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間在集市上亂逛的，大多都是沒什么事兒的閑人。閑人嘛，往往也都是好事兒的。有免費的熱鬧，當然要好好的看上一看咯。

于是，劉世貴的大嗓門剛剛在集市上響起不久，這個平日里連排隊的人都看不到一個的小卦攤，便已經被周圍愛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們，給圍了個水泄不通。眾人七嘴八舌，紛紛對著中間的三人指指點點。

“快看，快看，那不是劉員外的侄孫子嗎？唉喲，真是不成器啊，整天就知道到處亂逛。到現在，就連個秀才相公都沒有中過呢！”

“喂！噤聲！”有眼尖的，看見劉世貴的臉色霎時間黑了下來，趕忙攔住那最快的，“那可是劉員外家的人，青田誠意伯府的遠親?！?

有人聽了不以為然：“不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么？又不是劉伯爺。依我看也沒什么了不起！子孫不肖，早晚要玩兒完。喂喂喂，你看見他邊兒上的那位沒有？那才是有大能耐的人呢！咱義烏今年縣試的案首，聽說那時候，人家還不到十三歲呢。要我看，這位小爺，今后能封侯?！?

“扯淡吧，侯爺是那么好封的？沒聽太祖爺圣訓上說了，非軍功不得封侯啊？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那是要官居一品，做太師的！”

聽著圍觀群眾沒完沒了的議論，劉世貴心里煩躁的跟什么似的。

每每聽到有人提到他，說他百般不肖，整天就知道胡鬧，心里便不痛快。但一聽到有人說陳翰功將來能飛黃騰達，做大官兒，他又說不出的高興。

情緒起伏多變，讓他煩不勝煩，終于忍不住吼道：“行啦！都安靜一會兒！”

大嗓門果然到什么時候都是好使的，眾人一時間紛紛靜了下來，將目光聚在了劉世貴的身上。

只見萬眾矚目的劉世貴，挺了挺胸膛，大聲解釋道：“今天，把咱們老少爺們兒們都叫過來，主要是想給各位介紹一個新朋友！”他說著，手臂一抬，指向了一直被人們不自覺忽略了的查文舜，“就是這位，查文舜，查大才子?！?

劉世貴一句話說罷，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很是得意的，聽著眾人的話頭，紛紛轉向了那位正洋洋自得的不速之客。待眾人議論的聲音漸漸變小，這才拍了拍手，將眾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樣？都不認識吧？沒錯！這位查大才子跟咱們義烏縣，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的。他是山東萊州府昌邑縣人，聽說啊，這次縣試還得了他們昌邑縣的第三呢！”

“哦，第三啊?！?

“第三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啊，第三怎么了？全國那么多縣，每個縣都有第三??！”

“說得是，說得是?！?

這種場面，實在是讓查文舜始料未及。

在家鄉的時候，鄉親們對他這個縣試第三名都尊崇不已。無論走到什么地方，都是前呼后擁。整天吹他，捧他，時時刻刻跟在他身后，就是為了恭維他兩句，換得幾幅墨寶的人，可是多了去了。為什么到了這義烏，還就不一樣了呢？

“哎，鄉親們，鄉親們，聽我說?。≡蹅兇蠡飪憾贾?，這個卦攤兒，打從蒙元篡漢的時候開始，就是陳家世代相傳。前有料事如神的陳半仙、鬼諸葛，后有通天曉地的判官筆、生死斷。現如今，傳到了咱們小二爺的手里。大家憑良心說，陳家人算卦準不準？！”

和平常那些只為糊口，欺世盜名的算命先生不同，陳家占卜這行，總共傳了五代人，包括此時此刻站在這兒的陳翰功在內，各個都是有些真才實學的。

以陳翰功為例，三歲始學，自幼熟讀宋人京圖所著的命理圣書《滴天髓》。稍長，再修習祖傳秘典《濟世訣》。九歲起，隨祖父到市井之中擺攤算卦，邊學邊實踐。到如今，十年整，才總算有了獨自出攤的能力。

陳家人算卦有規矩，算不準的事情，絕不會為了迎合顧客，而胡亂開口。一卦算出，并不急著收錢。直等到應驗之時，自有顧客將卦金送上門來。而且平素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在義烏縣，十分有名。

因此，當劉世貴問起的時候，旁邊的百姓紛紛叫嚷著“準，準，準”，竟無一絲雜音。

查文舜看得直愣神兒。

這算什么事兒啊？算卦，不都是胡亂貼附么？難不成這算卦，還真能算準咯？

孔夫子可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修仙這種東西，從古至今都只是聽說過。難不成，還真有人修成了神仙，能溝通天地之類的？就算是神仙，也不會有這個閑工夫，整天在大街上擺攤，就為了泄露個天機什么的。

不會，不會，這怎么可能呢？是騙子，沒錯，一定是騙子！

查文舜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下定決心，一定要當場揭穿陳翰功那欺世盜名的丑惡嘴臉。故此，他不等劉世貴把話說完，便搶先開口道：“各位鄉親，請聽學生一言。即便這姓陳之家，真有些個前輩高人，能掐會算，有通天曉地之功，又能如何？這位小哥還年輕嘛，乳臭未干，如何會有那般功力??？”

查文舜自以為說得很有道理，沒想到的是，他話音未落，周圍便響起了一片片的討伐聲。

“呸呸呸，胡說什么?。俊碧嶂嘶@子的大嫂站出來，主持公道，“小二爺算卦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是能指天畫地，占福泯禍的半仙兒，得罪不得！”

“就是嘛，不許胡說！”一個長滿了絡腮胡子的攤販，揮著手里的殺豬刀，大聲吼道。

更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已經在挑事兒了，“你這外鄉人，好不曉事。什么都不懂，就在這里胡言亂語。不服？不服比試比試啊！”

“沒錯！比試比試！”

又是一片起哄聲，查文舜面如重棗，氣都有些喘不暈了。

裝神弄鬼，有什么好比的？

可查文舜不想比試，卻耐不住人家觀眾等著瞧呢！

他斜著眼睛，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陳翰功。只見他老神在在的半閉著眼睛，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過，就站在一旁聽熱鬧、看熱鬧。仿佛比試與否，都跟他沒有什么關系一樣。

這下子，查文舜是真來了脾氣。

“好！比試就比試，就是不知道，這位小哥兒，可愿賞臉?。俊?

陳翰功笑瞇瞇的拱手，道：“鄉鄰有言，學生敢不從命？”

“那好，比試什么？”

“遠來是客，自然是主隨客便，先生出題便是。”

“我聽聞，有人能隔墻視物，你能嗎？”

陳翰功瞇瞇眼睛，故意擺出一副你欺負我的表情，道：“您說的是神仙，我不能。”

查文舜輕蔑地一撇嘴，心中道，果然如此。正高興時，冷不防，卻聽聞陳翰功繼續說道：“不過么……”

“不過什么？”

“學生雖然不能隔墻視物，卻能單憑生辰八字，推人相貌。先生大可將一故人相貌畫于紙上，學生憑八字推算之后，兩相對比即可。”

這個好玩兒！

不僅查文舜不信，就是周圍的父老鄉親也都不信了。眾人紛紛起哄，讓查文舜趕緊應戰，都想早點兒見識見識陳家第五代傳人，這個單憑八字，推算相貌的真本事。

一則眾怒難犯，二來也不覺得自己會輸，查文舜對此自然是欣然允諾。捧著筆墨紙硯，暫借了街對面的一個攤位。略加思索之后，隨即一笑，計上心來，揮筆在宣紙上繪出了個惟妙惟肖的畫像。

半個時辰之后，當查文舜再次來到背對著他，隨手翻閱閑書的陳翰功面前時，已經是滿面的春風得意了。只見他將一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紙條遞給陳翰功之后，揚著頭道：“這是位與查某相熟的女子八字，怎么樣？算吧。”

陳翰功接過那紙條，略掃了一眼，便將紙條折好，道：“既然是比試，還要有點兒彩頭才好玩兒。這題目是您出的，彩頭兒是否輪到我來選啦？”

查文舜愣了一下，但隨即便恢復了自然。這可是長相啊，千差萬別，一人一個樣，他是怎么都不相信陳翰功能蒙對的，“好，你說，我應了便是。”

“既然如此，學生也不占先生的便宜。這一局，先生若贏了，學生將祖傳卦攤讓與先生便是，另外奉上祖屋田產?？扇羰悄斄恕?

“怎樣？”

“嘿嘿，這個么……”陳翰功瞇瞇眼睛，見了查文舜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頓時玩兒心大起，不由得說道，“我看先生時運不濟，像是……命中缺我啊！不如，就留在學生身邊，做個小廝吧？”

“你！”查文舜怒極反笑，“好，好，你還是算出來再說吧！”

“行行行?！标惡补c點頭，重新展開手中的紙條，思索片刻，方才展顏，開口道，“這位小姐，八字之中，年月兩柱天干透水，故而，面色近圓……”

“錯……”查文舜剛想說話，卻被陳翰功揮手打斷。

“先生還是少說話為妙，免得您說學生套您的話啦。您且聽我說，聽完了，再駁斥不遲?！标惡补φf著，繼續推算道，“但因為這位小姐的日元屬火，所以這圓應略向上下拉伸。再加上八字之中，最旺的是土，所以，臉龐略顯方角，顴骨微凸。嗯……五官嘛，日元屬火，火卻不旺。故而，面色發黃，且雙目雖美，卻不算有神，憂郁之中透著濃濃魅力。八字之中，水不算強，因此耳朵不大，輪廓也并不好看。如果陳某沒有看錯的話，這位小姐最好看的地方有兩處，一為顴骨，二為鼻子。說話之時，語速頗快，且喜歡不自覺的抖手縮腳。査先生，不知學生是否……蒙對了呢？”

查文舜傻傻的看著陳翰功，半天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