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身旁的一位親信接過將令，直出營門而去。

獨孤璇沒有吭聲。

“只是有言在先，若勝，本司徒許你一個校尉之職。若敗，軍法無情。”

斛律光似乎動了真火，這小小的士卒也敢忤逆自己，他絕不姑息：“區區一個洛陽卒，私闖校場，妨礙軍務，依律當斬！”

潑天的罪名就這么扣在了康陶頭上。

獨孤璇趕緊上來想攔住康陶，卻不想被對方單手擋住。

“一言為定！”

斛律光令旗一揮，校場中空出一塊地面。

只等東大營的兵了。

獨孤璇炸毛的貓兒似的拽住康陶，沖著他低吼：“你瘋了！為了個校尉的官，連命也要搭上去么？”

康陶閉口不言，只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如涼水兜頭，獨孤璇頓時清醒。

哪里是康陶要為區區一個校尉搏命，而是斛律光擺明了要他的命。私闖校場的罪名一出，難道還有回轉的余地么？

“莽撞鬼！”獨孤璇埋怨起康陶，“這事不成，我還可以給你想別的辦法。你這么跟斛律光頂牛，這下該怎么是好……”

康陶看她心急，安慰道：“你難道沒見過我的本事么？”

言下之意，不管斛律光幾路來，他只一路去，以力破之就是。

“你知道東大營的是什么兵嗎？”

“無妨。”康陶并不擔心。

就算因為折壽的關系，不用強化身體的五虎湯，難道憑自己久經鍛煉的身手，還拿不下區區一個健卒么？

“比試武藝，可不是比誰力氣大。”獨孤璇急了，貓兒似的雙眼狠狠瞪著康陶。

她解釋道：

“昔年文宣皇帝為練就一支勁旅，從禁軍中選出精干，讓他們以一敵百。任其臨陣必死，然后取之。號稱‘百保鮮卑’。這些人個個都殺人不眨眼，雖然未必能像你一樣截停奔馬，但殺人的本事，他們個個精通。據說每次選拔，就得死幾千人。”

以一敵百，任其臨陣必死，然后取之。康陶一挑眉。

一人能當百人？

真有這樣的勇士嗎？

“他們為什么在這里？”康陶反問。

“大齊哪里危急，‘百保鮮卑’就在哪里。”獨孤璇警告他，“見勢不對就認輸。我還可以幫你想辦法！總能留在這兒的。”

康陶不置可否。

斛律光才是一軍之將，過不了他這關，什么主意都白搭。

人力有時而窮，而一百個人的攻勢無窮無盡。就是再快的刀，殺一百個人也該殺鈍了。

康陶作為公司的安全部職員，平時的任務大多是拿著各種槍械和高科技武器，面對那些裝備簡陋的幫派。在武器差距懸殊的情況下，以一敵百也十分困難。更不必說這樣的冷兵器時代了。

沒有自動武器，砍倒一個，只怕就會被剩下的人群淹沒。這些人如果真能從一人對百人的對決中脫穎而出，那該是怎樣的怪物？

望著轅門，康陶攥了攥手。

未戰先怯，不是他的性格。“百保鮮卑”兇名赫赫，他今日倒想試上一試！

獨孤璇心內惱火，但是偏偏沒地發泄。

康陶求自己幫他在軍中謀個職務，她自然盡力而為。

沒想到斛律光一點面子不給，抓著康陶寸功未立的把柄，連個小小的校尉都不允。

康陶又是個直來直去的，抓著斛律光言語中的破綻，就想快刀斬亂麻。卻沒曾想斛律光為此大動肝火，竟然反要他的性命！

本是件再小不過的事情，結果鬧到了這步田地。

獨孤璇嘴唇緊咬。

人數相等，“百保鮮卑”是無敵的。這是大齊立國幾十年的真理。

不過……獨孤璇又看向眺望著轅門的康陶。

或許他可以。她沒來由的這樣想著。

斛律光端坐高臺，頗有些悠然。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奇襲河梁固然勝了一仗，但敵眾我寡，軍中士氣依舊難以為繼。康陶送上門來，正中斛律光的下懷。

獨孤璇伶牙俐齒，步步緊逼，要他給康陶一個校尉。其實這事容易，他一言即可斷之。但他偏偏不允。要借機向全軍表現自己治軍嚴明，以此激勵士氣。

更何況，獨孤永業的女兒，憑什么要自己賣她面子？

沒成想這個康陶這么不識時務！

區區一個小卒，固然有些勇力，讓他做個馬前卒也就罷了。以為自己有點本事，又救了獨孤璇，便想幸進么？

可笑！

一個氓隸之徒而已！

今天他必死無疑。

他要么死在“百保鮮卑”手中，要么死在自己手里！斛律光臉上泛出笑意。

康陶死在“百保鮮卑”手中，諸人便知大齊軍力之盛；若僥幸未死，就讓他死在軍法之下，諸人便知大齊軍法之嚴。

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用康陶的死，提振軍心。

至于死了個能截停奔馬的勇士？那有什么可惜？

大齊可從來不缺能截停奔馬的勇士。

“百保鮮卑”，個個如此。

康陶的下場已經注定，區別只是死在誰的手里。

唯一的出路就是贏。

那絕不可能！

斛律光篤信無疑。

人數相等，“百保鮮卑”是無敵的。

冬日高懸。

壯碩的身影出現在轅門之外。

校場上歡聲雷動。

“百保鮮卑”來了。

一個大漢在小校的帶領下走入校場。

他身量不高，黃須藍瞳，手持一把短戟。虬結的肌肉從鐵甲的縫隙中露出。

寒冬臘月，他竟然只披著一層鐵甲，并未在內里襯上棉衣。

偏偏他舉動自若，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小校上前交令，斛律光滿面春風。

“乞扶余羅，是你？”顯然斛律光認識來者。

大漢單膝跪地：“稟報司徒大人，聽聞司徒大人借兵，大王特派小人來此。”

斛律光對這答案十分滿意：“好。康陶，你可準備好了？”

康陶望著乞扶余羅，除了不畏嚴寒，身材壯碩，似乎沒什么出奇。這就是名聲赫赫的“百保鮮卑”嗎？

似乎感受到康陶的目光，乞扶余羅咧嘴一笑，大手一揮，手戟就這么往場中拋去。

唰！飛戟沿著直線直插場中！一道身影急追而至！

咚！風沙卷地，白雪激揚！

圍觀的將士為乞扶余羅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乞扶余羅的身影在煙塵中顯現，絲絲縷縷的輕煙在他身邊流散。而手戟依舊握在手中，脊尖淺淺的插在地里。

康陶的目光一凝，他的義眼看得清晰——乞扶余羅將手戟擲出之后，竟然以極快的速度在落地前接了回來。

眾所周知，蹲踞式的起跑速度最快，但乞扶余羅竟然以站姿起步，后發先至，抓住了手戟。

這速度已屬非人！

康陶望著對方的身影。乞扶余羅的肌膚通紅，豆大的汗珠正從身上滾落。

不對勁，剛剛這一下絕非人力能及！

“不好意思，太久未活動，有些生疏了。”乞扶余羅摸摸腦袋，似乎有些靦腆。

康陶嗅出了對方的挑釁之意。

“康陶，乞扶將軍勇力過人，就看你的本事了。軍法無情，莫讓本將失望！”斛律光假模假式地鼓勵道。

“司徒大人，”康陶面色平靜，眼內神光奕奕，躍躍欲試，“不知怎么比？”

獨孤璇被乞扶余羅這一手震得不輕，驚得小臉煞白，擔憂地望著康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軍中比斗，刀槍無眼，上上之選自然是——”斛律光雄渾的嗓音貫徹全場，

“角抵！”

在場的軍士歡呼不已。角抵就是摔跤，是這些胡人日常的娛樂活動之一，在軍中自然更加風靡。

斛律光一聲令下，自然有手下人到場中清理，整出了一塊平地。

康陶笑著沖獨孤璇點點頭，示意她安心。然后甩脫她緊拽衣角的手，往場內走去。

他掃視觀眾，發現這些人個個神情嚴肅地盯著自己。

斛律光之言，將在場的將士全都推到了康陶的對立面去。

誰會喜歡一個身無寸功的幸進者呢？

康陶不為所動，走進場中，心臟劇烈地跳動。

“請。”

乞扶余羅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身上臉上都爆發出濃烈的蒸汽。

康陶被眼前濃烈的蒸汽逼得瞇起了眼。他嘗試用義眼觀察出這霧氣的奧秘。

乞扶余羅把手戟丟出場地。轉動脖頸，身上傳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猶如沸騰的水面上，不斷破裂的水泡。

斛律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對于乞扶余羅的表現極為滿意。

獅子搏兔，也該竭盡全力！

半空中好似打了一個霹靂般，蕩起一陣風雪。

二人異口同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