾下白眼，不太耐煩。

“我哪里知道？你只管記住他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就是。要是回去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出來，看二小姐不扒了你的皮。”

“你也別說我，你也記著點兒。二小姐叫咱來暗中盯著李秀才，扒了我的皮，你也跑不了。”

周青牛幾口扒拉完飯，放下大碗，嘆了口氣。

“狗日的李秀才，好好的書不讀，非要出洋做什么生意。二小姐那么多嫁妝，還不夠他花么？非要出來折騰。他自己折騰也就罷了，還連累咱哥倆跟著遭罪。你說他是不是傻？”

周青牛和胡二林，正是李龍圖未婚妻倪琳派來的。要兩人暗中監(jiān)視李龍圖的一舉一動。

李龍圖放棄科舉之路出海，倪家自然不同意。倪老爺曾經(jīng)找到李家和李龍圖勸阻，也沒有湊效。

倪琳自然也不同意，但她還沒有過門兒，也無法出面阻止。只能暗中派周青牛和胡二林，跟著李龍圖一起出來。

兩人是倪琳的仆從，平常的時候也不干什么體力活兒，幫著倪琳養(yǎng)馬，趕車，陪著練武。

現(xiàn)在跟著出洋，不僅要在船上做亞班，干體力活兒，弄不好遇到海難、海盜，生病，還可能丟了小命，心里自然有怨氣。

“自然是傻子。他還跟李龍平說，要去什么英格蘭。這個英格蘭在哪里，要走三四個月？”

“我哪里知道，我又沒去過，今天還是頭一回聽說。”

“他要是真的去了那里，難道咱們也跟著去？船上呆三四個月，能有幾個人活著回來？”

“跟著他去送死啊？我才不去呢。”

“若是不去，二小姐那里怎么交代？她說扒了咱們的皮，就真的敢干啊。”

一聽胡二林這么說，周青牛立刻蔫了，重又嘆氣。

“唉，你說二小姐是不是魔怔了？老爺說要退婚，她偏偏不肯。又要跳井，又要上吊的，死活不同意。就一個窮秀才，她到底看上他什么啦？”

“你不懂，這就是郎才女貌。二小姐是大美人兒，就喜歡這種俊俏的白面書生。話本和戲里說的才子佳人，不都是這些調(diào)調(diào)？”

“那都是那些酸腐文人瞎編的，這也能信？”

“也得真有這些事兒，才能編出來。沒有這些事兒，你編一個試試？”

“哼，我要是文人，也能編出來。你瞎打什么岔兒？仔細(xì)聽著他們說些什么？”

“聽著呢，跟高大壯打聽航路的事兒，南洋紅毛番的事兒。”

“難道那什么扶桑，麻那里，英格蘭，就是佛郎機(jī)、紅毛番的地方？天朝什么都有，那些蠻夷之地要什么沒什么，到那里能賺什么大錢？”

此時大明雖然奄奄一息，但是從精英到百姓，都仍然有一種迷之自信。覺得自己天朝上國，周邊都是沒開化的蠻夷，打心眼兒里瞧不起那些蠻夷。

崇洋媚外，跪舔外國的事情，那是不存在的。

這種優(yōu)越心理，其實有現(xiàn)實的基礎(chǔ)支持。

即使大明現(xiàn)在這個樣子，無論政治制度，經(jīng)濟(jì)發(fā)展水平，社會治理的先進(jìn)程度，科學(xué)技術(shù)水平等各方面，都仍然處于世界領(lǐng)先地位。

在經(jīng)濟(jì)總量上，大明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世界第一大經(jīng)濟(jì)體。

兩人說的天朝上國什么都有，蠻夷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大明買的，也基本上是現(xiàn)實。

歐洲能夠提供輸入到大明的商品，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

南洋和西亞、中亞、日本等地輸入大明的東西，也多是一些原材料之類的初級品，工業(yè)制成品不多。

相反，大明輸出的瓷器、絲綢、鐵器等商品，基本上都是高附加值的制成品，屬于這個時代的高科技商品。

從進(jìn)出口貿(mào)易的角度來說，大明一直處于順差，歐洲一直處于逆差狀態(tài)。只能用黃金、白銀這些貴金屬，來購買大明貨。

這種模式，其實從羅馬時代就是如此。在跟中國的貿(mào)易中，歐洲的貴金屬，一直處于流出狀態(tài)。

“咱也別管他能不能賺錢。二小姐那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他都能撇下不管，這個李秀才一定是魔怔了。我琢磨的是，他要是真的去什么英格蘭，咱們到底跟不跟著去？”

兩人沉默，連李龍圖那邊說些什么，一時也顧不上聽。

過了一會兒，周青牛嘿嘿笑了。

“你還有心思笑？倒是拿個主意啊。”

“我想明白了，咱們啊，都是瞎操心。李秀才這回帶的是茶葉，海上受潮，到了南洋就得爛掉。”

“他分家得了八百兩銀子，去掉茶葉本錢，還能剩多少錢？他哪里還有錢去別的地方？”

“似乎也有道理啊。”

“南洋炎熱，氣候潮濕，水土不服，瘴疫遍地，最容易得病。沒準(zhǔn)兒他就死在那里呢，這就怪不著咱們了吧。”

“我看他活蹦亂跳的，雖然是個書生，體格卻不差，怕是沒那么容易死。”

“他若是真的去那些蠻夷之地，不死也得死。”

“你的意思是，咱們做掉他，就不用跟著他去什么蠻夷地方去？”

嘿嘿嘿……，周青牛奸笑幾聲。

“我可沒這么說，這種話可不好亂說。人命關(guān)天，咱們怎么能干這種事情呢。”

“對對對，不能干這種事情。”

李龍圖，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真有那一天，怪不得我們下狠手。我可不想跟著你去送死。

李龍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倪琳有這種安排，更想不到周青牛和胡二林已經(jīng)起了殺心。

除了時常爬上桅桿瞭望一陣，就和高大壯移到前甲板上，一邊聊天，一邊在甲板上瞭望。

傍晚的時候，天陰了，不過沒有下雨，起了大霧。很快天暗了下來。

李龍圖在船頭船尾掛了燈籠點著，既是照明，也是顯示船只的位置，用燈光給其他船示警。

然后又把鑼鼓搬到甲板上，一邊敲鼓，偶爾敲鑼。

晚上和大霧之中，視線不好，就用聲音示警。

燈光也好，聲音也好，都是為了防止與航道上其他船只發(fā)生碰撞。

戌時正，李龍圖的另一位表哥，二舅的兒子，管檣桅的亞班儲青云來接班，李龍圖才跟著高大壯回艙里休息。

第二天，船照常南下，李龍圖沒有下地，路過泉州的時候也就沒有進(jìn)港。

之后船到了廣州，在這里裝了一些貨，搭載了十來個船客，然后向香山澳駛?cè)ァ?

香山澳，就是后來的澳門。此時已經(jīng)有葡萄牙人在這里租居。

李龍圖打算在這里，找葡萄牙人辦一件重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