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在陽臺上，溫暖卻不刺目。窗外是稍顯偏僻的馬路，偶爾有車輛匆匆而來，轉瞬又恢復靜謐。

“向前跑，迎著冷眼與嘲笑……”

突兀的手機彩鈴聲打破了靜謐的氛圍，袁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來電顯示上標注明顯的“老媽”二字，感覺一陣頭大。

將手機扔回床邊，用被子將自己包裹起來，做鴕鳥狀。

“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

鈴聲還在繼續。

曾經喜歡的歌曲此時此刻仿若夢魘，擾的人心神不寧。

袁也無奈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雙目無神、生無可戀的重新拿起手機，按向接聽鍵。

“喂~媽。”

“上次咱們樓上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小娟回來了。我也見過那閨女了，長的不錯，人也挺懂事，是個過日子的料。

你們在微信也聊過好些日子了，人家閨女對你印象也不錯。

人家閨女這次專門請假回家探親，請了五天假。不過人家姑娘在外面打工，路上來回就是兩天，回家只能呆三天。

你趕緊請個假，回家和人家女娃見個面，如果沒啥問題，我就拜托你樓上阿姨出門提親，爭取這次就把事情定下，過年的時候趕緊把婚結了。”

“媽，我的事您老就別操心了，我保證今年給你把媳婦領回去，咋樣?”袁也的語氣中充斥著不耐煩的情緒。

“也~~”一聲爆嚇，振的袁也的耳膜嗡嗡作響。

顯然這種敷衍的態度成功點燃了老媽的怒火。

然后略顯哀求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算媽求你了，定下心先把家成了，好嗎？

你從小就要強，媽知道。你想再補習一年，媽也知道，都怪媽生病拖累了你。

這些年，你在外面折騰了這么些年，現在都三十二了。”

“媽~，我還沒過三十一周歲生日呢！”

“我說的是虛歲有問題嗎？算媽求你了！”電話的聲音猝然拔高，然后再次回落到先前那種哀求的語氣。

袁也心中嘖嘖稱奇，老媽短短的幾句話間，就包含了欣喜、暴怒、哀求、憤慨諸多感情流露。

而且情緒之間的起承轉合，順滑如絲。不愧是老戲骨啊！

袁也心中感慨，嘴上卻繼續敷衍道：“沒問題。”

“但是咱日子總得過啊！你現在飄在外面，爸和媽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干啥，我們心里不踏實啊！

你爸都快六十了，現在還整體起早貪黑開公交車，晚上一整夜一整夜睡不著，晚上要喝三、四兩白酒才能睡上那么一小會。

上次你爸胃疼，我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

你爸說‘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萬一……萬一是啥治不好的病，給你打電話也沒用。

如果沒啥大毛病，吃點藥就好了。”

“我爸怎樣了？”袁也語氣難得的有了些波動。

“胃粘膜大面積潰爛，沒什么大事。”

“讓我爸別干了，我現在能養家。”

“靠你寫小說掙錢？

靠你做生意掙錢？

還是靠你跑龍套掙錢？”

袁建國譏諷的男聲從話筒中傳來。

“我和孩子說話，你別插話。”

隱約間，從話筒中傳來母親小聲嘟囔和父親重重的冷哼。

騰的一下，袁也的千錘百煉的臉皮也不免有些發燙。

因為老爸說的沒錯：袁也寫小說撲街了，做生意虧翻了，當個龍套還跑折了條腿。

袁也心中暗自慶幸：辛虧老媽老爸不知道，自己還兼職外賣小哥、燒烤攤廚師、自由攝影師、婚禮獻唱、酒吧駐唱、信用卡推銷員、代寫論文、成考槍手、編程設計等等一系列工作。

“別聽你爸亂講，你爸就是這個脾氣，你別和你爸較勁。”

“媽，你不用說了，我把我這邊事安排一下，過兩天就回去。”

“明天就趕緊回來，人家小娟在家也就呆著兩三天。”

“行，我知道了。”隨后底氣不足的補充了句“你兒子不缺女孩追。”

“你這死孩子，你什么德行，你媽我還不知道嗎？”

袁也手一抖掛了電話。

心中暗道：難道我偷偷跑去大保健，被大姐豪放不羈的脫衣姿勢嚇得屁滾尿流的事情，被老媽知道了。

掛了電話，袁也心中一陣憤懣。

想起從二十三歲畢業開始到現在，不到九年，近恐怖的百次相親，數十次碰到如花、齙牙珍級別的“極品”的傳奇人生。

冷顫就一個接一個，直接將袁也抖成了振動棒。

從房間取下吉他，請撥琴弦試了下音，深吸一口氣，然后嘶吼道：“向、前、跑~”

“啊~~~~~~四樓的別嚎了，老娘上夜班。”一聲堪比海豚音的尖叫從樓下傳來。

袁也嚎叫聲憋在嗓門里，差點噎死。

本想回罵幾句。

但是瞬間想起，吼自己的是那位身高168、體重186的房東家的老姑娘，戰力相當彪悍。

袁也親眼見過對方一巴掌把男友從樓道呼飛出去的駭人情景。

“從心”二字心頭浮現。

袁也無奈從床上爬起廉租房角落里大紙箱子內，拿起一份幾乎被翻爛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袁也默默的看著這些可以倒背如流的習題，煩躁的心慢慢的沉靜下來。

作為一名資深的撲街作者，一個黑酒吧駐唱的九流歌手，一個敢于作死的頑強龍套，一個開飯店虧到買房的黑暗廚師，一個成考到碩士的低端槍手，一個滿世界找活的IT民工，一個不屑于跪舔女神的鋼鐵直男。

袁也覺得以自己現在信用卡負債二十萬的固定資產，實在是經不起結婚這件人生大事的折騰。

哎~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但，自己中二病犯了的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自己現在幫不了家人，但是絕對不能因為結婚這件小事，給家里帶來新的負擔和壓力不是。

袁也這樣一想心里頓時覺得舒服不少。

袁也才不會告訴老媽說，自己壓根就不想結婚，尤其是那種將就著過一輩子的婚姻。

直接從借唄里套現出來的兩萬元現金轉給老姐，留言讓其照顧好爸媽。

然后直接關機，臥床蓋被、捂頭睡覺。

心中頗煩躁，一睡解千愁。

輾轉反側后，終于進入夢鄉。

袁也做了一個夢，自己站在一個直徑大約一米左右的灰色圓盤上。

而圓盤的前方是一條長長的路，道路由七彩夢幻的星光鋪就，周遭的一切都是純粹的黑暗，幽深且不可名狀。

袁也低下頭，發現腳下的灰色圓盤上面，用著難以描述的字體寫著四個大字。

但袁也卻一眼就認出了這四個字正是——人生起點。

因為這四個字正是自己小學時，愁死了不知道多少老師的袁式筆體。

這種筆體除了袁也，連經驗無比豐富培養過幾十屆熊孩子的村中老先生不認識。

只能無限感慨袁也小朋友寫的字，可以另行創造語言了。

收回的思緒，袁也哭笑不得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感覺這夢境分明在調侃自己。

頗為好奇在星光鋪就的道路上邁腿走出一小步。

待袁也準備跳起來試探一下腳下虛實的時候，腳下依然還是灰色圓盤，如影隨形般落在腳下。

不過上面的字體變成了鎏金古樸的三個大字——人生路。

驀然，一些剪影畫面快速的從袁也的眼前劃過，最終變成了一部有色無聲的沉寂式電影。

明知是假卻又無比真實。

最終的畫面也定格在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身上。

畫面中的嬰兒似乎剛剛睡醒，懵懂的睜著雙眼，頗為好奇的打量著用舊報紙和大掛歷張貼起來的小土屋。

似是看房間無人，嬰兒小嘴一撇，肉乎乎的臉蛋慢慢的拉扯變形，嘴巴張大。

哇的一聲，終于乎哭了出來。

然后一張長相倩麗面龐和一張方正的黑臉就涌入了屏幕。

看著小婦人抱起小家伙喂奶，黑臉大漢圍在一邊團團亂轉，臉上露出憨厚幸福微笑。

袁也頗為好笑的看著這一幕，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嬰兒歲月。

腳步一動，畫面變成了一幅土坯藍瓦三角橫梁的一間泥瓦房。

一個黑臉大漢，正在揪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的耳朵往大院里拽。

然后頗為熟練的用麻繩將熊孩子捆好，直接吊在院落的棗樹枝丫上，然后一場慘無人道的棍棒教育就此拉開帷幕。

熊孩子梗著脖子，嘴里嗚哩哇啦的叫喚著，但看小臉倔強的模樣似乎沒有求饒的意思。

黑臉大漢的臉色愈黑，比熊孩子胳膊還粗的木棍抽的更加起勁了。

抽到興致高昂處，還會耍兩套棍法。

每當此時，熊孩子就會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耍著花活抽打自己的黑臉大漢。眼神興奮無比，似乎正在學習什么絕世棍法。

看著自己小時候干過的那些，諸如：捉雞攆狗、上房揭瓦、廁所扔炮、發糞投墻的混賬事，袁也的唇角掛起一抹微笑。

袁也腳步輕移，畫面不斷閃動。

其中，有自己初中三年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昏暗人生。也有自己高中三年自卑和自傲并存的中二年少時。

然后看見了第二次高考，看到了哪些熟悉到閉著眼睛都可以默寫出所有答案的高考試題。

袁也的步子再也邁不動了。

自己的人生就是從這里陷入黯淡的，高考失利、沉悶自閉、中二瘋狂、甚至失手打傷老爸。

袁也轉身看向身后，那條曾經走過的星光大道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眼前星光鋪就的道路也開始變幻、虛無，似乎代表著前路斷絕，也像是在預示著自己之后十幾年的昏暗人生。

袁也看著腳下的寫著第二次高考前夕的灰色圓盤，呆立在原地，滋味難名。

那種無比揪心的挫敗感再一次涌上心頭，讓一直沉寂在自我世界無法自拔的袁也，嗅到了現實殘酷的味道。

那種感覺，讓依然和自己的中二病做抗爭的袁也，思緒瞬間抽離了出來，靈魂似乎一瞬間都澄澈輕松了不少。

然后袁也站在原地回想自己高考之后的昏暗人生。

袁也才愕然發現，自己高考之后的所有失敗，實在不能完全歸結于倒霉二字。

實在是被自己作的，性格擰巴、孤僻怪異、不會做人、又極其自負。

如此中二性格，即便自己天縱奇才也沒有不失敗道理。

袁也唇角難得的掛起了些許苦笑，內心又無比慶幸這次大夢，讓自己治好了糾纏自己過年的中二病。

或許是該好好的找一份工作，那份年薪30萬的程序員工作也許可以試試。

還有上次那幾個娛樂公司的拋來的橄欖枝，自己也可以試著咨詢一下。

算了，不想了。

跑偏了這么多年，雖然沒掙到什么錢，但是自己并沒有荒廢時光。反倒是每一刻都在不斷的學習充電，充實自己。

袁也自信，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人生，對于自己而言，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袁也看著腳底的圓盤和眼前暗淡的人生路。

灑脫的笑了笑，無比坦然的從腳底的圓盤上一躍而下投身。

無盡的幽深里沒有五感、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的概念，甚至連剛開始的墜落感都快速的消失。

靈魂似乎都在快速的消融著。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呼喚自己。

幽暗中，袁也循著聲音的方向不斷靠近。

呼啦~

仿佛即將溺水之人得到了久未的空氣，又仿佛失明的人得到久違的陽光。

袁也猛然睜開雙眼，長期沉寂的視覺突然激活就被光線充斥。

眼前畫面失真抖動的厲害，整個人像是被閃光彈照過一般，眼睛中充斥著酸痛之感。

……

“袁也，袁也！”頗為好聽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正是夢中呼喚自己的聲音。

漸漸五感開始歸位，袁也用力的甩了甩頭，眼前朦朦朧的景象也開始清晰起來。

環視一周，看見一個個既熟悉又稍顯陌生的面孔，袁也一臉懵B。

這是自己高四，準確的說是高三補習班的教室。

身邊這個正有些擔心的望著自己的小丫頭，是自己曾經高四同桌。

一個在自己人生中逗留了一個學期的過客。

咳，一個漂亮過客。

好吧！

袁也承認自己高三補習時，還曾經迷戀過這個瓜子臉、大眼睛，卡通娃娃般的同桌一陣子。

不過，當時自己腦回路清奇。

一方面，理智上告訴自己貧窮與邋遢配不上這種質量的小美女，覺得自己表白成功率太過低下。

另一方面，作為補習班前幾名的袁也，各科成績的瘋狂碾壓對方，覺得小姑娘智商和自己不在一個頻道上。

還有，小姑娘比較愛美，整天把自己打扮的和花蝴蝶一般，經常分散自己注意力。

讓中二少年袁也覺得這小姑娘把學習時間浪費到打扮上的行為，簡直是對備戰高考的不尊重，讓自己羞于與其為伍。

所以，袁也在幫扶其提高學習成績之余，時不時從政治和思想的高度，對其智商和浪費時間不尊重學習的行為進行批評指正。

袁也第二次高考失利，小姑娘倒是通過qq安慰過袁也。

不過正處于敏感期的袁也當時正封閉自己，整個人像瘋狗一般狂躁，總感覺考的比自己好的小姑娘是在嘲諷自己。

嗯嗯啊啊應付一番后，掛完電話就直接拉黑了。

之后，兩人也有一些聯系，不過都被袁也搪塞過去了。

上大學后，袁也換了新的qq號。

哪些高四補習的大部分同學，都如同那個被自己下意識忘記的賬號密碼一般，逐漸消失在以后的人生里。

之后，被相親打擊的懷疑人生的袁同學也曾想過，如果給自己一個重來的機會，自己是不是應該趁著自己高中時期，提前給自己預定一個女盆友？

當然身旁的小姑娘自然是袁也的考慮過的預定對象之一。

要表白嗎？要不要抱一下大腿？

呸呸呸~

自己在想什么呢？

前世在知道小姑娘的家底背景后，袁也目瞪口呆過，但是小姑娘陸陸續續聯系過自己好多次，還不是每次都被自己對付的一愣一愣的。

不過現在貌似重生了，自己的中二病也徹底擺脫。

袁也自然知道，自己前世和小姑娘最終形同陌路，還是因為自己那無聊的自尊心作祟。內心自卑而不敢承認罷了。

不過畢竟重來一世，袁也也不想再招惹人家姑娘了。

不是因為小姑娘不好，而是因為前世自己辜負另一個女孩太多了。

醒悟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彌補的機會了，這一世袁再也不想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