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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婚前
康熙三十七年,安親王府,晴。
她已經和圍墻下面這個男子對視一分鐘了。
女子一條腿跨坐在圍墻上,雙手緊緊扒著身下的磚紅色墻壁,嘴里還塞著剛從小廚房偷來的新蒸出鍋的花白大饃饃,支支吾吾發不出聲。她的眼睛瞪地老大,定定地盯著那個人。下首的男子不屑一笑,眼神落在她的胸前,不知說了句什么,她兩手一松,“撲通”一聲呈倒栽姿勢就要摔下……
掉入一個意料之外的溫暖懷抱?
不不,男子側身一躲,擁抱她的是潮乎乎臟兮兮地泥土地。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前她恨不得借十雙慧眼將他看個真切。
再醒來時眼前頭頂還是一如既往的櫻色紗帳,陳列精致的明清家具,喔,她還在康熙三十七年,可不是改革開放的二十一世紀。
尹若然,女,二十一世紀剛完成高等教育大齡女青年一枚,靈魂穿在安親王家郭絡羅格格身上已經三個月了。剛聽到這個姓氏的時候尹若然的心臟還砰砰直跳,歷史上那個被雍正爺圈禁的八賢王媳婦不就姓郭絡羅么,又轉念一想,這府里格格又不是她一個,指不定還說得是誰呢。聽綠袖說這丫頭自小喪母,一直養在外祖父膝下,養成潑辣直爽的性子。這個結論在尹若然身上發揮到了極致,本來穿越之前尹若然就是個不安分的,這又難為郭絡羅格格又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短短的三個月里上房揭瓦,吃喝賭博尹若然都已經學的得心應手,隨意捻來。
只是最近她的日子有點不太好過。
先是從宮里莫名其妙派了一個趙嬤嬤給尹若然教習規矩禮儀,接著嬸母三天兩頭有事沒事都召見若然過去拉著她的手眼淚欲垂,大講為妻為妾之道,治家理事之理,聽得若然云里霧里,連問的機會都說不出口。幾次若然想左右打聽一番,連綠袖也只是轉頭笑,什么話也問不出來的。
好在有數字軍團里的老十和小十四,她這日子也不見得無聊。
九阿哥的生母是宜妃,與安親王府常有走動,又帶著老十這個拖油瓶子一來二去兩個人也混熟了。十四年紀小,常常被老十駁得說不出話,十阿哥又是好動驕躁的年紀,尹若然一聽前廳道九阿哥來了,趕緊披了衣衫正要下床,動作一著急,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連連哭爹喊娘。要說上次翻墻也是她倒霉,這來來去去也好十幾次了從來就沒有失手的時候,好不容易偷了個饃饃準備去前門大街賭坊大顯身手,偏偏有個男人不識相,非從后門繞著走,瞧了她笑話不說,連千辛萬苦貼上的假胡子也黏在了地上讓旁人看了真相,這萬一在賭坊上碰見這男人說出去大四招搖,她郭小九的江湖盛名還怎么保得住?
好在沒有傷及骨頭,尹若然一瘸一拐地往后院溜去。
“喵~~喵~~”
“來了來了,我上次不是給你說了嗎換個驢叫聲,這還沒到三月哪來的貓發春,定讓表哥疑心,你可當心被表哥發現了回去又是一頓好罵!”尹若然小心翼翼地扒開后院墻根的一堆雜草叢,又零零散散地把碎磚搬走,只露出一張臉大小的狗洞,她蹲下看見對面的老十笑嘻嘻地,眉飛色舞如同遇上什么好事。
“郭小九,今天爺可帶你去個好地方,保準讓你開開眼界!”
若然秀眉一挑:“莫不是你今兒個贏了銀子?還是今兒個上書房師傅不罰你了,誒,你昨天罰的抄書你可一筆沒動呢。別指望這次我幫你。”
老十笑的一臉神秘,輕狂道:“抄書那算哪門子事,爺是正兒八經的愛新覺羅十阿哥,那老頭子能奈我何?你趕緊換身衣裳翻過來,爺聽說你前個兒把腿摔了,今天爺就大方一把,你盡管跳,爺接著你。”
尹若然雖然聽得心里癢癢,但多多少少可是對這后墻有了心理陰影,本來她哪里摔的下去,要不是那男人一句話……
“我說你也夠狠啊……我都這樣了你還讓我翻……”
“郭小九你這怎么突然磨磨唧唧的跟個娘們一樣!趕緊的,爺蹲的腰都酸了。”老十滿臉不耐,說完就站起身不容若然回應。
聽得若然直想掀桌!怎么這句話就跟那男人說的那么有異曲同工之妙。她匆匆換了一身秋瑰色的刻紋回行十字褂袍,瓜皮小帽一戴小胡子一黏,頗像那么回事。若然顫顫巍巍地上了墻就開始后悔,好在老十說話算話,穩穩接住讓若然虛驚一場。
路上怎么問老十去何地他都不肯說,直七拐八拐地,看見“百芳樓”三個大字書墨揮灑隨意,瞬間明白。雖然她好奇地緊,但按她對老十的了解,恐怕他還沒啟蒙到這一步吧,屋里放一個教習的宮女已經算不錯了。老十邀功似的看著若然,她忍不住用胳膊捅捅老十:“你什么時候喜好突變了?誰教你的?”
老十沖她翻了一個白眼:“自然是八哥。八哥過了年估計就要下聘娶媳婦了,九哥是早早定下的,爺再不懂這個……郭小九你什么意思,看不起爺?”
尹若然精準的抓住老十話里的重點,八阿哥下聘不就是給郭絡羅氏,她趕緊討好道:“胡說八道,我們十爺最是英勇不過了,不過你之前說八阿哥下聘?是定了哪家的格格?”
“這個我怎么知道,聽說是安親王岳樂家的孫女,好像就是你們家的,不過這好事左右也落不到你頭上。”老十聽了恭維很是受用,心思全在百芳樓上,拉起若然就往里沖。
雖是風月之地,此處卻高雅的緊,也難怪京城中的達官貴人,甚至是皇親國戚都愛往這跑。跟若然想象中的大庭相徑,入門處的闊然天地讓人聞心一悅,圓幾上有幾樣清淡的點心,雕欄畫壁,雍華間不帶繁縟,而二層的樓閣皆設計精巧,排列整齊。往后走不同前門風格的建筑,竟呈現出一片江南煙雨的秀氣。正應了晏幾道的那首詞:“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里消魂無說處,覺來惆悵消魂誤”多少人在醉生夢死中一擲千金。
有一名年紀約三十上下的女子上前來一福:“秦珂問二位爺安。不知爺是來聽姑娘曲兒還是?”老十輕車熟路,“你去叫上次爺跟艾八爺來的那個妹子出來。”秦珂一福,著人引了老十往后先去,只留若然打量四處出神。
秦珂看著若然抿唇一笑:“夫人恕妾身之言,只怕您來的目的跟那位爺不太一樣,您若坐到那暗處,便能將這出出入入百芳樓的所有人都一覽無余。”她遙遙一指,若然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二層處有一個極為隱蔽的角落,恰又有樓梯擋著,若不仔細看真看不出那里還能坐人。
若然愣了半晌,倒未料到這秦珂好一雙厲眼,將她看個通透。
落座后,秦珂喚過兩名丫頭手腳麻利的上了一壺毛尖,并一盤時令瓜果和幾樣瓜子蓮酥。秦珂的眉眼彎彎,自有一番風韻:“若無事妾身先告退了,夫人若有需要拍三下手自有丫頭來。”
待吃了一會兒瓜果后也覺得心生無聊,只見一排廂房皆有燈光,而隔壁的房中還隱隱約約有絲竹之聲。
若然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沾了一點茶水在窗上劃圈圈,可無奈古代的窗戶透光太差,只能模糊地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門上的雕花縫隙似乎比窗上要大些,我便湊在門上,努力地想看清楚里面的光景。
里面的大致情形是有一名女子和兩名男子,嘖嘖,口味真重,那女子看著也挺弱不禁風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消受得了。陣陣弦音從房內飄出,唱的還是晏幾道的那首:“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一曲終了,女子起身為離她最近的男子斟酒,男子也似有若無地拂過女子的藕臂,打情罵俏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旖旎場面。
正看著津津有味時,門突然被人打開,由于所有的重力都在門上,有人從里面一拉若然自然是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是你?”
不對,這個聲音有點熟悉?若然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正準備破口大罵,可看清眼前之人時驚的張大了嘴。
男子一個精準的投擲,桌上的蘋果就飛來堵住了若然的嘴。他輕蔑一笑,俯身板起若然的下顎:“偷窺爺偷窺的可還痛快?”
簡直是撞邪了!這人……不就是上次圍墻下的那位?!
若然迅速打量了一番屋內情形,唱曲兒的女子梳墮馬髻,髻下別一朵素凈的白蓮。身著玉色抹胸裙,外罩松花綠的長衫,懷抱琵琶,容顏清淡,絲毫沒有煙花女子的風塵氣,純凈得像一支潔白的羽毛。正是“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而根據位置推測,剛剛那幕郎情妾意的戲碼男主就是眼下這位了。
頓時計從心來。
她猛一掙脫,指著男人身后的女子便厲聲怒道:“好哇,當日你信誓旦旦同我說這輩子你只愛我一人,你我月下對酌互吐心事原來你的心里還有別人!”若然怕信服不過伸進袖口一摸還是自己女裝時的手帕,她索性掏出來扔在地上:“你看看我連信物都留著,你便做出這樣的事!”
男人一瞥被扔在地上的手帕,悄無聲息地揚起了唇角。
手帕的角落上淺色的絲線繡有一個“若”字。
“那你說說看,她姓甚名誰,又是何時同你結為相好的?”男人撿起手帕,玩味地慢條斯理問道。
若然這傻了眼,叉腰兇神惡煞:“我同她講話又憑什么回答你!”
“憑什么?就憑我很快就要贖她成我的人。”男人不顧后面那女子驚愕神情,擋住她的話頭,他不由想起上次騎在安親王府墻頭的她,知消自己隨便逗弄她的一句話就摔得四仰八叉。
原來這人不僅品行惡劣,還是個好色之徒!若然狠狠瞪他一眼,怕說得多了反而露餡,撂下狠話:“下次別讓小爺看見你,不然見一次打一次!”說完便毫無出息的逃之夭夭。她郭絡羅若然是個有眼力見兒的,這個男人恐怕不好惹,不然也不會三番兩次更撞邪一樣遇見。
女子本灰暗的眼神瞬間充滿了希望,如同被點燃的燈火煥發出別樣的光彩,不過只是一剎就滅了下去,重重地倒在椅子上頹然,望著男人揚長而去,她痛哭出聲,男人的話語如同錐子一樣砸在她心上。
“紀憂憐,你若真是真為了你妹妹的死活,就不該動了希冀這樣男女嫁娶的念頭。”