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2077年的霧都什么破事都會發生，但當同事身上所有的賽博義體同時炸裂，整個人被熾烈的火光吞噬時，康陶還是吃驚無比。

就在剛剛，他還熟絡地跟同事痛罵著新來的頂頭上司，不過心里其實根本不在乎那是何許人也。

他只想回去喂他的貓咪。

緊接著同事就四分五裂。

死亡的威脅敲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誰敢襲擊公司？

康陶毫不畏懼。

相反，他甚至有些興奮。這比對付那些幫派和敵對公司要有趣多了！

不過得先活下去。

灼人的火焰在空氣中四散，膨發的氣浪緩緩貼近他的臉。

緩緩地？

康陶意識到了異常。

太慢了。

這場本該轉瞬之間結束的爆炸，現在正以一個極慢的速度上演。以至于爆炸的每一個細節，不論是從火焰中飛出的碎屑，還是由于身體炸裂拋飛的殘肢，都纖毫畢現。

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本該矮身躲避的人群呆若木雞，本該頃刻結束的爆炸也幾乎凝結。

只有康陶的思想還在轉動。

有人入侵了我的系統？

他嘗試喚醒自己的腦內系統，卻發現毫無反應。

幸好，不論是怎樣的入侵，要想在他的腦機沒有聯網的情況下完成，都只有一個辦法——頸后的接口。

康陶想要摸摸自己頸后的腦機接口，卻發現自己像被無形的大手攥住，動彈不得。

嗚——！

況且況且況且！

長長的汽笛聲打破了僵局，空氣的波動中，巨大的鋼鐵造物憑空出現！

鐵做的圓筒躺倒在地，高高的煙囪里冒出白煙，兩排車輪飛速地旋轉，轟鳴的機器來勢洶洶。

蒸汽列車？

在鋼鐵叢林一般的都市里，一列飛馳的火車憑空出現。

荒誕的現實讓康陶無法理解，但一往無前的列車顯然不需要解釋。

哈哈哈！

要被碾成肉泥了。康陶感到渾身都在戰栗。

憑空出現的列車直直沖向他，偏偏無形的力量使他無法躲避。

動！給我動！

康陶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氣與無形的大手抗衡。他感覺自己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皮膚上綻起條條青筋。

“咦？”

少女的輕呼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他終于能夠有所動作，在無可阻擋的列車臨身之前——他閉上了眼。

康陶的腦海里冒出最后一個念頭——還會有人去喂那些貓咪嗎？

呼啦啦！

列車從平地駛過，然后像是活物一般，騰空而起。沒入空氣，消失不見。

恰如云里游弋的飛龍，偶然在人世間留下一鱗半爪。

列車的消失猶如一個信號，摧枯拉朽的氣浪猛地掀翻人群。火焰、鮮血、碎屑，夾雜著人們絕望的呼喊。

浮空車拉著警鈴飄然而至，伴隨著咚的一聲巨響，全身義體化的“賽博格”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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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陶猛地后仰，強烈的推背感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幽暗的光亮透過窗簾，一節車廂呈現在他眼前。

頭頂的行李架隨著車廂的行進嘎吱作響，木質的座椅硌得他極不舒服。

一束柔和的光線從簾邊的縫隙里射入，光明影暗間，對面的車窗邊，映出一個白皙姣好的側臉。

康陶猛然繃緊了身子，一手摸向自己背后的腦機接口。

空的！

他松了一口氣，但另一個疑問涌上心頭。

如果不是人工制造的幻境，那自己遭遇的種種，到底是什么？

他看向少女。

夸張的銀制頭飾讓人懷疑會不會壓斷脖頸，緊閉的雙眼和單手托起的下巴，則顯出她正陷于甜美的夢里。

少女的腦袋隨著車廂的震動微微搖擺，但并沒有醒來的意思。

康陶控制著自己的動作，以免驚動了少女。他想看看簾后是什么。

唰！

窗簾自行向兩側彈開，露出一片浩瀚的星河。這樣的景色，他們這代人大多只在圖片里見過。

他被這星空所震撼，卻突然想到一點——如果車窗外的風景是星河，那列車底下是什么？

他陡然一驚，伸手去拉窗戶。

悅耳的嬌聲在他耳邊響起：

“嗚——哇！”

少女伸了個懶腰，黑色的衣領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像是從壺中倒出的牛奶，流淌進勾人的鎖骨窩里。

“別動。”少女阻止了康陶的舉動。

隨著這聲嬌叱，康陶的手觸電般的縮回。強勁的心臟迸發出力量，把藥液推進他的血管里。

秘藥——五虎湯。

四肢百骸涌出力量，令康陶倍感安心。五虎湯是公司安全部的標配產品。短時間可強化身體，無任何副作用，且通過人體內循環，可反復利用。可以說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必備良品。

只可惜這種改造手術只有安全部的職員有機會接受。

康陶很自信。這樣一個完全看不出義體改造痕跡的小姑娘，絕不是自己的對手。

“你是什么人？”他問。

姑娘歪了歪頭，用手撐著臉頰。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叫草鬼婆。”

“草鬼婆……”這似乎是個漢語圈的名字，但康陶的文化水平并不足以讓他知道對方的來歷。

“你……”一只食指搭住了他的嘴唇，草鬼婆瞬時從對面的座位閃到他跟前。

兩人的臉頰靠得極近，草鬼婆白皙紅潤的臉蛋光潔如玉。

康陶望著草鬼婆的眼睛，好像有菌子爬滿了他的全身，連他的心也毛茸茸的。

“時間有限，你還可以問兩個問題。”草鬼婆言笑晏晏，但言語中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康陶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脖子，發現這少女的身量極高，把腰彎成個銳角，才能和自己臉對著臉。胸前的銀制項鏈垂下，似乎有黑色的斑點在上面游移。

草鬼婆退回座位。康陶這才驚覺，自己經過五虎湯強化的各項身體素質，竟然完全不能對少女的行為有所反應。

她太快了。

康陶心里沒底，少女的速度和反應遠超強化后的自己。

草鬼婆沒管康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伸出兩根手指搖了搖，示意自己還可以問兩個問題。

他心思電轉，問道：“我是怎么到這來的？”

草鬼婆緩緩收回一根手指:“你死了。我心情好，把你撿了回來。”

我……死了？

康陶感到十分荒誕，如果自己死了，那剛剛自己是如何啟動體內儲藏的秘藥呢？

“不可能！”他脫口而出。

草鬼婆沖他搖搖食指，瞇著眼，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他只有一個問題了。

“我……不！‘我們’這是要去干什么？”康陶咬字分明，特意強調了我們一詞。

“嘻嘻。”草鬼婆露出少女的頑皮神態，笑道，“這個問題不錯。”

“我們去太皇黃曾天，甲午十二。至于干什么？當然是復活你了。”

什么太皇黃曾天，什么甲午十二。康陶全然沒有聽過這些詞語。更不必說什么死而復生的荒唐話了。

或許是對康陶巧妙地發問感到滿意，草鬼婆主動為他解惑：“你被我用你的同位體從爆炸中換了。但世間事有得必有失。我可以不收你的手續費，但你也必須付一筆買命錢。相信我，你不會喜歡欠債的下場。”

康陶還想再問，卻猛然發現草鬼婆的個子越來越高大。

不！是自己越來越矮小了。

低頭看去，他發覺自己坐著的椅子竟然向內塌陷，黑色的不明蟲豸，正在將他拖沉下去。

他背部發力，奮力往上一躍，想找點東西借力，卻好像陷入泥潭一樣，越陷越深。

草鬼婆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她說：“我送你一個忠告——記得眼前路，不要忘了身后身！”

康陶就這么從車底墜下，但并沒有什么凌冽的空氣在他身周摩擦。他就像回歸羊水的胎兒，渾身松軟，就這么昏昏沉沉地往下落著。

眼前是長龍一樣蜿蜒的火車，以及璀璨耀目的星河。

他的耳邊響起飽滿的男中音：“歡迎您來到太皇黃曾天，甲午十二。初次登陸獎勵——馬術精通。”

但他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