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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講舊事隱括全文
浙江金華,古稱婺州,因地處金星與婺女雙星爭華之處而得名。
其地,東臨臺州,南接麗水,西連衢州,北靠紹杭,可謂是四通八達。再加上山水秀麗,氣候宜人。故而,自東周以降,便是有名的繁榮之所,人杰地靈之處。
說起金華,就不得不談談金華的特產了。
那么,金華都盛產些什么呢?
當然啦,我要是跟您講金華火腿,您是鐵定不干的。那么,金華此地,除了火腿,還有些什么呢?對了,人杰地靈之處,必然是文風貫古,才子云集。
從小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耳濡目染之中,都會自然而然的沾染上一些書卷氣。
如果是當今時代,人人都有文化當然是件大好事,那顯示出咱們國富民強啊!可在古代,尤其是在封建的家天下時代里,人人都有文化,就絕對是件天大的壞事了。
老百姓都識字,老百姓都讀書,老百姓都會之乎者也,老百姓都懂圣人之言,那還了得了?愚民不愚了,皇上的話傳下去,還得在腦子里琢磨琢磨對不對,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吶?
所以說,皇親貴胄,他就不喜歡讀書人太多的地方。
說來也奇怪,在咱們中國,古往今來,凡事都講究個成雙成對。就連這事兒,都不能例外。
這滿天下除了皇親貴胄之外,還有另一類人,也不喜歡讀書人太多的地方。
具體是什么人,跟皇親貴胄想到一塊兒去了呢?別著急,他們這就來了。
二月的天,亮得特別晚。臨近辰時,都還沒有徹底放亮。
不過,天還沒亮,絕對不是不做事的理由。相反,對于此時已然在木頭臨時搭建的考棚外,等待了數個時辰的老少爺們兒們眼中,這就是他們今天的第一場考試。
凡是沒有按時到場的同學,甭管您是第一次違規,還是最后一次范紀,都對不住了。請您明年趕早,回家睡飽了再來吧。
明年再來,如果是在邊陲之地,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
但在義烏可不一樣,若是晚了這一年,明年再考的時候,還不知道會蹦出來多少個神童妖孽來呢!讀書人太多的地方,久試無果的讀書人,對自己的同鄉,真可謂是恨意深深。
大冷的天兒,被人家硬生生從被窩里面揪出來,心情自然是糟糕極了。尤其是明明不想參加考試,還被人硬扯到這兒來陪考的,那心里頭的滋味兒,就更是難受非常了。
不信您仔細聽,眼巴前兒,可就有這么一位爺。自打來到這兒,他那張嘴上就沒消停過。
“我說二哥,我的好二哥誒!您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您看看這周圍站的都是些個什么玩意兒?不是沒考中的,就是心里沒譜的。您不一樣啊!打從頭一場開始,咱們陳青云陳大老爺可就金口玉言,點了你個縣案首了。您說,您自己說,您還有必要場場不落的參加么?哎,我可跟您說好啊,今兒是第五天了,兄弟我放著良宵春夢不做,陪你在這大冷天里邊站了五天了!我也不求跟你有福同享,只求你下次有難的時候,換個人陪你當,成不?您今兒給我個痛快話,到底是成,還是不成!”
說話的小胖子,瞧模樣不過十四五歲,圓圓的身材乍看上去,就像個打滿了氣的皮球似的。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想要上前踢他一腳。
被他稱為二哥的人,看起來年紀倒還沒有他大,頂多十二三歲的樣子。
個子不高,身材偏瘦。面頰白皙,容貌清秀。額頭雖不算寬廣,但勝在光澤如鏡。雙目炯炯有神,好似黑夜之中的兩顆大星一般。嘴角微抿,帶著淺淺的微笑,似乎對小胖子的不遜之言絲毫不覺一般。
如果只是這么看過去,必定會覺得,這孩子真不賴。誰要是生了這么個兒子,肯定是祖墳上冒青煙。就連做夢,都得笑醒嘍。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往往很骨感。這小子剛一開口,那股子油然而生的美感,便在剎那之間,就灰飛煙滅了。
“討練!”那小子張嘴就是一句義烏鄉罵,隨后,似乎也覺得大庭廣眾之下罵人不大好。抬手揉了揉鼻子,操著一口正宗的直隸官話道,“等等就等等嘛,又沒有要你白等不是嗎?大不了,等我今晚回家養精蓄銳,明天晚上你再到我家來。看小爺我開了天眼,夜觀天象,給你算算前程嘛。”
聽那小子這么一說,小胖子那兩只眼睛,就立馬瞪得跟兩顆黑珍珠似的,一閃一閃的放著光。急沖沖地喊道:“一言為定!不帶反悔的啊!”
喊罷,又露出一臉媚笑,向那小子身邊蹭了蹭道,“二哥,我就知道您是菩薩心腸,肯定會幫我算的。您看啊,這一卦也是開,兩卦也是算,您就行行好,再幫我算算桃花嘛。”
“不行!”那小子當即嚴詞拒絕,“算命就是泄天機,誰泄天機誰命短。這話你不是沒聽說過吧?我都答應替你算一卦了,你若這么貪得無厭,我可再不管你了!”
“哎哎哎,別別別啊!”小胖子急忙改口道,“一卦就一卦,您行行好,別生氣,別生氣。還有最后一場了,編筐編簍就在收口,咱們可得把這口子收好咯。”
那小子聞言閉上眼,不再理會身邊這個比話嘮還聒噪的家伙。
縣試的最后一場,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都跟前幾場沒有什么分別。覺得難的,繼續覺得難;覺得易的,也繼續覺得易。
天還是義烏的天,地還是義烏的地。
可在這義烏縣內,卻注定有一些東西,會因為縣試放榜,而變得和往日不同了。
自古考試,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考中的自然名樓擺酒,大宴賓朋;沒考中的便愁云慘淡,再下苦功。但古往今來,第一名的家中,非但不歡歡喜喜,還闔家大亂的,這義烏陳家,怕就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
“爺爺……爺爺,你聽我說,聽我說啊!”幾天前,在考場門口,意氣風發的少年案首,如今卻是難得的一副狼狽相。被個提著拐棍的老爺子追著,滿院子上躥下跳。
這少年名叫陳翰功,在家中排行第二,到今年的三月初三,就滿十三歲了。他從小才思敏捷,七歲便參加了童子試,因成績優異,被鄉中父老冠以“神童”之名。
但說來可惜,他的科舉之路從童子試之后,便被祖父一刀斬斷了。
科舉入仕,這在封建時代是一等一的好事。只要能考上舉人,就意味著具備了做官的資格,在士農工商四者之中位列第一。可就是這樣的好事,卻為什么偏偏就會引起老爺子如此強烈的抵制呢?
說白了,就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陳家祖上原本是徽州一個書香大族的旁門支系,因為整天醉心玄學風水,喜歡鼓搗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兒,久而久之,便被認為是不務正業的不肖子弟。在屢教無果之后,被族長逐出了家門。那位先祖爺說來,就是個天生的犟種,你趕我走不是么?好,我還就非得混出個人樣來給你看!
就這么著,陳家的這位先祖,帶著滿心滿肺濃濃的怨氣,遷居到了金華義烏。并仿照包龍圖,立下祖訓:“后世子孫,有入仕科舉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后,不得葬于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我子孫。”
您聽聽這話,可笑不可笑?
要我說,您要是真不打算讓子弟讀書,那就別仿照人家科貢官的遺言。又當那啥,又想立貞節牌坊,這世界上哪有這么美的事兒啊?
可沒辦法,千大萬大,祖宗最大。陳家傳承了五代,一直遵從祖訓,以六壬占星傳家,占卜課字為生。直到傳到了陳翰功的父親那里,才總算是出了個不遵祖訓的王八蛋。
陳翰功的父親陳祖廷是個醉心科舉的家伙,一輩子只想當官。可無奈,老爹陳頌恩以死相逼,就是不準。陳祖廷是個官兒迷,但同時又是個孝子,只得委曲求全,終日郁郁寡歡。
陳祖廷一共生了四個兒子,老大陳翰元生性木訥,能干點兒莊稼活,養家糊口,就算是燒高香了。陳頌恩傳授六壬占星的時候,把他略過了,陳祖廷選理想繼承人的時候,也沒考慮他。至于老三陳翰邦和老四陳翰卿,年歲都還太小,暫時學不了什么東西。
這么一來,老二陳翰功就成了老爹和老爺子的雙重繼承人。瘦弱稚嫩的肩膀,一頭扛起家族重任,一頭扛起父親的理想,這兩個相互沖突,水火不容的東西。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抑或是不幸。如果非要用一句古語來形容的話,那就必然是:時也?命也!
直到很多年后,陳翰功穿著一身緋袍,站在朝堂之上,文班之首的時候,還經常會想到。如果不是當初父親重病,為了圓父親最后的心愿,他怕是一輩子,都沒有勇氣反抗祖父的壓制。沒有當年跨入縣試考場的第一步,就自然不會有后來的步步高升。
說到底,還是那句古話: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