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為看官，話說大漢河山千秋萬代，鼎了又衰、衰了又鼎，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到了這一代，又逢亂世！

司馬遷《史記》有云兩章：一章《刺客列傳》，一章《游俠列傳》，講述的正是江湖江山俠客們的故事。

自此以后，歷朝歷代不少飽學之士、奇才俊能興趣使然，揮毫潑墨、厚積雄發，留下了一本又一本精彩絕倫的武俠故事。后來，雄峰山內其中四位先生，書寫武俠又一變矣！從此，武俠小說于盛世之下，流傳城鎮市井，于酒足飯飽之余，打發時間。

由于老頭子閑來無事，雖未學，但聞先生有云：“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時值仲夏，借著月明風清、院宇闃寂，窗外花枝搖曳，幾上孤燈一盞，遂提筆萌生心中不成圖的一點溝壑，從而一泄胸中長年久滯之塊壘。不曾想昏眼朦朧，伏幾就已睡過去。此時，窗外亮如白晝，不知從哪里已傳來鐵鏈碰撞聲，火花爆閃之際，一道黑影從院內點上了屋脊，消失不見。老頭子趕忙昏昏沉沉走出去，打開大門，一股夜風迎面撲來，四下里一瞅，左鄰右舍皆無動靜，隔岸石拱橋上渺無人影，只橋下河水鍍了一層白銀，河水映月，泛著圈圈漣漪。

卻在這時，對岸屋脊上這道黑影，裹著鐵鏈撞打著屋瓦兇猛點去，火花鏗鏘有聲，擊鳴入耳?？创巳撕谝聦捙郏鄰姾罚雭硎蔷诺郎角f的人無疑了。最近，也不知哪一家傳來新聞，有一男一女三番四次逃離九道山莊，未遂，繼而又被抓回去。今夜一見這黑煞，果真去了心中的存疑！

九道山莊距離牛頭村一百多里，坐落在丹江河谷，谷中丘壑萬千，林影繁茂，青山連綿，陰森凄颯。

村里有人說這一男一女很年輕，男的十八，姓熊，單字一個飛；女的小男一二歲，單名一個嵐。也不知這一男一女犯了什么法，觸了什么條律，三四次逃去，均被七八個黑冠護衛用鐵鏈子鎖上，遛狗一樣拉往九道山莊。

村里的人荒山野嶺，世居深谷。小橋流水人家，靠山水過活，豐年頗收，吃穿用度不太費周章，但畢竟是些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家小戶，青檐屋瓦柳下齊整，每逢元霄佳節，家家張燈結彩、戶戶笙歌，石拱橋下畫舫歌樂，街上熱鬧非凡。百家雜耍、說書唱戲的自然不在話下。凡節日過后，家家肅清，門庭緊閉，婦道人家只在屋里做針線，漢子們則上田務農。

轉眼，這黑無常已消失在青檐屋宇盡頭。卻在這時，大門一側驢槽下面，發出泣微聲?！Γ∵@深更半夜的，怎么會有泣微？耳畔仔細聽來，已隱隱嗔道：“妹妹悄悄地，讓人聽見了還有命在？”近前一看，只見一男一女擁在驢槽下面，心系如繃弦，末路之際顧眼情盼，瑟瑟發抖。借著月圓，這個男子長發蓬面，一雙獸般星眸望將過來，強作鎮靜；女子也是長發蓬頭，額眉勒了一條紫金絲絳，不敢望過來，閉了眼任憑刀割。看此女外柔內剛，鼻如懸梁，脖頸細長，好一副美人胚子。

見如此異樣，不是說話之處，又怕這一男一女多疑，手勢到處：“莫怕莫怕，老頭子只是近鄰?！?

這對年輕人見老頭子為人正直，佝僂身子，背負雙手，已誠相見，也就去了疑心。

男的這就跪拜，激聲說道：“大伯，我與妹妹已走投無路，躲藏于此，還請大伯見諒！”

老頭子趕忙罷手，說道：“切莫再說，隨大伯家去。”拉了這二人，掩上了門戶。

二人自然狼狽與心酸，但危難時刻不離不棄，好生感動。老頭子不由喟上一聲：“你們算是遇見好人家了，切莫驚怪，老頭子近幾日聽得九道山莊又在百里之地抓捕牢犯，你兩個這個節骨眼，怎逃得身？”

男子緊摟了女子，要拜，老頭子忙止了，讓于側廳坐，關心道：“先莫說話，一路逃亡，必然餓了?！?

門簾一掀，丫頭香茗已端著四方梨木盤，呈上了夜點：一碟咸蛋、一碟青豆、一碟脆骨、一碟風干茄香、一碟饅頭、又斟了兩碗醪糟清酒。老頭子說道：“你兩個切莫嫌棄，安心吃食，還需寬心。”

見此情景，想這兩個年輕人的身世自然難以言傳，卻怎地與九道山莊那些賊魔們結下了梁子？

男子一邊狼吞虎咽，卻不忘為女子夾菜，這才說道：“大伯，多謝您盛情款待、熊飛若能不死，他日必當重報！”說著又要跪拜。

老頭子忙勸止：“外面風緊的很！不圖你們報，只圖你兩個躲過這場劫難，鄰近們聽了也心安?！?

男子說道：“大伯，我與嵐妹妹誓死逃脫，再被抓回，自然不活的?！?

女子一聽這話，甚感凄涼與狐悲，只泣道：“哥哥若是死了，妹妹豈能獨活？”一想到與哥哥的遭遇，這女子的頰上不覺滾下兩行淚。

老頭子于心不忍，也見不得要死不活這樣的晦氣話，這就安慰道：“夜已深了，你兩個想必再無他路，且寬心在西屋避上一避，風頭過了，再圖打算?！?

兩個年輕人彼此相望，見老頭子毫無異心，點頭感激不盡。

卻在這時，門外面那河對岸有異響，風捕獵獵，鐵鏈嘩啦嘩啦地響過這邊來。

不要說兩個年輕人，老頭子聽了這鎖魂驚鏈，心下也難免吃緊。

“你兩個不要再聲張，趕緊隨了丫頭去西屋躲一躲?！?

香茗這個丫頭乖巧聰慧，是老頭子的奴婢，素日視老頭子如親人，聽老頭子說完話，香茗已進來，拉了兩人的手，去西屋躲了。

老頭子掀簾慢慢下了臺階，在院里背負了手聽鐵鏈的遠近，慶幸的是，鐵鏈聲朝西撞了去，這才要歇氣，那鐵鏈聲去而又返，空谷傳音，送將過來，“——熊飛——熊飛！”

“——嵐兒——嵐兒！”

叫魂一樣叫著這兩個年輕人的名字。

這聲音忽遠忽近，剛開始還以為是女人聲，后來一聽，才知漢子聲。

一想到這漢子竟能發出女人的戾氣，老頭子頭皮不覺一麻，身子像觸了電一樣，這九道山莊的賊魔們，你讓不讓村上的人過個安寧日子？

老頭子也是膽小人，年輕時去山外見識了一點世面，但眼下已是入土之人，怎么經得起這些賊魔們的驚嚇？這一驚，全身散了架一樣，月亮在眼皮子上面突突突突地跳著，萬一這九道上莊的賊魔們尋到家來，咋辦？

這么尋思著，想必九道山莊的賊魔們必然斷定這兩個年輕就在附近，只用怪聲搜尋、恐嚇，兩個年輕人一緊張，發出異響豈不糟糕？——這些索命鬼武功精湛著呢！能夠飛檐走瓦，渡河穿林。如此......兩個年輕人豈不是上了賊魔的當？

眼下之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兩人不要出屋，躲起來。但老頭子看得真切，這兩個年輕人為人頗有良知，怕連累這一把老骨頭，情愿送出門去，豈不是送掉了性命？

忽然，門外面河岸處已傳來鐵鏈的碰撞聲，——來了、來了！老頭子一時也慌得不知怎么計較，入土之人，自然不怕死，就算賊魔們抓了老頭子去，老頭子這一把硬骨頭就讓你們下油鍋好了，可兩個娃兒咋辦哩？

慌亂之中，呼喚的聲音已到了門前，老頭子慌手慌腳踱步東房窗下，拿了一把剪，又踱步正屋右間窗下，拿起剪裝模作樣地剪起花來。

窗下的小花園是老頭子一把鏟、一把鋤頭用了好長時間才耕出來的，里面種上好多花，現在正開得旺哩！嘿嘿，每當老頭子窗前月下，看書寫字，抬頭時，就瞅一瞅窗外的花。有風吹進來，老頭子更喜歡，濃花的味道和書墨味混合一起，真正把老頭子的骨都給化了。

老頭子剪刀一開一合，躬著身子佯裝剪花，但老頭子怎么肯輕易傷花兒的命呢！老伴兒也喜歡這些花，有時候看到老頭子剪花，老伴兒就在窗內嗷嗷笑。內人已癱瘓，十余年前就癱瘓在床上。沒奈何，老頭子親自去三十里的“丹鳳鎮”上買了個丫頭。結果，不上兩年，這個丫頭得了個肺癆，就死了！

老頭子又買來個丫頭，這個丫頭身體強健、懂事。

老頭子真也把這個丫頭當親閨女對待。

這時，身后就已傳來粗啞的聲音：“——老人家，有沒有見過兩個年輕人？”老頭子剪花本是裝犢子，卻沒有想到這惡鬼竟真的來了，老頭子脊背一麻，沒來由地腳下團團轉，趕忙稀里嘩啦地亂剪花。

“——老人家，深夜里還在磨剪刀？”后面的聲音又在耳畔蚊子一樣鉆進來。

老頭子的耳聰還算好，香茗最多喚兩聲就聽見了，就算聽不見，老伴兒卻能聽見，只在窗內嗷嗷亂叫，老不死的和我一樣入土的人了，還像個娃兒一樣怪叫，你看你，好好養你的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